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插着电暖的仓库中间,地面放着折叠的小桌子,两个席地而坐的男人,一个右脚包着纱布和石膏,一个沉默地为他盛冒着热气的羊肉汤。
周燎捧着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热度在胃里荡漾的时候,他突然有些难受。兴许是因为冬至,他才会久违地想起所谓的家人朋友。
他不知道在这多久了,但这么久了,什么代价也付出了,还是无人发现地依然在这。
“今天有人给你发消息。”秦湛突然开口。
周燎刚放下碗,手顿了一下:“……什么消息。”
“你想看吗?”
周燎这次不敢回应,他没说话,但秦湛却主动拿出了他手机,隔着距离给他看消息界面。
大多都是女人和狐朋狗友发来的问候,这些问候里带着公式化的谄媚,周燎垂下了眸,一口气堵在胃上,难以疏解。外面的世界好像还存在,一切都照常继续,只有他留在了孤岛。
“就是这些吗?”周燎深吸了口气。
“想看其他的?”
秦湛切换到了他父母的聊天界面,消息还停留在自己去陵园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人询问自己在哪,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休学。
周燎看着冷冰冰的日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汹涌的潮汐卷进浪底,窒息感在疯狂蔓延。
过去他活得众星捧月,所有的人都围绕着自己在转,现在突然再回头看,不过只剩阿谀奉承的虚情假意,所有的人都只是对他有所图。
没有人发现自己的消失,哪怕是他所谓的家人,在成长中反复接受不被父母爱是痛苦的,但即便对于自己来说已成习惯,但如今再由秦湛将这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他才惊觉他们没什么两样。
他不过也是自己看不上的蝼蚁,只是金钱和权利给他身上镀了层金,如今金还没褪色,却也早已能看到内里的腐朽。
秦湛看着面前垂着头沉默的人,对方眼底染了一层红意,看不清是难过还是愤怒,但很明显德地陷入了情绪的激荡中。他再清楚不过肉体被折磨一百遍,也比不上心理被蹂躏摧毁,那是一辈子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他没有告诉周燎自己删掉了一些陈羡他们询问的消息,他的目的不过只有让对方意识到除了自己,没有人还在乎他。
他不喜欢强迫,因此他会让周燎自愿留下。
秦湛收起了手机和桌上的碗筷,拿过了旁边的药和纱布。
“换药吧。”
过了一会儿周燎才抬起眸,像过去几天一样吃力地伸出了腿。秦湛帮自己解开纱布,露出了里面淤青肿胀的脚踝。对方细致地上药再重新给自己用纱布裹上时,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涩,大脑是断断续续的钝痛。
有一瞬间他觉得出不出去又有什么区别呢?外面没有人在乎他。
起码在这里,有人回来陪他过冬至,有人不嫌弃恶心丑陋的伤口为他换药,即便他比谁都清楚这只腿是秦湛打断的,可现在对他好的好像也只有秦湛了。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给我说消息了。”
“你不想看?”
周燎还在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
周燎忍着脚踝的痛,手紧紧地抓着裤子,反正他就是个没人在乎的人不是吗?
“嗯…...”
“因为觉得没人在乎?”秦湛拆穿了他,看着对方低垂着头骤然捏紧的手,他没什么表情,声音冷冰冰的却带着哄骗似的温柔,“我不是说过,我在这吗?”
第26章 证明
这个夜晚在秦湛电脑键盘的敲击声中结束。
现在睡觉时对方会为自己留一盏小灯,周燎躺在地上的时候,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不知道平静来自于哪里,也许是曾经奢求的希望在此刻终于落了地,他把过去的自己想得太重要。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脑子好像越来越迟钝,变得不再想思考多余的东西,整个人仿若吊在钢索上,只渴望依附。
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周燎闻声看了过去,是秦湛在翻身,对方背对着自己,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如之前的每个夜晚,周燎依然是在噩梦中醒来,只不过现在好很多了,只要看到秦湛的身影他就能稍微缓和,现在似乎只要想到身边有人在,他就能够入眠。
第二天一整天秦湛几乎都没离开,周燎再次醒来的时候对方正在电脑面前。
兴许是听到了自己有些惊恐的粗重呼吸,秦湛很快转过了身:“醒了?”
周燎吞了吞口水,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嗯……”
秦湛望了一眼电饭煲:“你把饭吃了,洗个澡。”
周燎顿了一下,他的确很久没洗澡了,只知道秦湛好像在自己昏迷时给他擦过身体,才勉强保持的干净。只是这狭小的卫生间,他不知道自己瘸着腿要怎么洗。
“我帮你。”
话音刚落,周燎身体立马变得僵硬了起来。他现在的确很依赖秦湛,但性取向是刻在基因里原始的序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是不敢有强烈的反应。
“啊…….”
