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会儿,对方回过来:【当然可以,自便。】
钱忠很少跟人聊微信,也是最近因为小少爷才学会用,发现这玩意儿还挺有趣,他打字有点慢,但也是他的手写速度极限了。编辑完一条文字,还发了个笑脸表情包。
苏阳一时高兴,又问:【两本也行吗?】
他恰好又看到一本外文原版工具书,虽不是珍贵的绝版,但平日里工具书他都是能借则借,更何况外文原版,实用价值小于收藏意义。
钱忠笑着一笔一划输入:【几本都行。】
他完全没察觉,此刻诺大的会议室内安静下来,投影幕布的PPT不再继续翻动,停留在展厅效果图一页足足有一分钟了。
会议桌首席位上,余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并且一屋子高管也随着老板的视线投射目光。
所有人停下来都在看着钱忠,看他手机‘叮咚叮咚’聊得热烈。
后排负责会议纪要的秘书轻咳了声,钱忠这才意识到不对,大梦初醒般抬起头,一秒对上余渊面无表情的脸。
他视线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灯光和陈列都不行,下班前设计部必须改出第二版,离开展没几天时间了。”
被点名的设计部总监顿时头大,明天就要结婚了今晚还要加班是什么体验?但碍于七位数的年薪,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军令状立得快狠准,“一定完成!”
钱忠难得在工作时间开小差,等到会议结束,第一个追出去,“先生”。
余渊步速慢下来,单手插进西裤口袋,半侧过身:“怎么样?”
会议室里一众高管都是人精,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个时候不出来最保险,省得被殃及,一个个装模做样定在座椅上,都不肯起身。
钱忠冷汗快要被吓出来了,结果就等来这么三个字,高悬的心落下来大半,“挺顺利,小苏果然如您所说,对那几本建筑类的书籍十分感兴趣。太神奇了,您怎么知道的?”
情绪大起大落间,大脑容易松懈倦怠,思维跟着慢半拍,他说完就意识到有失分寸,话多了。
更意外的是,余渊抬脚缓步的同时回了句:“猜的,我在他家看到过这类工具书。”
钱忠快步跟上,慢余渊半步走着,“对了,设计部阿坤明天结婚,上周就送了请帖来,您去吗?”
余渊摇头。
钱忠了然,“好,那替您备一份礼送过去?”
办公室到了,余渊站定在门前,虚握着门把手,回头淡淡瞥他一眼,“这种小事你看着办就好,真是越老话越多了。”
钱忠被嫌话多了,也丝毫不在意,仍再接再厉:“中午您回去吃饭吗?”
“不回。”
“那我回去可以吗?”钱忠目送余渊进到办公室里,嘴角不由地浮上笑意,“一早上没见那小家伙还怪想的。”
“随你。”
“好。”钱忠眉开眼笑,冲着办公室里面,“那我给您订了餐再走。”
午休时间其实只有两小时,一来一回路上花费的时间都不止一半了,但钱忠还是心甘情愿地发动车。
罗阿姨接到电话得知钱忠过来吃中饭,特意晚了半小时开饭,刚好时间凑到一起。
小白吃完饭还想骑会儿马,钱忠也是这个意思,但表面上装腔作势:“阿忠说了可不算,得问你爸爸。”
小白心领神会,朝爸爸眨眨眼,“叭叭,可以吗?就一会儿,我会很小心,也不乱跑的。”
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苏阳也不忍心再拒绝,半推半就点点头,刚好他可以看完手头的两本书。
小白见爸爸答应,欢呼一声,加快扒饭速度,吃进去的还没掉桌上的多。
苏阳帮他收拾掉一些,提醒他,“慢点,别再撒了。”
小白眼睫一弯:“这个饭不乖,怎么慌慌张张的,都跑到外面来了。”
苏阳十分无语:“明明是你自己。”
也不知榕园多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餐桌上老中小其乐融融,彻底把‘食不言’丢到一边,看起来倒挺像一家子。罗阿姨跟着忙前忙后,也是满心欢喜。
席间钱忠不断暗示有什么不习惯的,有什么个人喜好都可以告诉他。苏阳莫名其妙,但嘴上只道没有。
吃过饭,小白被钱忠带走了,苏阳乐得清净,躲到户外藤下,背靠着藤架看书。
有工人模样的二人抬着什么重物迎面经过,看到苏阳停下来,欠了欠身子,低声叫他“先生”问他午安。
苏阳礼貌站起来,闪身退到一侧,示意他们先过。
两位工人皆意外,反应了片刻回过神,连连道谢:“谢谢先生,谢谢先生。”加快脚步离开。
重物盖着防尘布,随着脚步加快掀起一角,露出一截褐色鬃毛,苏阳心里一惊,下意识问:“你们抬了什么?”
