虞鹭明拍拍屁股起身去了洗手间，按开灯，迎面瞅见镜柜旁边的置物架上一蓝一灰两只牙刷分别插在马克杯里。他略微一惊后，故意扬声问：“哥，这里面两只牙刷我用哪个啊？”
脚步声由远及近，虞杞川走过来扫了眼，淡定自若道：“柜子后面有新的，自己拿。”
虞鹭明摸摸鼻子：“哦，原来不是给我准备的啊……”
虞杞川转身往卧室去，轻飘飘撂下一句：“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
洗漱完毕的虞鹭明回到客厅，看沙发上被随便丢了一床被褥，他走过去自觉铺好，竖起耳朵听着身后虞杞川从卧室出来进洗手间的动静，扭头挤眉弄眼地问：“哥，那牙刷到底是给谁用的？”
淅沥水声中，虞杞川道：“好奇心害死猫。”
“你要是不说，我今晚就睡不着觉。”
“那就别睡了。”
“……”问不出个所以然，虞鹭明自行发散思维：“难道是……林副总？”
“我看你失恋的伤痛好得挺快，眨眼间就把程珂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句话把虞鹭明说得郁闷，拉开被子躺下，翻个身赌气般地将后背朝外，却突然，藏在沙发缝隙里的一簇微弱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虞鹭明满怀好奇地伸手将其抠出来，举起在灯光下仔细辩识，切割工整的棱形边角折射出熠熠火彩。
那是一枚钻石袖扣。
季冰母亲的生日宴定在十二月初二，算算日子也就是下周了，李满国百忙之中抽身提前飞回S市做准备，足以见得他对这事的重视程度。
一大早刘阿姨做了丰盛的餐点，李如边打领带边下楼，空气中漂浮着烤面包跟手冲咖啡的混合香气，拐进餐厅，李满国精神矍铄地坐在餐桌一头的主位看手机，李如喊了声爸，走到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李满国嗯了一声，将手机往桌上一放，推过来点了点屏幕：“你看看这个，我前两天在拍卖会上得的，宋代钧窑的天青釉瓷器，听说季冰母亲喜欢这些玩意儿。”
李如扫了一眼，评价：“不错，也算投其所好。”
李满国似乎对儿子的反应不太满意，冷冷哼道：“老子费这么大力气搞这些是为了谁，你小子别不知好歹。我问你，最近跟谢家那边还有没有联系？”
端咖啡的动作滞了一瞬，李如压着声音道：“没有。”
李满国拿出一贯的数落口吻：“我早就警告过你，跟谢家不要走得太近，你偏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爸，”李如打断他，下颌线条微绷，吐字生硬：“我妈也姓谢。”
李满国被他驳得面露不虞，瞪着儿子看了片刻，摁下火气手一挥：“行，我不说了，吃饭吧。”
李如却霍然起身，拉开椅子离席：“爸你自己吃吧，我去公司了。”
“你站住！”李满国拍桌怒斥：“说你两句就甩脸子？这臭脾气都是让你妈给惯的，目无尊长！”
李如背对着他深呼吸一口气，扭过脸缓缓道：“我这脾气是遗传谁爸您还不清楚吗，追根溯源，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李满国气得嘴边肌肉抖了几抖，一脸阴霾：“滚滚滚，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李如憋了一团火气驱车前往公司，路上险些误闯红灯，下了地库刚泊车入位，林墨予的保时捷纯电滑过来在他旁边位置丝滑倒库，推门下车后，一手拎着印有咖啡馆LOGO的牛皮纸袋，三两步追上来：“早啊，吃了吗？”
俩人并肩往电梯口走，李如觑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不答反问：“买的什么？”
“早餐啊，刚出炉的杏仁可颂。”林墨予乜斜过来，将纸袋左手倒右手，拿开一点距离遮挡住：“干吗，你想吃啊？”
李如按下电梯上行键，丢过去一个嗤之以鼻的眼神：“小气劲儿，猫狗才护食呢。”
“切。”林墨予不跟他一般见识，对着锃光瓦亮的电梯壁旁整了整领带结，转入正题：“上午九点要跟财务营销两个部门开会，你别忘了。”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双侧门开启，俩人前后脚进去，李如冷不丁地问：“你最近很忙么？”
林墨予偏头看他：“你指哪方面？”
李如：“你说呢？”
林墨予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忙什么你还不清楚么？要不要写个述职PPT给你详细罗列一下？”
