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予放下小摆件，笑意褪去，正色：“听我助理讲，你最近在查我经手的项目？”
“年底盘账，该查的都要查，别那么紧张。”
“你当我三岁小孩好糊弄？这都马上二月份了，你们家账是按农历年盘的？”林墨予终于阴下脸来，屈指叩了叩桌面：“就为了应对审查，我手底下几个团队的人拉报表对数据，一次不通过还要打回来重新做，精力都耗在这上面，项目进度停滞不前，延期交付的损失你来担？”
“这算什么话。”李如朝后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摊手：“你的项目，出了问题我来担，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公司只有我一个人当家呢，再说你手底下的人也不经事儿啊，一个内审的事，还值当把状告到你那儿，项目如果真因此延期了，不妥妥的能力问题吗？”
林墨予停顿须臾，冷道：“你故意整我是吧？”
李如抬手作出愿闻其详的姿势：“给我一个故意整你的理由。”
林墨予倏而噤声。
“讲不出来？”李如牵了下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我来说吧。”他把左侧显示屏朝林墨予的方向一转，上面铺着一张放大的照片，像素不够高清，但人物的面容已经清晰可辨。
“秦月请的咖啡好喝吗？”
林墨予霎那间面无血色，搭在桌沿的手紧握成拳，连呼吸都骤然急促。
李如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眼神从复杂到失望，再到释然，他把电脑屏幕转回来，点掉那张图，又在键盘上敲击几下，继而垂下眼帘，看向桌边摆放的一只水晶相框，里面是张项目签约证书，上面青森科技的Logo还是几年前的版本，那是他跟林墨予联手拿下来的第一个项目。
“几年前我刚回国那会儿，空挂着一个鸿泰集团少东家的头衔，实则一事无成，我爸连投资我开公司的钱都不愿意拿，只一心一意想让我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最后还是你站出来，说愿意陪我一起干，当时的你已经拿到几家行业内顶尖科技公司年薪百万的offer，结果眼睛眨都不眨地全部放弃，你说你喜欢迎接挑战，并且相信兄弟齐心，定能成事，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李如收回视线，看向林墨予苍白惨淡的脸，继续缓缓道：“这么多年来，每次公司出现资金周转问题，或者面临其他困境，我都很怕青森搞不下去会破产倒闭，让你后悔自己当初选错了路跟错了人。去年年初那次，我跑去跪在我爸面前求他出资帮我度过难关，我说爸，青森倒闭对我来说顶多是被打回原形，但我不能对不起我表哥。”
他长久的停顿后，盯着对面人的眼睛：“为什么呢？林墨予，你告诉我，去年年初那次的财务危机，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跟秦月联手合谋算计我，是她许了你我不能给的好处，还是你心甘情愿为之？”
“还有几年前答应跟我联手创办青森，难道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包藏祸心？一个人的城府真的能有这么深吗？表哥，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哪怕你否认，说不是，我就信。”
林墨予的眼神在李如平静却又灼灼的审视下几经变幻，最后变得淡然，他甚至拉过办公桌前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用同样平和的语气道：“最初答应和你一起联手，我是真心希望能闯出一番事业的，我当年也没那么高风亮节，哪怕去顶尖科技公司干到退休，甚至不用干到退休，在这个行业三十五岁之后就开始逐渐失去竞争力，够不到掌握实权的管理层，一辈子都是别人手底下的打工仔。但是跟你出来开公司，即便规模小了点，最起码有你爸在背后托底，总不至于颗粒无收，这笔账是不是很好算？”
李如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我没料到青森发展得这么好，随着公司规模壮大的同时，膨胀起来的，还有我的野心。”林墨予承认自己野心时的表情有种大义凛然的畅快感，好像这样一解释，就可以把他后面要透露出来的每一步算计都合理化。
“而且青森在你手底下，只能从零做到十，就已经到极限了，但是要想从十做到五十，甚至做到一百，凭你的眼界和经营理念，只会让它裹足不前。就目前的经济形势来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时很有那种看透丛林社会的本质并且学会了玩弄规则的那群人面对初入者时的傲慢与怜悯，甚至乐在其中：“就拿年初跟吴永仓的事说，马上要签单的项目，因为你的意气用事，说丢就丢了，一整个团队几十个人的努力付诸东流，你当你是给柳骋曼出了口恶气，那我问问你，如果项目真的黄了，奖金泡汤，柳骋曼知道是因为你替她撑腰出气导致的，你觉得她是会感谢你还是怨恨你？她有两个孩子在双语学校念书，每年光学费就得几十万，她需要的不是什么狗屁面子，是奖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钱！”
