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淮屿换好衣服,把大衣穿上走出客卧,轻轻关上门,见邱姮在门外等他。唤了声“阿姨”。
邱姮看着周淮屿的眼神里夹杂着复杂的意味,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一边领着人往楼上走,一边道:“阿屿,我们家小宥你也知道,是个老实单纯又很胆小的孩子,偶尔耍点心眼也能被看穿。但唯独有一件事他瞒得很好,甚至可以说瞒过了所有人。”
周淮屿不紧不慢地跟在邱姮身后上楼梯,听着邱姮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若有所思。然,不得解,站定在二楼走廊,问:“他能有什么瞒得过所有人的事?”
走廊很安静,只有邱姮继续往前三楼走的脚步声。她只是抿唇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各自的秉性我都能了解七七八八。所以我很放心小宥跟你做朋友,也很庆幸小宥有你这么个朋友,当然也感谢你对小宥的真诚和付出。”
这些话平时邱姮都不会对周淮屿说。今天忽然说这些,让周淮屿有些无所适从。继续跟着邱姮往三楼走。
“我和阿宥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早已不是普通朋友。互相知根知底,彼此真诚付出也是理所应当的。阿姨不必说感谢。”周淮屿。
邱姮走到阶梯中部,回头低眸看周淮屿:“阿屿,你对八年前小宥的离开是不是一直耿耿于怀?”
周淮屿也顿住脚步,抬起下颌看她:“已经不重要了。”
邱姮眸光微顿:“那你直至今日都还不知道小宥八年前离开的原因?”
“不知,他一直不愿说,我不想逼问,”周淮屿眼神有稍纵即逝的暗沉,但又很快亮起来,“反正他以后不会再离开,这就够了。”
邱姮静静看着他,略微沉吟几秒,道:“阿屿,阿姨有个问题想问你。小宥离开那八年,为什么你没有谈恋爱?”
周淮屿墨黑的眼瞳定定看着邱姮,不闪也不避:“我太压抑了,没有恋爱的想法。”
“那现在呢?”
“有了。”
低沉而又带着磁性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回答。
阶梯上静默着。
邱姮眉梢缓慢扬起,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周淮屿嘴角勾起一抹笑:“那阿姨您看我可以吗?”
两人看似毫无关联的话却意外对上了号。
邱姮单手扶着楼梯扶杆,低头笑了,良久都没有平复内心的起伏。
之前只是怀疑周淮屿好像喜欢自家傻大儿,不是朋友间的喜欢,而是恋人间的喜欢。因为两人以前的相处模式对比起来很不一样。
但她一直都知道周淮屿恐同,认为恐同就是直男。
所以为了谨防万一,还是故意找机会支开夏成宥来试探周淮屿。
邱姮道:“阿屿,你能说明白点吗?我怕我误会了。”
周淮屿神情凝视起来,认真道:“我喜欢夏成宥。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恋人那种喜欢。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清晰落入邱姮耳中。
这回邱姮是真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确信自己的怀疑是真的。
这一刻她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掖着披风的手有些发颤。
之前夏成宥哭着跟她说暗恋周淮屿十年了,她作为母亲心都在抽痛。认为这是没有结果的,周淮屿是直男,不会喜欢男生。
可没想到现在周淮屿亲口跟她说喜欢夏成宥。
她是看着周淮屿长大的,和夏鼎都很欣赏这个孩子,从小就很优秀,家境优渥,品性也端正,每个方面都挑不出毛病。
没有谁比周淮屿更令他们夫妻俩满意的了。
鼻头忽然酸了起来。邱姮压制住内心的激动,问:“那意思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周淮屿无奈笑道,“他还没有喜欢上我。”
邱姮愣住,惊讶极了:“还没喜欢上你?”
周淮屿:“嗯。他可能一直介怀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吧。认为好朋友和好朋友在一起有罪恶感。”
邱姮嘶了一声,摇摇头。
不对不对不对。
怎么回事?
周淮屿还不知道自家好大儿暗恋他的事?
