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因为我的拒绝感到不开心吗？”李如直白地问。
“当然……”虞杞川不紧不慢道：“多少会有一点，但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李如撇了下嘴，虞杞川失笑：“又怎么了？”
“我发现你这人讲话喜欢设陷阱。”李如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虞杞川面露无辜：“哪有。”
李如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是很容易被原谅的，因为颜值太具备迷惑性，况且那双眼睛深情款款看着你的时候，除非铁石心肠，否则不可能不动摇。
但李如多少有点铁石心肠，昂了昂下巴道：“别这样看着我，试用期都没过就提要求，你€€€€”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视野内撞进了别的东西，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二楼书房落地窗正对着别墅区的内部道路，路面上缓缓驶过来一辆红色玛莎拉蒂，他认得那车。
春野别墅算这一带的富人区，注重隐私门禁森严，然而秦月却可以畅行无阻地把车开进来。
“李如，”虞杞川在屏幕那边叫他，觉出他情绪的转变，跟着敛了笑意，“发生什么事？”
第41章 无条件接纳你的全部
“没事。”李如凝眸睇着窗外，眼见李€€走到车旁稍作停顿，似乎先同秦月说了几句话，之后才绕过车头到副驾拉开门坐了进去，他眸色渐而晦暗，某个悬于心间迟迟未决的念头在这一刻终于落地成型。
秦月的乍然出现扰乱心绪，李如几乎忘了屏幕那端虞杞川正端详着自己，想也不想地说：“我先挂了，有个电话要打。”
虞杞川道：“好。”随即问：“打给谁？”
“季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虞杞川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就听对桌教语文的罗老师在抑扬顿挫地诗朗诵，将教案往桌上一丢，他优哉游哉地接了句：“多情自古伤离别……”
罗老师从电脑显示屏后方刷地抬起头，高呼：“我的青天大老爷，你可算来了。”
虞杞川脱了外套往椅背上一搭，边挽袖子边道：“说吧，有何冤屈。”
罗老师拍案道：“你们班学生跟我们班学生早恋的事你管不管？”
虞杞川拉开椅子坐下：“谁？”
“你们班李€€。”
虞杞川敲击键盘输完开机密码，按下回车，语气堪称平和：“影响学习了么？”
罗老师满头黑线：“你不能这么看。”
“早恋哪有不影响学习的？”旁边一位年纪较大的老教师接过话，取下眼镜边擦边摆出语重心长的过来人姿态道：“小虞啊，不是我说，你对学生真不能太纵容。那都是一群皮猴子，给点阳光就灿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的孩子普遍没吃过什么苦头，生活条件好了，心理承受能力反而差了，一届比一届难带，但无论如何，古语有云，严师才能出高徒嘛，跟棍棒底下出孝子是一个道理，小罗，我说的对不对？”
虞杞川连反驳人都是乐呵呵外加轻飘飘的：“我们是学校，又不是少管所。”
罗老师的教学理念虽然无法跟那位老教师苟同，但为了说服虞杞川，短暂地结盟一下还是可以的，续道：“我是这样认为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毕竟还没有完全成熟，适当约束一下，也是帮助他们成长。就拿早恋这个事来说，青春期荷尔蒙迸发可以理解，但是卡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就不合适了，孰轻孰重，很显而易见的嘛。”
罗老师说得委婉，虞杞川又是另一个态度，择中道：“行，回头我找李€€聊聊。”
他一句话结束了话题，罗老师便不再纠结，转而聊起另一件事：“哎，教研组长换届选举的事快有消息了，听说这次范围放宽，一级教师职称的也能加入评选，虞老师有没有想法？”
这事那天在虞子衿家吃饭的时候何春城跟他提过一嘴，看那意思是希望虞杞川能试试。毕竟当上教研组长，除了薪资提高和岗位履责，主要是话语权的问题。虞杞川诙谐幽默寓教于乐的教学方式给一中吹进一股新鲜风气，学生们喜欢他，但也有不少诸如方才那位老教师一样想法的老资历对此都颇有微词，即便自从虞杞川当上班主任，带的班级每年的升学率都能给学校交上一份满意答卷，可用那些不喜欢他的人吹毛求疵的话来说，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
都说学校是象牙塔，其实有人的地方，总归少不了矛盾和冲突。
何春城虽然嘴上挑刺，可综合下来，对虞杞川的教学方式还是认可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想着把李€€转去他那里。
当上教研组长就意味着要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学校工作中去，虞杞川不是没有事业心，但一想到由此会被压缩的私人时间，他竟然开始犹豫。
晚自习第三节课，办公室里的老师走了个干净，头顶白炽灯打下一束光，持续敲击键盘的声响停顿，虞杞川瞥了眼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拿起一旁的手机，看见不久前李如给他发来的消息：我到了。
