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也不能怪虞杞川,他是跟着整个支教团一起走的,时间上不好协调,成员除了一批F大的应届研究生外,还有支扛着专业器材的摄影团队,据说是跟去拍纪录片的,作为唯二具有教学经验的带队老师之一,虞杞川没有单独行动的道理。
出发当天中午,一伙人在F大集合,后乘坐大巴赶赴机场,彼时李如还在悉尼往S城的飞机上,因为航班延误,要比预计时间晚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上车前虞杞川给李如发了条消息,一直等到了机场对方还没回,料想是还没落地,他在心里叹口气,收起手机,同另一位带队老师一道带领大家先去办理值机手续。
S城国际机场无论什么时候都熙熙攘攘,跟虞杞川一起负责带队的另一位老师姓刘,是个爱操心的,生怕大家走丢,反复在清点人数,搞得好像小学生春游,那群研究生也个个年轻朝气,大概都是第一次参加支教活动,还不太清楚即将面临的艰苦环境和未知挑战,一双双纯真清澈的眼明晃晃写着我很好骗,确实让人不太能放下心。
相比之下,那支摄影团队就有经验很多,一群五大三粗的糙男人,言谈举止都透着股走南闯北的江湖气,偏偏领导他们的是个年轻妹子,一头干练短发,穿黑色冲锋衣,神态冷漠,气质有点像吕克€€贝松导演镜头下的女杀手,也难怪能镇得住那群大老爷们。
快轮到虞杞川值机的时候,手机贴着腰侧突然开始震动,他直觉是李如打来的,掏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接通后就听对面道:“你在哪儿?”
“T2航站楼,东航的值机柜台这边,你刚下飞机?”
“嗯,我现在过去找你。”
“别着急,”虞杞川说着从队伍当中退了出来,抬眼在偌大的值机大厅里搜寻:“你从哪个方向过来?我往前走走。”
“不知道。”李如语速飞快地说:“你还是在那儿别动,东航的值机柜台是吧?我跑着去。”
虞杞川隔着电流听见他因为跑步而带起的急促呼吸,无奈笑道:“那我挑个显眼的地方站着,你慢点,时间还早。”
“虞老师?”刘老师站在值机队伍中朝他投来疑惑眼神,虞杞川将手机往旁边拿了拿,道:“我等个人,你们弄好了就先去安检吧。”
刘老师大概权衡了一两秒,觉得虞杞川不太可能走丢,也就没多问,只交待一句别误了登机时间,就又去清点那群研究生的人数了。
虞杞川拉着行李往柜台外的大厅中间走了几步,他以为要等一会儿,但其实并没有多久,视野尽头就出现了那道异常熟悉的身影,他抬脚大步流星地迎上去。李如也看见他了,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一手按着腰侧,弯腰撑膝停了下来,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里头响起虞杞川的声音:“你别动了,我过去。”
李如便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虞杞川快步朝自己走来,快到的时候松开行李箱,双臂展开,众目睽睽之下先跟他来了个拥抱。
被坚实臂膀紧箍着,李如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嗅到对方衣领间熟悉又好闻的洁净气息,令他毫无反抗之力地沉溺,随即不管不顾贪婪地回拥。
“怎么办……”李如把头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半晌才闷声道:“我现在还不敢相信……你居然要跟我异地恋……”
他语气里的难过和不舍让虞杞川愧疚到心口发堵,五指插入发间揉了揉,想安慰,却这一刻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在脑海中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找出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还好有球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它能替我陪着你。”
李如显然不买账:“你拿自己跟狗比?”
虞杞川被噎了一下,反而笑起来,俩人动作亲密地抱了有一会儿,越来越多路过的旅客已经在侧目朝这边看了,他不得不松开双臂,却惊讶地发现李如的眼圈不知何时竟然红了。
心蓦地揪起,虞杞川眼底罕见地掠过一抹慌乱,“你……你别哭……”
“我没哭。”李如别开脸,觉得丢人似地不再看他,声音却透着很重的鼻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中旬,到时候提前告诉你。”
“嗯。”
两人一同沉默起来,最后又是虞杞川先开口,压低声音问:“时间紧迫,你看我们要不要……争分夺秒地接个吻?”