林墨予越说越激动，眼里迸射出精光：“你永远学不会在该低头的时候低头，不过想想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别人全家一年的花销对你来说不过是一辆跑车的钱。但我告诉你，学不会低头看脚下的人，永远到不了山顶。青森想要在S城继续扎根并发展下去，靠你是不行的，队伍前进的方向，全看领头那个人的选择，你说对吧？而且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不过是将咱俩的位置换一换，再者，无论如何，你还有鸿泰，秦月干不过你的，我敢打包票。”
李如静默半晌，开口道：“我觉得你说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明明可以站着吃这口饭的，为什么偏偏要跪着吃，忍辱负重地吃，少了吴永仓那个单子，我可以去找其他单子，市场还在，团队积累下来的经验也不会打水漂，导致项目成败的因素有很多，没哪家公司能保证每个接触过的客户最后都能促成合作。拿项目不靠技术不靠产品，靠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就是你的经营理念了？我们是开公司的，并非什么低俗的娱乐场所，柳骋曼的职务是售前经理，不是被你推出去陪酒的，而吴永仓那种人之所以会存在，就是你们这类人纵容的结果。”
林墨予瞳孔震颤，久久不能言语，他像是被说服了，但仍然有不甘。
李如瞥了眼电脑屏幕，把话题正了回来：“扯了这么多，我就想知道，去年年初那次财务危机，你承认是你做的吗？我刚刚说过，哪怕你当场否认，我也会信的。”
林墨予沉默，这个问题像是个陷阱，但他的傲慢却让他失去了判断：“对，我承认，去年年初那次的事，是我一手主导的。”
李如目光平静地最后看了他一眼。
门在这时被敲响，李如抬眸喊了声请进，柳霏推开门走进来，身后跟了一群人，穿着警服，面目严肃庄重。
其中一位打头的径直走到林墨予身前，向他出示了证件，然后说：“你好，是林墨予吧，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有人举报你涉嫌职务侵占罪，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林墨予猛然回头看向李如，他的表弟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下巴微抬，神色骄矜而冷漠地注视着他狼狈的落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这章虞老师来不及出场啦，下章见！~
第66章 所幸他还有虞杞川
虞杞川把车停在青森楼下的喷泉广场等待，正是下班的点儿，周围车来车往，一水儿的豪华轿跑，大厦保安早就眼熟这辆黑色卡罗拉，也不撵他，任由其停着。
不消一会儿，就见李如从自动开启的玻璃门后快步走出，夜风吹起他的大衣衣摆，颀长的身形像荒野里一棵独自长大的树。
拉开车门坐进来后，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虞杞川探身过去，伸手给他系安全带，然后被牢牢抱住了。
李如埋首在他肩窝处，使劲儿蹭了蹭，虞杞川双臂合拢，用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过了会儿，才听李如道：“林墨予被警察带走了。”
“嗯，我知道。”
李如挣脱开来，看着他黑而沉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鹭明告诉我的，说今天警车乌泱泱开过去，把他吓一跳，还以为给公司干倒闭了。”
李如扯了下嘴角，又很快绷起脸：“这个玩笑不好笑。”
虞杞川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无论如何，他是你表哥。”
“不止是表哥。”李如语气低落而缓慢：“他是我除了季冰白礼生以外最铁的铁哥们儿，是合作伙伴，是战友，我能想到这个世界上能在背后捅我一刀的人有很多，唯独想不到会是他。你说到底为什么呢，我真的想不通，想不通他怎么会变成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逼着我亲手把表哥送去坐牢，我要怎么去跟姑姑姑父交待？”
“李如。”虞杞川抬手捧起他的脸颊，凝视着那双浅褐色的瞳眸，“犯错的是林墨予，你在做的只是帮他止损，杜绝他犯更大错的可能。”
李如眼神空茫：“……是这样吗？”
“是。”虞杞川亲了亲他唇角：“所以不要自责，你的所作所为没有错。”
“姑姑和姑父也会这么想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他们怎么想，对你来说重要吗？”
李如瘪了下嘴，神情落寞：“我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众叛亲离的样子。”
“瞎说。”虞杞川柔声道：“明天小年夜，爸妈喊我们回家吃饭，你去不去？”
李如失色的眼重新聚起光，复述一遍：“爸妈？”
虞杞川尾调上扬地嗯了一声，“当年我亲生父母去世后，我也一度以为自己要活成孤家寡人的样子，可是你看现在，我有养父养母，有兄弟姐妹，还有你。”