工人连忙停下,掀开遮盖的布,露出昨晚吓得苏阳有心理阴影的鹿头,“老板说要换掉,让搬去仓库。”
苏阳一眼也不想多看,但却心头一暖,颔首示意没事了。拿出手机,发了两个字给钱忠,【谢谢】。
钱忠看到微信已经是一小时以后的事了,只当苏阳答谢自己帮忙带小白,自动略过,只回:【小家伙玩得不肯回来,不如你再去书房转转?最底下Z区有些手稿集,无聊可以翻翻看。】
【好,我去看看。】就看一小时。
苏阳折返室内,心里虽如此打算,但……可能吗?信息发出去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搬好了一大沓,叠起来足足有小白那么高。这一堆都不是普通的手稿集,全是上世纪就绝迹的名人真迹!
第23章
遮光帘和特殊吸音棉使书房仿佛与世隔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苏阳窝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手边一大叠未读手稿集摞得老高。若不是被电话铃声打扰,他这个姿势不知还要再保持多久。
视线舍不得离开书页,手伸出去在旁边空位上摸索手机, 拿过来后靠着肌肉记忆解锁屏幕, 耿乐的声音随之跳了出来。
“在家吗?一会儿给你把电脑送过去。”他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有种劳累过度后的疲倦感,但吐槽的劲头仍然很足,“你说你吃饭的家伙都不随身带,有没有点职业精神了还?虽然目前咱们办公室还没法启用,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吧, 今天好歹也是工作日,我付你工资的唉。”
苏阳一秒回过神,起身走到窗边,拨开遮光帘看了眼窗外。眼前暮色四合,橘红色夕阳映照着户外花园, 喷过水的草坪上露珠星星点点。指腹松了,他回到沙发旁, 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间, 边慌张地收拾画册, 边胡乱找理由拒绝:“不用送, 不用麻烦, 我思路还没理顺,今天反正电脑也用不太到。”
“用不太到你昨晚急吼吼让我给你发资料?还有,你这么客气怎么回事?完全不像你啊。”这么好忽悠就不是耿乐了, 他很快琢磨出因果联系,声音渐强, “你不会不在家吧?你昨晚没回家?你在那个老头家过夜现在还没回去?”
逻辑链满分,是逐级递增的关系。
但苏阳脑中迅速浮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想倒也没那么老吧,跟着否定三连:“没有,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是不是……”耿乐想到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孩子,想到自己最初也是在平台上因为低价遇到苏阳,很有心地斟酌了下用词,换了相对委婉地说法:“你是不是暂时有什么困难?如果正好是经济方面的千万别憋着,一定更要告诉我,更别走什么歪路…………”
一本本手稿集归回原位,苏阳听不下去了,侧着脸打断他:“打住,打住。你脑子里有没点正经东西。明天早上,把电脑带过来,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小,先在我家办公也行。”
“都去你家了,不如干脆来我家。”耿乐一秒思路被带歪。
苏阳觉得也没差,爽快同意了,“也行,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话音未落,“砰砰———”两声。
是软包实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在寂静密闭的空间里,比新风系统运转的声音存在感强烈多了。
苏阳压低声音冲着听筒:“那先这样,明天见,挂了。”
“你做贼呢…………”耿乐未说完的一句话随着信号匆匆切断而消音。
一阵细小脚步声中夹杂着两个人的对话。
“一小时后,召集市场部和设计部所有人回来加班。”
“可设计部刚下班…………”
听声音是余渊和钱忠,苏阳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动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站在旋梯最底端,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出去问声好还是索性不吭声装不在。
余渊向来八风不动,很少火气这么大,一沓文件‘啪’一声重重甩在桌面上,“效果图改了两版还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再改不好,设计部所有人不用来上班了。”
钱忠边沏红茶,边观察着余渊的表情,小心翼翼说:“阿坤明天结婚,他家在临省,这会儿刚上高速没多久,现在把人叫回来,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结婚就不用做事了?”