李如人是愣的,但眸光亮起:“在这里?”
虞杞川很无所谓地笑了:“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就可以。”
“还是别了。”李如思虑周全地说:“收敛一点,万一又闹大了,我是没什么,你还想不想继续当老师在教育界混了?”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严肃又认真,却让虞杞川更加想亲他。
“那就算了?”虞杞川有时候心眼也挺坏的,估计激他,“也行吧,先攒着,等下个月我回来再说。”
李如抿了下嘴:“攒着就攒着。”
虞杞川没能得逞,继续诱哄:“真不亲啊?”
李如后退小半步,表情坚毅:“不亲,你走吧,下个月见。”
虞杞川失笑,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目光灼灼道:“那就最后再抱一下吧。”言罢不等李如回应,揽着肩膀将人带入怀,继而侧过脸,在颊边落下一吻。
李如陪着虞杞川值完机,又把他送到安检入口处,一路都不怎么说话,看得出心情已经随着离别脚步的临近变得越来越差。
“好了。”两人停在安检队伍的末端,虞杞川柔声道:“就送到这里,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李如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没有拒绝,干巴巴地说了声好。
虞杞川最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李如干脆利落地转身,他腿长,走起来步履生风,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排队过安检,手机刚从篮子里拿出,屏幕一闪,李如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虞杞川接起,听见他说:“你回头。”
虞杞川应声扭过脸,安检入口的挡板外,明明已经走了的李如却又折返,手机举在耳边,伸长胳膊冲他挥了挥。
“为什么不能是我看着你走?”听筒里,李如很不爽地说道。
虞杞川声音裹着无奈的笑意:“连这个也要比?”
“就比。”
上了飞机,虞杞川的座位靠着走廊,里面已经坐了个人,是那位女导演,正拿着手机打字,手速快得可以去打电竞,人过来的阴影罩下,引她抬头看了眼,虞杞川冲其颔首微笑,算是致意,落座的时候突然听见她道:“你男朋友长得不错。”
是平铺直述的语气,音量也不高,在登机时分人声嘈杂的机舱里,恰好只有虞杞川能听见。
“我替他谢谢你的夸奖。”虞杞川波澜不惊地回应。
女导演笑了一下,伸出手:“你好,我叫令然。”
虞杞川不认识她,如果经常关注娱乐新闻,自然会觉得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拍独立电影出身的新锐女导演令然,处女作就拿了国际A类电影节金奖,后转战国内市场,一部讲述青少年成长的悬疑题材的电影横扫华语三大电影节,捧出来一个影帝,二十岁出头,前途无量。
她的团队这次跟着支教队伍一起前往巴山县,既是拍纪录片,也是采风,前者算政治任务,后者才是此行的目的。
但这些虞杞川并不了解,所以他只是礼节性地伸手跟对方握了握,“令导好,我叫虞杞川。”
或许当导演的都有喜欢观察人的毛病,令然一看就是那种特立独行的性格,她大喇喇地端详着虞杞川的侧脸看了一阵,仿佛自说自话般地道:“我已经找到最适合拍你的角度了。”
“拍我?”虞杞川笑了笑,礼貌但明显能看出疏离:“我就是一个破教书的,没什么好拍的。”
“Well,”令然摊手耸肩,她的很多肢体表达还很西式,是那种非常不含蓄的直来直去:“实不相瞒,这次的纪录片要拍的就是你们这些破教书的。”
第83章 突然袭击
过来接李如的商务车下了高架进入市区,李满国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询问项目推进事宜,他是退位在家,但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正事讲完,末了又道:“你最近有空的话,多往老宅跑跑,你爷爷他一直念叨你。”
李如很干脆道:“没空。”
“怎么没空?”李满国已经号准了儿子的脉,“虞杞川出远门,剩下你一个人住,身边也没跟个保姆,日常起居谁来照顾?要我说,不如搬来老宅住着。”
李如被他爸的认知也气笑了:“合着虞杞川在你眼里约等于保姆?”