秦湛显然脑子里没装他那些有的没的,对对方来说就像是在给宠物清洗,他看着周燎的模样又面瘫着一张脸转了回去。
“待会儿再说。”
吃完饭后,周燎撑着拐杖吃力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秦湛盖上了马桶盖,让他坐在上面,他还没问要干什么,一块温热的洗脸巾很快就搭在了自己脸上。
“那个…..我手是好的。”
周燎想自己洗,但秦湛却给自己很迅速地擦完后,抹了一块凉凉的东西在自己下巴和唇周,接着冰凉的剃须刀就沿着方才的膏体一点点刮过。
“你看不到镜子。”在那之后,秦湛又换了一块,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担心周燎的逃跑。
这是周燎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刮胡子,秦湛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尤其是帮别人刮就更谈不上熟练。
在这个狭小的卫生间里,两个一米八几的高大男人挤在一起实在奇怪,而且周燎不适应和男的距离这么近,刮胡子这个行为又太过暧昧。他身体非常僵硬,中途秦湛靠近时,还下意识地偏过头。
这一偏头,有些钝的刀片立马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迹,秦湛不满地蹙了蹙眉。
“对不起。”周燎一下紧张地瞪大了眼睛,生怕惹到对方不开心。
被刮伤的是自己,可因为害怕立马开口道歉的也是自己。
秦湛拇指刮擦过那道裂口渗出的血液,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周燎害怕的视线里,自然而然地用舌头舔掉了指尖上的血。
“别动。”
周燎瞳孔猛然开始震颤,但是却不敢再动,他板着脊椎,手几乎快把马桶掐烂。
一直熬到秦湛给他刮完他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对方把刮胡刀扔在了一边,随后视线仔仔细细地扫过自己的脸颊,周燎僵硬着身体,等着他开口。
“洗澡,我帮你?”
“…….我可以的。”
“真的?”
周燎头点得像拨浪鼓。秦湛见状也不再多说,很快就转身走了出去,随后把自己的衣€€€€服丢给了周燎。
“要帮忙就敲门。”
拒绝了秦湛帮忙后,周燎洗了这辈子最异常艰辛的澡。因为脚那里不能用力和碰水,他基本上是坐在马桶上给自己洗的,廉价的沐浴露特别打滑,周燎洗背的时候还差点从马桶盖上摔下去。
只是没想到等自己洗完后,更痛苦的来了,他只能撑着身子给自己穿衣服。因为浴室的地面太滑,在最后穿裤子的时候他因为腿下意识地想支撑,结果却被这一下痛到整个人“砰”地一声直接摔在地面的瓷砖上。
这个卫生间太小,以至于他躺在地上,人都伸缩不开来,看起来狼狈又滑稽,半只裤腿都没挂上去。
秦湛本来在写代码,听到卫生间发出的声音时,他视线移了过去,随后很快站起身往那边走去。他推开门就看到周燎穿着自己的衣服倒在地上,对方一张脸痛到扭曲,手肘撑在地上,用尽全力地想靠自己站起来。
“我不是说过要帮忙敲门吗?”
“不小心。”周燎看到对方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下意识又要道歉,“对不……”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秦湛却蹲下身两只手穿过他腋下,直接把他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周燎一只脚还没站稳,就被秦湛搂到了怀里,他后背和身后的人温热的胸口相贴时,才放松下来没多久的身体又变得僵硬了起来,这种怪异感让他浑身难受。
秦湛脑子里似乎没有所谓的情爱和同性异性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他像是感受不到周燎的僵硬,半抱着怀里的人帮他把剩余那半边的裤子给提了上来。
对方指尖擦过自己大腿时,周燎紧张得差点又要摔到地上,只是还好秦湛另一只搂在他腰上的手锢得比较紧,才没让他重新倒下。周燎甚至不敢看现在镜子里两个人的样子,他怕看了更加应激。
“好了。”秦湛没什么感情,公事公办地开口。
“谢谢。”
他赶忙接过秦湛递过来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撑着往自己那个窝里走去。
秦湛是跟在他后面走出来的,对方的衣服在捞自己时被水打湿了,周燎刚忍着痛坐下身,就看到他突然走到衣柜边脱下了衣服。
这是他第一次见秦湛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单从他的角度来讲的确没想过对方会有肌肉,因为秦湛大多时候都坐在电脑前。不过想了想过去秦湛那变态的力气以及同自己差不多的高大体格,似乎又觉得不太意外。
只是让他吓了一跳的是对方转过身时腰腹上那些骇人的伤疤,狰狞可怖,远比自己当时留下的更加可怕,它们纵横交错地像一道道死肉虬结在苍白的皮肤上面,几乎是让周燎瞬间窒住了呼吸,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想问秦湛这是怎么留下的,但根本不敢开口,因为这很明显是人为的痕迹。过去对方应该遭受过更加非人的虐待,这些疤痕甚至无法愈合。
秦湛换了一件灰色的单衣,等他转过头时,周燎立马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
“没有。”周燎害怕撒谎要被打,刚说完没有又立马开口,“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小心看到的。”
秦湛似乎并不在意周燎看没看到。见对方没有生气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周燎过了半晌才鼓起了勇气。
“痛吗?”
“你说这个?”秦湛隔着衣服按了按那个地方,“忘了。”
“是别人…….打的吗?”
周燎刚说完,秦湛突然看向了自己,对方微眯着眼睛,晦暗不明的视线里暗潮涌动。
“和你没有关系。”
“对不起…….”周燎自知自己逾矩问错了话,“我只是…….”
“别再这假惺惺的,你们有什么区别?”
秦湛打断了他的解释,周燎呼吸一窒,他捏紧了拳头,低垂着头不敢看对方。
他不敢再说话,秦湛也不想继续和他交流这些,换完衣服后就去做自己的事了。周燎同往日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湛突然从电脑面前站起身,随后走出了门。
周燎见他要出门,有些紧张向前屈起了身子:“你去上课吗?”
秦湛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复,脸色也不怎么好。周燎以为是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让秦湛又开始惩罚他,他心脏像被一只手骤然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