说话间电梯抵达楼层，李如抬脚先一步走出，回头对仍站在轿厢里的林墨予道：“这是你说的，记得下班前交给我。”
“……”
到了办公室，不一会儿助理安澜敲门送文件进来，李如把人叫住，开口前先犹豫了一瞬：“……附近哪家咖啡馆的杏仁可颂比较好吃？”
安澜微一诧异，笑着道：“这个可能要问问行政那边的小姑娘，她们经常负责点下午茶甜品之类的。”
“那你帮我问问。”李如抽过一份文件，垂下眼帘边翻看边说：“然后帮我叫个外卖。”
安澜：“现在吗？”
“现在。”
安澜办事牢靠，赶在九点开会前将新鲜出炉的杏仁可颂送到李如手里，他用罢早餐，胃部熨帖后跟着身心舒适，拿上手机起身去开会。
边走边低头查阅消息，发现几分钟前虞杞川发过来两条微信，点进去一看，是张图片附上一句询问。
€€€€［图片］是你掉的吗？在我家沙发缝里发现的。
他愣了愣，随即点开图片放大€€€€
肩膀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李如反应极快地按下锁屏刷地回头。
林墨予手伸在半道上还未来得及收回，被他的表情弄得一怔，挑眉问：“干吗呢，跟做贼似的。”
李如黑着脸：“你能不能别吓人？”
“不是。”林墨予奇了怪了：“我好端端地跟你打招呼，怎么就吓人了？”说着边眼神往手机上€€，边拿肩膀撞他：“倒是你，看什么呢，一脸心虚。”
李如心头没来由一紧，面上却尽力维持着淡定叫人窥不出丝毫端倪，手机往兜里一揣，他道：“看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林墨予撇撇嘴，俩人止住话头齐步往会议室走，进了门，长桌两侧已经坐满了人，正前方留着主位，李如走过去拉开椅子刚要落座，手机贴着大腿外侧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瞧了眼，是条手机短信，便将屏幕倒扣往桌上一搁，并未理会。
会议不停歇地开了两个多钟头，结束已近午时，玻璃门从内被财务总监推开，冲散一屋子不甚流通的凝滞气流，李如打头走出，林墨予紧随其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问他：“中午去哪儿吃？”
青森位于S市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周边配套大型商圈，各地菜系美食应有尽有，饶是如此，李如也觉得腻味了，在林墨予问出这句话时，他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的，竟然是前两次跟虞杞川一起吃的那家本帮菜，以及一中后门步行街上的火锅。
“叫个外卖算了，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李如兴趣缺缺道。
“哦，”林墨予却说：“那你自己吃外卖吧，我中午跟人有约，先走一步。”
像一成不变的程序被注入新的指令，李如偏头看他，眼底掠过微妙色彩：“约了谁？”
林墨予勾唇一哂，拿他先前的话悠悠堵回来：“约了谁都跟你没关系咯。”
俩人例行拌嘴，身后跟着的一众下属见怪不怪，在办公室门外分道扬镳，关上门，李如重新拿出手机给虞杞川回消息。
€€€€是我掉的。
发完停留在对话框界面等了半分多钟，对方没回。
他切出去点进先前的短信查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消息内容也只有几张照片，逐个点开加载放大。
异国他乡的酒店露台，别墅洋楼，以及海湾沙滩，一幕一帧，每张照片无一例外都有两个相同的主人公，长焦镜头下人脸清晰可辨，是李满国和秦月。
李如面无表情地依次浏览过去，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感到意外和震惊，相反，他内心出奇的平静，随之想起他妈谢雯茜戴着绒线帽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样子，她跟李满国肯定也是爱过，李如想，只是这爱消亡的速度远比她的健康还要快。如果现在去问谢雯茜这一切值不值得，不过是以旁观者和局外人的傲慢姿态在释放残忍罢了。
他尝试回拨那个陌生号码，意料之中的无法接通，对方在暗他在明，甚至连是敌是友都难辨。
李如盯着渐而黑屏的手机陷入沉思，直到掌心又一下震感带起酥麻，虞杞川回他了。
€€€€那我怎么给你？