李满国跟着大笑两声,说:“你们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事,我不干涉,你是我儿子,希望你能过得好,是当爸的本心。”
李如懒得听他在这儿营造父子温馨时刻,冷冷道:“你可不止我一个儿子,真要想尽父亲的责任,就去多关心关心李€€。”说完不及对面反应就直接挂了电话,他最近挂李满国电话已经成了习惯,好像在试探对方被彻底激怒的底线。
车子一路送他回了华盛景苑,李如拉着行李箱上楼,指纹解锁入户门,机械女音道出一声欢迎回家,他立在玄关处,看着窗明几净却空旷无人的屋子,思念不受控制地开始泛滥。
球球听见动静,不知道从哪里叼了只玩偶跑过来,围着李如的腿边摇尾巴边汪汪叫,兴奋到不行,可见俩主人都不在的时间算是把它憋坏了。
李如蹲下身揉了揉球球的脑袋,把那只玩偶抛出去,看着球球撒欢儿似地跑出去捡,他叹了口气,站起身。
厨房冰箱门上多了一些便签纸,是虞杞川特地留下的,交待里面哪些水果是需要赶快吃掉的,哪些可以再放一放,着重强调了让他一定要吃早餐,李如撇撇嘴,拉开门看见琳琅满目的保鲜盒后,愣了愣。
每只盒子按照荤素以及生熟分装,都是切好配好的净菜,看得出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食材搭配,大概有一周的量,李如拿出一只看了看,盖子上贴着虞杞川手写的懒人版食谱,旁边还另外加上备注:实在没时间的话,就叫钟点工阿姨上门来做。
李如合理怀疑,如果不考虑保质期,虞杞川甚至会一次性给他备好一个月的菜,生怕不在的日子他会饿着自己似的。
他也知道,对于贸然跑出去支教这件事,虞杞川心里始终怀着亏欠。
李如先去洗了个澡,硕大的行李箱摊开来搁在卧室地板上,宁愿绕着走也懒得收拾,准备明天直接从老宅要个阿姨过来,他是当惯了少爷的命,根本没有自己动手做家务的意识,后来跟虞杞川在一起,对方又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也难怪这么一走,连李满国都要过问起李如的日常起居来。
洗完澡出来肚子果然饿了,他又溜达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虞杞川卤好切片的牛肉和煎过的带鱼,微波炉一叮,再拌个蔬菜沙拉(他唯一会做的),刚摆上餐桌正准备开动,手机嗡地响起,是虞杞川飞机落地后给他打来的。
李如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在旁边,夹起一片牛肉丢给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球球,听电话那头的吵吵嚷嚷,机场广播与旅客对话声嘈杂不已,隐约还能听见同行的谁在喊虞老师,这样乱的环境下,虞杞川居然还能抽出空来给他打电话。
“我到了。”
他声音温润低缓,在一众杂乱无章的噪音中太有镇定人心的效果,李如夹菜的手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还要再转车吗?”
“嗯,当地政府派了人来接,从机场过去大概还得四五个小时吧。”
李如看了眼时间,皱眉:“这么久?等到地方都半夜了。”
“没办法啊,”虞杞川仍是笑:“那地儿比较偏,还有山路。”
“自讨苦吃。”李如吐槽。
“是。”虞杞川好脾气道,听出他那边动静,问:“你在吃饭?”
李如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筷箸撞击碗碟清脆作响:“你留下来的牛肉还有煎带鱼。”
虞杞川很满意他真的会自己动手弄东西吃,而并非叫外卖,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还行吧。”李如故意拿话刺他:“你准备了一周的食材,是打算一周后就回来的意思吗?”
