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方出来打扫的时候,周燎也会帮把手,只是这个地方实在没什么好打扫的,因为秦湛的洁癖,平时这些边角就已经很干净了。
不过周燎还是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虽然这个仓库没有人情味的冰冷,但在此刻也好过那个“家”。
晚上吃完饭,秦湛洗碗的时候,周燎纠结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开口:“能看春晚吗?”
“那是什么?”
周燎被这种问题问得有些哑然:“就是除夕每家每户都会放的,你没看过?”
“……没有。”
秦湛的记忆里连电视机都没有,也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场面,镇上的土房总是黑漆漆的,挂着两盏破旧摇晃的灯。唯一的年味,大概就是老人会杀只鸡,吃完后她去睡觉,自己就坐在房间写作业,听着外面吵闹的烟花炮竹和嬉闹声。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冷着脸站起身拉起门,但又忍不住隔着门缝偷偷看去,像个老鼠一样,偷窥别人的幸福。
再后来搬来了这里,新年就变成了一个在医院,一个在打工。
“就是放起来会比较有过年的感觉,其实我也没怎么看过,不能也没关系。”
周燎说的看春晚是实话,只不过那都是正常的家庭,可惜他俩就没一个正常的,每年除夕他就守着冷冰冰的家然后打游戏,他妈就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他爸一般大年初一才会回来。
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就是和他们参加各种商业酒会。
“几点开始?”
“八点?”周燎很意外。
谁知道秦湛居然默许了,洗完碗后就把电脑摆在面前,搜出春晚直播来看。看着站着红色背景前四个主持人的时候,周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都记不清多久没见过除了秦湛以外的活人了。
他知道大家都说春晚无聊,周燎也不是真的对春晚就感兴趣了,但秦湛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时,他居然觉得好像大家说的也不太对,尤其是中间穿插着的那些团年的广告放起时,周燎居然有点想哭。
想哭的不是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次有过年的感觉。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秦湛,对方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似乎也不觉得困倦,就这样和他一起看着里面有些无聊的小品。
在还没唱难忘今宵前,秦湛突然合上了电脑,站起了身。面前的画面消失时,周燎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秦湛。
“困了吗?”
“不是。”秦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出门。”
“什么意思?”周燎一下有些紧张,“你现在要出门?”
“你和我一起。”
“啊?”
“放烟花。”
秦湛冷冰冰的脸说出这三个字时,周燎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回来路上看到有卖的就买了,也许你会放。”
周燎有些激动,迅速站起身时还被痛得脸有些扭曲。
他套起了秦湛递给他的外套,对方拉开门时,袭来的寒风和冷气让他一瞬间十分恍惚。
真实的世界,能够踩实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旁还有自己刚刚踩出的脚印。周燎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秦湛的轻咳声才将他拉回现实。
周燎下来这几步有些偏倒,步履还很漂浮,实在是不适应。
秦湛从塑料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和烟花棒,放以前他只会觉得幼稚,但现在并不一样。
周燎颤抖着手,用打火机点燃火苗,燃烧的瞬间火星在两个人之间溅射,黑漆漆的四周只有这道不断闪烁的光打在他们脸上。
两个成年男性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了倒映在地上,黑色的影子交融在一起,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断变化。
秦湛过去隔着门缝偷窥的,在如今借由自己变成了现实,他看着周燎手上闪烁的仙女棒,心脏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异常。
很快,那一盒的仙女棒都燃烧完了,但周燎似乎很兴奋,他不知道兴奋的是因为太久没出过门,还是仅仅是新年的烟花带给他的小确幸。
“还有最后一个。”秦湛把一根很长的东西递给了周燎。
“这个能放吗?我记得现在好久不让放了。”
“这里不是市区。”
“哦…..也是。”
他们正说着,远方就传来了绽放的烟花声。
周燎把烟花拿在手上,秦湛帮他点燃了引头,空荡荡的场地,周燎将炮口对准了天空。随着管道的震动,很快一簇烟花虽着“嘭”地声音就在天空中绽放了出来,和远处的烟花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
“我从来没放过,还挺好玩。”周燎异常的兴奋。
夜色下,绽放开来的火星在瞬间像流星一般坠落,并不大型的焰火在他们的眼里却格外璀璨,把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团的寂静也照得通透闪亮。
除了稍纵即逝。
秦湛看着黑夜上空的烟花,不知道过去别人的新年是否是这种感觉,他摸了摸兜里的盒子,只是手机却在一侧不合时宜地突然开始震动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是一个本地的陌生的号码,秦湛蹙了蹙眉,按下了接通。
在烟花的燃放声和周燎的咧开嘴的笑脸中,听筒里的声音在响起时让他有一瞬间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喂,是秦湛吗?”