李如不确定道：“我也可以吗？”
这半年多来，接踵而至的打击几乎摧毁了他对生活向来一往无前的自信心，母亲去世，父子离心，表哥被他亲手送去坐牢，就像挨多了打就会对大人挥起的手臂产生条件反射躲避的孩子，他不太信被自己处理得一团糟的各类关系还有修复的可能。
但所幸他还有虞杞川。
“当然，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李如点点头，突然听见几下很微弱但又清晰的哼唧声，类似动物幼崽发出的。
他以为是幻听，却见虞杞川注意到他表情后，勾唇笑了起来，用包容又无奈的口吻道：“你终于听见了？”
李如：“什么东西？”
虞杞川扭身朝后座探过去，够到一只四四方方鞋盒大小的箱子，拿起来塞进李如怀里。
然后掀开箱子盖，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脑袋随之探出，湿润的黑鼻头，像玻璃珠子一样圆溜溜的眼，看到李如，摇着小尾巴欢快地汪了一声。
后者惊呆了：“这……哪儿来的狗？”
虞杞川：“我下午跑了趟宠物市场，你看看，长得像不像你当年走丢的那只？”
小狗在纸箱里憋久了，甫一见天日，便用前爪扒着边沿一直试图跳出来，但毕竟太小，还没学会怎么跟自己的四肢团结协作，试了几下都失败了，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湿漉漉的小狗眼盯着李如开始哼唧。
李如心口一软，伸手抱它出来，举在半空一人一狗对视数秒，他才道：“是有点像，不过你怎么知道当年那只小狗长什么样？”
“我远程求助了李€€，他听说我要买只小狗送你，态度不是很好。”
李如终于笑起来，“他态度能好才有鬼，李€€从小就怕狗，同一间房子里，有狗没他有他没狗。”
虞杞川心道，那敢情好，以后不怕那小子经常跑来纠缠他哥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送只小狗给我？”
“你不喜欢？”
“喜欢啊。”李如揉了揉小狗脑袋，动作跟刚刚虞杞川揉他脑袋时别无二致。
“喜欢就养着吧。”虞杞川道：“我们俩一起养，狗需要陪伴。”
李如浑然不觉虞杞川已经暗自下了套，“先给它取个名吧。”
“你来想。”
李如沉吟片刻，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篮球场，不如就叫它球球吧。”
虞杞川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那为什么不能叫篮篮？或者场场。”
李如：“……够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码点发的，太困了，先就这么多，大过节的还是得虞老师出个场才行。
（虽然已经过十二点了……）
第67章 悲喜两面
林墨予被逮捕的消息很快在S城各个圈子里不胫而走，人在活世上不就是这样，背后议论议论别人，再被别人暗地议论，饭桌上的谈资就好似击鼓传花，你来我往，轮番上场。
小年夜这天下午，虞杞川开车带着李如一起往他养父母家赶，新春将近，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氛围先营造起来，但真要说的话，S城其实不大有年味儿，平时人潮汹涌，一到年底就变空城，从小年夜这天开始人流量锐减，市中心日常拥堵的那几条路空旷到可以跑马，往常需要开一个小时的车程，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半路李如接到了季冰的电话，上来第一句就是：“恭喜你，终于学会大义灭亲了。”
李如哪里听不出对方是在借题发挥，但也没生气，他这位发小说话从来如此，这么些年他早就免疫了，只问：“你打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说这个吧？”
季冰大抵是心情不错，哼笑道：“一段时间没见，居然变聪明了，没错，我是来给你送好消息的。秦月最近一直在抛售她手里鸿泰的剩余股份，看那个架势，大有套现跑路的可能，你觉得她这么做是故意的还是被逼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我派了人盯盘，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左手倒右手预备炒高股价，证监会那边都准备介入了，没想到她真的一去不返，我就顺着这条线又查了下，果然，发现她正在着手办理往美国的移民手续。”
这走向让李如完全没料到，就好像打擂台，你这边已经枕戈待旦蓄势待发，敌方却猝不及防悄然退场，除了意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但那股怅然很快就消失殆尽，李如关注起另外一件事：“那她手里的股份呢，被什么人接手了？”
“啊……”季冰拖着长腔慢条斯理道：“你猜。”
李如无语至极：“……不愧是你。”
季冰朗声笑道：“请你对大股东态度好一点，我是个人出资入股，与季通集团无关，未来也不会干涉你们鸿泰的任何一项决策，不过是给你上了道双保险，以后找机会，你随时可以把股份从我手里再买回去。”
“看样子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