虞杞川吃瘪,但理亏在先,也没辩解,顿了一下,听李如换了副语气,叮嘱他:“你们先在机场吃点东西再走,到地方都半夜了,说是去支教,不知道还以为逃难呢。”
他关心人也关心得别扭,也只有虞杞川能听出他硬邦邦语气下的柔软心肠。
短暂的通话挂断,屋内又变得静悄悄,连球球也吃饱喝足跑去窝里睡觉了,李如突然没了胃口,撂下筷子回了卧室。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李如自己也忙,他坐上鸿泰集团一把手的位置后,青森那边已经有点顾不上,但怎么说都是一手创立起来的,感情不一样,哪怕是要往总公司合并,也不能简单粗暴地对待。鸿泰高管团队目前还都是李满国培养起来的那批人,虽然不至于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李如还是想组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心腹团队,这些人可以从青森科技里面挑,也可以重金从外面挖,桩桩件件的事都要筹谋,忙起来不舍昼夜的,眨眼间就到了三月。
草长莺飞的季节,巴山县下属的兰坪村就在山沟沟里,一到这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开得葳蕤,但当地人压根来不及欣赏,他们靠山吃山,正是春耕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能干活的都倾巢出动,学生们连着旷课几天,一问,都是给家里帮忙下地干活去了。
虞杞川跟他师兄一合计,学生都不来上课,老师们不能干坐着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村民们干干农活,加快进度,也好让学生早日回到课堂上。
他性格温润随和,做事却雷厉风行,当晚统计了自愿下地帮村民干活的老师人数,毕竟都是大城市来的,有些年轻人不乐意吃那个苦,就不能强求,但结果是好的,没人打退堂鼓,第二天早上五六点就爬起来,分组去了村民家。
令然带着摄影团队纪实跟拍,兰坪村主要种的还是水稻,三四月份播种的算是早稻,山区多梯田,一洼洼的稻田从山脚盘绕至山顶,无人机飞在空中拍全景,那场面实在美不胜收。景别由远及近,最后定格在田地间俯身劳作的人身上,阳光从竹编的遮阳帽帽檐洒下,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描摹,琥珀色眼珠沉静而专注,这特写拍的,虞杞川俨然成了镜头下的主人公。
劳作了几日后,某天晚上李如跟虞杞川视频,不出意外地发现他晒黑了。
来支教的老师住的是当地政府分配的临时宿舍,用简陋来形容都算好的,几乎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一张木桌和椅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墙角拉了条尼龙绳挂衣服,钉子是直接敲进裸露在外的砖缝里的,唯一的好处是一人一间,算是照顾到了隐私。
这里信号不稳,彼此的话常常听得断断续续,但还是要视频,哪怕只是看着屏幕那头对方的脸也是好的。
虞杞川一人教两个年级的文科,既要写教案又要批改作业,学生们参差不齐,他想因材施教,有些学生本来就玩心大,一跟不上就更不想学,这里的家长不像城市里那些鸡娃的父母,都是放着愿意学就学,不愿学等过两年年纪到了就出门打工赚钱的心态,只能从培养孩子的兴趣下手。
李如也经常留在公司加班,鸿泰集团的双翼大楼,顶层办公室的全景落地窗框住S城灯火辉煌的夜,键盘敲击声清脆,跟虞杞川伏案书写教案的沙沙声糅在一起,会有种错觉他们仍然在彼此身旁。
“你这才去了多久,黑了,也瘦了,”李如端详着屏幕那头的人,蹙眉道:“你们是不是每天都吃不饱啊?”
虞杞川被他的担忧逗笑,台灯暖黄的光镀在脸上,眉眼弯弯:“这叫为伊消得人憔悴。”
李如懒得搭理他,转过头去看电脑屏幕,几下键盘敲击声后,他又扭过脸来,“你下周回来?”
“嗯。”虞杞川转了下笔。
“那等你回来一起去看房子吧。”李如说着,发了几张户型图到虞杞川微信上,“我想了想,你这两年都在外面,那就不着急搬,索性多挑挑,装修也都自己来,既然是打算住一辈子的,就用心做到最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