虞杞川：到酒店了？
那边居然秒回：没有，还在车上，这边下暴雪，航班延误了两个多小时才飞。
虞杞川：带厚衣服了吗？
李如一问一答：带了。
又补上一句：你好像我妈。
虞杞川盯着最底下那句话勾了勾唇，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周遭万籁俱寂，他突然很想听一听李如的声音。
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妥，其实他也一样，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进一步怕对方觉得冒犯，退一步又怕过于冷淡，像初次下厨的人把握不好火候，因为害怕出错，越在乎，反而越笨拙。
隔了几秒不回复，李如就又发过来：我开个玩笑，你生气了？
虞杞川觉得讶异又好笑，他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跟以往那股骄横跋扈的劲儿反差很大，包括那天在视频里，先是拒绝，又问自己有没有不开心，整个行为模式都太不李如了。
虞杞川回过去说没有，结果等了一两秒，李如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接通后先沉默了片刻才说话，隐约带了点鼻音，闷闷道：“我就是觉得，以前对你说话挺不客气的，现在既然咱们两个……”他那边应该有其他人，所以停顿一下才接着又压低了点声音说：“我是不是应该适当收敛一下脾气，但又总是情不自禁就……”
虞杞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顿觉不可思议，同时又从心底涌出难以言喻的滋味。
“为什么要收敛脾气？”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李如问住了，梗在那里半天答不出所以然。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虞杞川对电话那头的人低声缓缓道：“真实的李如是什么样，我已经刻在脑海里了，如果无法忍受，早就离得远远的了，但是你看，我们现在在一起，在一起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说明我会无条件接纳你的全部，你也不需要去做任何改变来迎合这段关系，如果有一天李如变得不再是李如，那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呢？”
李如安静了许久，很轻地嗯了一声，虞杞川等着他的下文，结果又过了会儿，才发现那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虞杞川哑然失笑，但可以理解，因为讲出那段话的自己，此刻心跳也扑通扑通快到失速。
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踱到窗边隔着玻璃看向对面夜色中的教学楼，一中这些年跟随政策进行过几轮教学改革，低年级学生不再要求上晚自习，只剩下一二两层高三毕业班的教室还亮着灯，一排排学生们伏案埋头，间或有老师的身影晃过，就这样定定看了半晌，握在掌心的手机又一震，他低头点开查看。
李如：我到酒店了，晚安。
虞杞川给他回过去一个晚安，但显然一时半刻无法实现，还有十分多钟晚自习下课，他回转身关掉电脑，阔步走出办公室，既然答应了那位罗老师找李€€聊聊，那就不能只是一句空话，况且，他也正好有些问题的答案需要在李€€身上找。
跟着虞杞川往办公室走的李€€双手抄进校服上衣口袋，神色平淡，但内心却不禁揣测，上次虞杞川揭穿他刻意控分之后，既没有像以往那些老师一样对他进行老生常谈的训教，也没有试图探究他这么做的背后原因，好像只是当面告知他，我知道你的小动作了，但不做处理，由着当事人惴惴不安提心吊胆。李€€虽然不至于提心吊胆，但到底一直惦记着，从虞杞川的出发点来看，也算是起到了震慑的效果。
“坐。”
虞杞川拉开椅子，并朝桌对面努了努嘴，示意李€€也坐下，然后看了看表，道：“还有十五分钟下课，老师长话短说，第一件事，你跟七班的周蓓蓓是在谈恋爱吗？”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三观成熟心智健全，虞杞更喜欢站在平等的视角去跟他们沟通，是理解也是尊重，所以语气里并没有审问的意味，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李€€显然未料到他一上来问的是这个，一愣之后蹙起眉，那神情一瞬间让虞杞川隐约看到了高中年代的李如，然后冷着脸否认：“我们俩没谈。”
虞杞川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李€€显然不信虞杞川会就此作罢，他以往对待老师的态度大多是消极抵抗不配合，但这件事似乎触怒了他，从消极抵抗变为主动攻击：“我跟她最近都没怎么接触，老师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虞杞川当然不会被他一个毛头小子诈出话来，只道：“李€€，如果我是你哥，你在这个年纪谈一场恋爱，其实无伤大雅，我根本不会管，但作为老师，我首先要对你的学习成绩负责，虽然……”他顿了顿，最后直接收尾：“……希望你可以理解。”