钱忠顶着压力谏言———虽然他对先生唯命是从,但每每到这种涉及普适性人情世故的时候,他总要想法设法把先生往有人情味儿上拽,毕竟,高高在上惯了,孑然一身惯了,是很难共鸣到普罗大众的一些情感———
“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两家新人为了这一天得花费很多心力和时间。再说阿坤进公司五年了,好不容易找到对象,婚期撞上瓷器展,他连婚假都没请,特意选在周末办仪式。”
钱忠苦口婆心,同时点燃薰炉,不断调整出风口的角度,心里默念着安神赶紧奏效才行。
也不知是这极品沉香果真如此神奇,还是被钱忠的话劝动了,或者两则兼备。
余渊呷了口红茶,态度有所松动:“设计部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设计部常年高压工作,没时间社交。加上阿坤拢共五个人,四个是他的伴郎,都在高速上呢…………”钱忠眼神不断偷瞟余渊,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这位爷解释下,在一场婚礼中伴郎的重要性。
虚掩着的书房门被人重重撞开,不用想也知道,这偌大榕园中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书房造次。
小白一跑进书房,钱忠立马变了脸,脑子里哪还有什么伴郎啊,说话声音都不同了,仿佛得到川剧真传:“哎呦呦,小祖宗,撞疼没?”
小白毫不在意摇摇头,横冲直撞的嚣张气焰,在看到余渊时收敛了些。
他规规矩矩朝余渊鞠了个躬,问好:“父亲好。”因为爸爸说过他,要对父亲有礼貌,但也仅限于表面功夫的问好。
下一秒便恢复自我放飞状态,大大咧咧拿起书桌上的金缮云纹花瓶,“咦,这个瓶子好眼熟。”
可不眼熟吗,你亲手摔坏被老父亲一片片贴回去的那只!
钱忠生怕小家伙在这个节骨眼上牵动余渊情绪而挨罚,对他眨眼暗示,“饿不饿?要不要吃蛋糕?阿忠下班时特意买的哦。”
“谢谢阿忠,叭叭说过吃饭前不可以吃这些东西的。”小白说完才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朝书房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喊:“叭叭~!叭叭~!你在哪?他们都说你在书房一下午没出来,让我来这里找你!”
钱忠跟着向里探头看:“小苏也在书房吗?”
“…………”苏阳怀着上坟的心情一步步踏上台阶,不得不出声:“嗯,我在。”
气氛显而易见地变了,刚才是剑拔弩张,这会儿被一打岔,轻松诙谐了不少,钱忠长舒一口气。
苏阳怀里还抱着几本没来得及归位的手稿集,试图把尴尬极力隐藏起来,“不是故意偷听,刚听到你们说需要改效果图,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类型的效果图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想法很简单,看了人家那么多珍贵绝版书,回报一点力所能及的忙,在某种意义上达成平衡,何乐而不为。
钱忠对余渊的严苛要求心知肚明,设计部那几个顶级院校高材生都时常挨骂,怕苏阳最后落不着好,主要还是认定他没这个实力,出来打圆场,“要不我联系下熟悉的设计公司,无非就是加急多花点额外费用。”
余渊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得很清楚那三页调查资料中提过,苏阳读书时成绩差,艺术品管理专业还是最末流的院校,工作后在业内口碑也不好,如果他对建筑设计的痴迷可以归为业余兴趣爱好,那么现在站出来又是为什么?
质疑比打量更多,如此玩味的眼神在苏阳身上来回晃,沉默半响,余渊问:“你会?”
“可以试试。”苏阳点头,又很谨慎地补充:“作为备选方案。”
唤醒屏幕,余渊将笔记本调转方向朝着苏阳,下巴微扬了下,示意他自己看。
苏阳有一点近视,度数很低,日常生活不戴眼镜,但做精细工作时还是需要的。他几乎凑到屏幕前,仔细看了有两分钟,若有所思道:“灯光太复杂了,应该化繁为简,去掉多余的环境光,改用照明范围更小的焦点光。还有陈列也有问题,参观者动线能再拉长些。”
钱忠跟余渊对视一眼,震惊地说不出话。苏阳看的设计图是最初版,所有问题会议上余渊指出过,他不仅逐一踩准了正确答案,甚至还给出了具体解决路径。
苏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屏幕,接着问:“有可以用的电脑借我吗?马上开始的话天亮前应该能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