“你奶奶趁隔壁病人上卫生间时跳楼自杀了。”
秦湛紧捏着手机的手是用力到泛白的骨节,他看见周燎回过头,焰火下光影印侧出的是对方张扬却透露着幸福满足的笑脸。
“新年快乐,秦湛。”
第39章 无人接听
周燎看到面前人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两下,整个人像被一层黑色的雾罩着。
虽然平时秦湛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也绝不是现在的样子,难看到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要被摧毁。
“…..怎么了?”
最后一簇烟花在天上应声炸开,周燎举着炮筒的手突然有些僵硬,他看着秦湛的样子,心也一下沉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方举着手机的手突然垂了下来。
“先回去吧。”秦湛的声音有些发抖。
“……好。”
周燎不再多问,只是把手里的东西丢在旁边的发着腥臭的垃圾桶里,随后就和秦湛回去了。
“你睡吧,我去一趟医院。”
“医院?”周燎刚进屋,就听到秦湛要离开的话,他心脏就像被扯住,没有秦湛锁着自己的手,他现在很难入眠了,“你奶奶怎么了?”
“死了。”
周燎一下窒住了呼吸,他突然想起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半晌才开口:“对不起…..节哀。”
秦湛只是摇了摇头,随后深吸了口气,拿过衣服就立马出了门。
医院外已全被拉起了警戒线,在过年空旷异常的夜晚,随着远处几声绽放的烟花,警车的鸣笛声在一旁听起来格外讽刺。
地上还有未干透的血迹,旁边有人正在清洗,秦湛看着四个人担着架子,灰色的布下是隆起的形状,警戒线外是围观的群众。
医院的灯和警车闪烁的灯光在他眼里像突然失焦,变成混合杂乱的色彩,秦湛就这样直直地站在门口,一直到有人叫他离开。
“等下,他是这位死者的亲属。”有人拦住了调离的人员。
秦湛直到被人拍肩,才像回到现实。他看着眼前穿着制服的人,是上次帮自己找过一次人的警察。
“她孙子吗?”
“嗯。”
警察看着面前没有任何反应的人,一瞬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节哀。”
“她什么时候跳的?”
“有病人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探窗出去看时就发现了……大概是晚上11:59。”警察想着这个时间点,又想到了上次老人的自杀,看得出对方是真的不想再活到下一年了,“隔壁病人说当时病房挂着的电视里在放春晚,他出去上了个卫生间,再回来人就消失了,我们对死亡原因进行了追查,调了监控,情况的确属实,她在对方离开病房后,随后把输液的针拔掉,踩着板凳跳的。”
“可能老人治疗太痛苦了,现在也算是解脱。”
秦湛麻木的听着,一直到看着被抬上车的遗体他才开口:“我能看看她吗?”
“不太建议。”
秦湛知道也许对方已经面目全非。
“就一眼。”
“殡仪馆吧。”
…….
和警方还有殡仪馆把所有流程走完后,外面早已天明,也正式迎来了大年初一。
到最后,他掀开了那层布,看见了老人的遗体。有旁观者说只听到声响,然后就看见人像汽水一样炸开,周围全是溅起的血迹。
眼前血肉模糊的东西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看过很多动物的尸体,但最终和人的,都不尽相同。他面无表情地出去时,旁边绕是见过很多这场面的也有些意外。
他听到背后有人说他冷静,也有人说他是冷漠,还有人说他可能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但其实都不是,他只是太累了,这一路走来一个人,都太累了。
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但记忆里,她好像还是那个苍老的老太,和自己从年幼时便开始沉默相伴。
现在除了周燎,没人想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想活,所以连多一分钟到下一年也不愿意继续。
秦湛的脸上是一宿操劳后的疲惫,整个人的神经脆弱得像踩在钢索上摇摇欲坠。
火葬场在将老人遗体火化完后装在秦湛选的最便宜的盒子里递给了他,他抱着那个盒子,走到了河边。大年初一有很多出门的一大家人,大家嬉笑着互相闹着,父母给小孩抱着衣服,小孩在前面疯跑着。
他们在一个世界,又好像在两个时空。
秦湛蹲下身,打开了盒子,随后把骨灰全部倒进了河里,很快骨灰就在水里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他不会给她买墓地,也懒得去找埋葬的地方,倒进河流里,让她和她最疼爱的精神病葬在一起,就当是圆满。
起身时因为没有吃饭,秦湛低血糖犯的那一刻,差点没有站稳,还好有路过跑步的大爷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掉下去。秦湛捏着太阳穴,再抬起头看向天空,阳光还是被永冬的雾盖着,看不见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