大概之前没有任何一位老师会操着有商有量的语气对学生说希望你可以理解这种话，至少李€€从未见过，所以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套路，只抿了抿嘴保持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教学楼提前躁动起来，还有不到十分钟就下课了，虞杞川还在斟酌开场白，他想知道关于李如和李€€这对兄弟俩的事，但问还是不问，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李€€突然先开了口，“虞老师，”他扮起乖来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还有事吗，没事我回教室了。”
“等等，”虞杞川叫住他，索性直接问：“李€€，你跟你哥关系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我虽然不是你哥，但可以替你哥管教你。
上一章结尾有修，觉得剧情衔接不上的宝子先去看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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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患得患失
李€€以为自己听错了，复述一遍：“我跟我哥？”
“对。”虞杞川说：“你跟你哥，李如，你们俩关系怎么样？”
不出所料，李€€立刻又露出防御姿态，这小子其实很适合考军校，他简直太像战场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全副武装地警惕起来。
“这跟我的学习成绩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没有必然的关系。”虞杞川十分坦然：“是我私人想知道，不瞒你说，我跟你哥之前都是一中毕业的，我比他高一届，还曾经在一个篮球队打过球，我们俩关系很好。”
这么说应该也不算骗人，毕竟现如今他跟李如远不止关系好的程度。
可这对于李€€来说已经算是信息量很大了，从他蓦然睁圆的眼睛就能看出来，到底还是年少，尚不懂得如何掩饰情绪，虞杞川的话无疑朝他垒起城墙的心防轰了一记重炮，豁开一个口子，使得他看过来的眼神都开始变化，有点像什么呢，像犬类被驯化的慢过程。
他甚至还不确信地问了句：“真的？”
虞杞川气定神闲地颔首：“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你哥。”
李€€拨了拨校服拉链，很难能可贵地露出几分孩子气来，片刻后说：“我跟我哥关系挺好的，就是我哥他，可能不太喜欢我。”
这话倒让虞杞川惊讶：“为什么？”
李€€咬了咬内唇：“不为什么。”
“其实你跟你哥上学那会儿很像，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不过你哥当年比你闹腾，”虞杞川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漾着笑，眼神温和：“但学习成绩没你好，是个很让老师们头疼的学生。”
李€€惊讶地看了他两眼，这番话以及神态，无疑佐证了虞杞川和李如关系确实很好。
但这小子也没那么好糊弄，道：“可上次我哥过来，你们俩看起来也没有很熟。”
虞杞川一本正经道：“他是以学生家长身份过来的，自然要适当避嫌，你也不想被同学传因为班主任跟你哥关系好，所以会对你特别关照这种话出来吧？”
李€€像是彻底信服，就在虞杞川觉得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又问：“你有我哥微信吗，给我看看。”
“……”饶是虞杞川也硬生生梗了一下，才道：“有是有，但涉及隐私，不太方便。”
李€€变脸极快，嗤鼻讥讽：“前面说那么多，原来都是诓我的，你们当老师的是不是都有打听学生家庭的嗜好？”
但他其实内心是有几分信的，不然不会这样猖狂，下课铃在此刻响起，落在空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虞杞川摇摇头，决定暂且作罢。
“既然不信，那你回去吧，哦对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请假，只要理由正当，我会批的，如果你不想再因为逃课被叫家长的话。”
李€€最后看他一眼，扭头走掉了，算是摊开了原形毕露，连老师再见都不讲了。
李如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拿起丢在床尾的手机划开解锁，头发还未完全擦干，就将毛巾丢去了一旁，点进虞杞川的对话框，盯着他最后发来的那句晚安看了几秒，又切出去，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一个多小时前，他在车上挂断了跟虞杞川的通话，整个人还处在被对方的情话打到措手不及的状态，然后就接到了林墨予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