李如想了想，说：先放你那儿吧，我回头有空过去取。
€€€€嗯
对方回过来一个单字，隔了片刻，又提示正在输入中，李如目不转睛地盯着对话框等了等，新消息刷出，虞杞川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副追着刨根问底的姿态简直让李如梦回高中时代，虞杞川较真起来实在很让人头疼，那就索性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今晚就有空，你有时间吗？
发出后，李如看着迟迟未有回应的对话框慢慢翘起嘴角，心道：这下看你怎么说，高三毕业班班主任总归没有那么闲吧？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的下一秒，对方回了。
€€€€可以，我刚找了其他老师帮忙代课，晚上有空，去哪儿见你？
第四节下课铃响，如开闸泄洪般掀起整栋教学楼的沸腾喧嚣，坐办公室写材料的虞杞川伸个懒腰舒展两下筋骨，拉开旁边抽屉拿出一只黑色方形丝绒首饰盒，在手里掂了掂后往兜里一揣，又抄起桌上的手机跟车钥匙，起身往外走。
出门却撞上迎面而来的何春城，瞧见是他眼睛蓦地亮了：“我正找你呢。”说着目光在虞杞川身上逡巡一番，不确定道：“你这是要出去？”
“嗯。”虞杞川顿住步子单手插兜跟他相向而立，问：“找我什么事？”
何春城以为他只是出去吃个饭，便道：“哦，那不着急，等你晚上回来再说吧。”
虞杞川：“我晚上不回来了。”
何春城一怔，随即了然，凑近了压低声音问：“出去约会啊？是跟上次那个吗？”
深知姐夫是个活脱脱的妻管严外加大嘴巴，虞杞川不想自己的私事被传得满城风雨，惜字如金道：“不是。”
“不是什么？”何春城边暗自琢磨边咬文嚼字地追问：“不是约会，还是不是上次那个啊？”
回答他的是虞杞川大手一挥直接告辞：“赶时间先走了，回头再聊。”
“哎€€€€”何春城目光追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看西洋景儿似地摇头晃脑道：“瞧这着急忙慌的，铁树开花啊……”
丰田卡罗拉挤在国金中心下班晚高峰的车河里龟速挪动，虞杞川抽空给李如去了条微信，估摸着自己还有十多分钟就到，那边很快回过来：不急。
大少爷稳坐钓鱼台自然不着急，搁下手机，虞杞川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抬头看向前方路口的红绿灯倒计时，心想，万一待会儿再碰见虞鹭明那小子，那可真就解释不清了。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虞杞川乘电梯到一楼，找到玻璃幕墙附近的茶歇区沙发坐下，然后又给李如发了条消息。
这次对方隔了几分钟才回：我在开会，让助理下去接你。
虞杞川不由想起那天跟虞鹭明聊到他们公司领导比下面员工加班还凶的情况，只是当年那个日常成绩垫底，除了体育其余各科都让老师倍感头疼的李如居然会脱胎换骨得如此干脆彻底，让他刮目相看的同时，还有点措手不及。
不多时，一位穿着标准OL风套装，妆容精致的瘦高美女踩着细高跟走过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你好，请问是虞先生吗，李总让我带您上去。”
虞杞川冲她微一颔首：“劳驾。”
安澜带着虞杞川乘电梯上到指定楼层，径直去了老板办公室，指纹识别门禁后，推开磨砂玻璃门侧身让他进去。
“虞先生，请在里面稍等片刻，李总他很快就来。”
虞杞川没纠结这个很快到底有多快，既来之则安之，那就等呗，左右他今晚没什么事，便颇驾轻就熟地走到会客区沙发前坐下继续等。
十分多钟后，外面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虞杞川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刚巧撞上李如推门进来的一瞬。
室内暖气打得足，他只穿了件浅蓝色趋近于白的修身衬衫，紧实胸肌被隐约勾勒，下摆妥帖地收进窄腰，条纹海军蓝领带工整笔挺一丝不苟。
虞杞川露出恰如其分的讶异：“这么快？”
李如走近站定：“我怕你等着急。”
俩人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他盯着虞杞川的脸，忽而问：“你眼睛近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