那好大儿在想什么呢?竟然不告诉周淮屿。
皇帝不急太监急。邱姮急得想立马告诉周淮屿。但又耐住了性子,道:“你跟我来。”
她继续带着周淮屿上楼。
经过三楼以后还往上走,直到在天台停下。站在天台上的小房间门外,说:“在小宥还没回来前,这间房本来是储物室,后来小宥从你家搬出来以后,将这里用作画室。平时不让任何人进来,直到要去江城学习前,把密码告诉了我。还要我不许给别人看。但我觉得很有必要给你看。”
周淮屿看着邱姮输入密码打开了房门。
一进门,周淮屿就怔愣在了原地,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样,怔然失语。
四十几平方的小房间里,全是周淮屿的画像和照片,把墙面贴得满满当当,桌面上层层叠叠的也全是画像纸。照片被夹子夹在一根根线上,地上还散落了一些照片。
邱姮在他身后轻缓道:“他从江城带回来的行李箱,一大半都是专门装这些的。把这些当宝贝一样全部收藏得好好的。”
这一刻周淮屿内心激荡起来。
他缓步向那些照片走去。
视线扫过一张张照片。
有自己高中时代穿校服的照片,还有自己现在的照片,几乎都是偷拍或者抓拍。
难怪以前总是看到夏成宥书包里装着相机,只知道他总是到处拍拍拍,却不知他的目的是想趁机抓拍到自己。
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很长,穿校服的是八年前拍的,穿便衣的是八年后拍的。
八年前那些照片虽然塑封过,但已经没有光泽了。好像是被反反复复摸了无数次。
照片定格住学生时代的他,身形高高瘦瘦的带着少年的气质。额前还有碎发,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淡高傲。身上还有未浸淫社会的书卷气息。骨子里带着天之骄子般的自信和骄矜。
他都快忘了自己学生时代的模样,也不曾想到还有人会时常看着他学生时代的照片日夜思念。
八年后这些照片,他早已褪去了少年气质,身形高大宽厚,穿着各式各样的西装和领带,举手投足克己复礼,透着浸淫社会的沉稳老练气质。
但大多都是他的背影,偶尔会有几张侧影。可以看出来偷拍他的人有多胆小,只敢拍背影。
原来每当自己背对夏成宥的时候,夏成宥都在看他。
原来自己留给夏成宥那么多背影。如果突然转身,应该会对上那双因为心虚而惊慌失措的眼睛。
之前曾在夏成宥手机上发现过他偷拍的照片,但从未往深了想。
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蔓延上心间,喉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周淮屿抬头看向墙上那些画像,有的是速写,有的是水彩,有的是油画,总之是各种各样的他。不管正面、侧面、背面都有。
但是他从来没有站在夏成宥面前让夏成宥提笔画过。那么……那些正面的画像,都是靠夏成宥的记忆画下来的。
得是多认真的观察、多深刻的记忆,才能把五官描绘得如此传神。尤其眼睛仿佛能眨眼般真实。让他本人看了都不敢对视。
原来自己看着夏成宥时是这样的眼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深邃柔情。
只是大多数正面都没有笑。
原来自己在夏成宥的印象中很少笑,不过他本来也是个不爱笑的人。
但即使自己很少笑,也能被夏成宥描摹出笑起来的精髓。足可见夏成宥在看到他笑时有多么深刻地观察着。
那些画像没有照片的时间跨度那么大,新的旧的都有。
即使是那空白的八年,夏成宥也会靠着脑补的他想象着画出来。
在夏成宥脑补的画里,他会抱着夏成宥,还会亲吻,还会牵手,还会一起吃很多好吃的。
夏成宥用一幅幅画来填满这空白的八年。
原来那八年里,不是只有自己痛苦地想念着。隔在远远处的夏成宥也会一笔一划地想念着他。
周淮屿终于明白了什么。
嗓音不知何时已经哽咽:“所以……他当初离开南城,是因为……因为喜欢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破了音。
“嗯。”邱姮眼圈逐渐红了。
眼泪无声地从周淮屿下巴滴落在地,他看着那一幅幅画像,低语喃喃:“原来,你很早就已经喜欢上我了……”
邱姮:“所以我才说他瞒得很好。瞒过了所有人。连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周淮屿心脏传来尖锐的痛,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苦地抬手捂住眼睛,眼泪却顺着他手心滑落在地。太阳穴青筋暴起,嗓音哽咽:“暗恋这么多年,得有多苦……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忽然就感同身受了。这些画像无声地传达着夏成宥隐藏多年的爱,此刻好像能听见夏成宥在画他时念着“周淮屿”三个字。
满屋子好像都是夏成宥无数个日夜念着他名字的声音。
“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明白。”
周淮屿想到了夏成宥大腿根纹的“淮屿”两字,是不是想在身体上留下他的印记。但害怕被人看到,所以才纹到那么隐秘的部位。
难怪夏成宥跟他重逢以后,总是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害怕自己暴.露,努力伪装着。睡在一张床上时还偷偷流眼泪,应该忍得很辛苦吧。
可怜得令他心疼。
胆小鬼。
周淮屿抹了抹眼睛,垂下红肿的眼睛,视线无法聚焦。收敛了几分情绪,嗓音沙哑:“他知道我恐同,害怕被我发现他喜欢我,害怕那么多年的友谊就此失去,害怕面对我的厌恶和避嫌。所以……选择离开。我今天才理解他当初的行为。这对于一个胆小的人来说,已经鼓足了勇气。”
“你以前确实恐同。”邱姮道。
周淮屿抬眸,看着邱姮:“阿姨,我这个人喜独。能和夏成宥成为朋友,已经是我人生的例外。我给自己画的圈子很小,再也不想让谁挤进来。所以从小到大被人表白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害怕其他人介入我的生活。女生跟我表白可以耐着性子拒绝,但有男生不断跟我表白就让我很愤怒。可能是这样的表现让夏成宥感到害怕吧。”
邱姮:“如果小宥八年前跟你表白,你会怎么做?”
周淮屿眉头锁起:“不知道……可能也会无法接受,但他早已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邱姮摆摆手:“算了,那些没有发生的事就不必想了。总之你俩都喜欢对方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小宥他也算傻人有傻福。你们好好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他爸心里也能放下一块大石头。”
“明白。”周淮屿。
-
夏成宥和弟弟采购回来已经是中午了。
刘阿姨在厨房做饭,兄弟俩把东西拎到厨房,打开冰箱开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