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立刻便领悟了琳千夜的意思,虽然心中不满他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假名,但还是忍耐了下来,向风汉点点头。
“……香雪啊,白香雪。”风汉啧啧赞叹着,“真是人如其名呢。”
琳千夜并不想风汉的注意过多的集中在文光身上,他笑着朝伴坐的女子举杯,“若说人如其名,还应当是玉叶娘子€€€€”此时这名唤玉叶的女子发髻上正好簪了两朵蝴蝶簪子,琳千夜便吟诵道:“蝴蝶,蝴蝶,飞上金枝玉叶。”一语双关,顿时逗得那女郎笑得花枝乱颤。
“妾身可不能算什么金枝玉叶,左不过就是个薄命之人罢了。”说着还用绯红的眼角颤巍巍地睇了一眼身侧摸着鼻子讪笑的男子。
不过也就这样一句埋怨,玉叶便笑着举起酒杯道:“良时难共,咱们何不共饮一杯呢?”
席间的氛围顿时又重新欢乐了起来。
玉叶见在座者全都举杯,自己则仰头干了杯中之物,站起身走到席下的空地,一展长袖,婀娜起舞,悠扬的乐声也从壁间传来。
趁着乐声的响起,文光则悄悄问琳千夜,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假名。
琳千夜笑着凑近文光耳畔,湿润的米酒香气混杂着他身上的玉兰香,窖糅出了一种醇厚而奢靡的气息。
这香气在文光身侧一触便散,琳千夜含笑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莫非你以为我们说的都是真名吗?”
文光恍然,水银般透彻的杏眼睨视了一眼琳千夜。
“那琳千夜也未必是琳千夜咯?”
琳千夜却笑而不答,只是从袖中抽出了条清透朦胧的丝帕盖在了文光头上,像是酒意上头般微醺道:“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笼香雪……真的很适合你呢。”
似云似雾的丝帕将文光的容貌半遮半掩,鬓发如云,肤光胜雪,眼眸好似月色般莹润。
文光一把将头顶的丝帕扯下,折成了一只布老鼠还给琳千夜,冷笑道:“喝醉了,就抱着布老鼠滚去睡,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琳千夜宝贝似的摸了摸那只丝帕老鼠,笑道:“这算是定情信物吗?”
文光冷笑道:“不,这是用来提醒我你是个怎样的混蛋的!”
“可真伤人心呐~”
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直到一支歌舞结束,文光才把那个黏在他身边的人推到了身后的软垫上。
风汉看着他们微妙的相处方式,只是扬了扬眉,问道:“千夜兄,这回去黄海,你可有遇见我曾经提到过的那人吗?”
说起正事,琳千夜脸上慵懒的笑意慢慢消退,倒露出些可靠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听闻他已经飞仙,只在凡人升山时才会出现,我这样去黄海中围猎的凡俗,恐怕很难遇见他吧。”
闻言,风汉为难地敲了敲桌面,“这样啊,那恐怕即使我前往黄海,也难以遇见他了。真是让人为难,答应了家中人的请求,看来又只能让他失望了呢。”
琳千夜笑了笑,似乎要说点什么,但楼下却突然传来喧闹声。
玉叶忙站起身,扬声向楼下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约过了一息,便有个梳着垂环髻的少女从楼梯上来,面露慌乱道:“玉叶姐姐,有几个官差到咱们家来,说他们在街上抓了一个偷骑兽的贼,这个贼说他有同伙在我们楼中。”
第11章 贼
玉叶修成柳叶状的姣好眉形不愉得拧起,她直接叉着腰对这个小丫头说道:“你难道没有告诉他们,我们桂叶楼可是郡守大人都常来的地方吗?”
小丫头苦恼地说:“我说了,但是那些官差根本就不听,非说让我们交出贼人的同伙,不然就要把我们楼当做窝藏嫌犯的窝点查封……”
这时风汉突然开口问道:“那么,前来的官差可有提到那伙贼人的姓名呢?这样没头没尾的指控,恕我们实在摸不着头脑啊。”
小丫头想了想,说:“回禀这位公子,官差说他们抓到的贼人有两个,一个叫做阿难,一个叫做王亥€€€€”
话没说完,茶盏跌落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话音。
淋淋漓漓的茶水从文光的衣服下摆上滴落,将他身上月白色的衣衫染上了一大块蔚蓝的痕迹。
“……抱歉,我一时失手……”文光神思不守地向看向他的几人笑了笑,然后接过玉叶递给他的手绢,将衣摆上的茶水擦了擦。
看见玉叶殷勤的动作,琳千夜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一种难以忍受的情绪在他心头蔓延。
虽然茶水被擦干了,但水渍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这件衣服已经完全不能再穿。
正当玉叶想要询问他是不是愿意和她去别室换一件衣裳时,琳千夜却在这个时候拉着他站起身向风汉和玉叶抱拳行礼。
“看来今日我们要失礼先走一步了。”琳千夜笑道。
文光忙醒过神也学着向他们行礼,满面羞愧道:
“实在失礼,因为我一时不小心……”
风汉则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也站起身回礼道:“何必多礼,有缘千里来相会,再见的机会还有很多,今日既然琳兄与白兄有事,二位自便即可。”
琳千夜便朝玉叶笑着颔了颔首,将斗篷重新给文光披好,拉着文光告辞而去。
“哎?我还以为大人您会挽留一下呢?”玉叶见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拐角,笑着把自己已经湿透的手绢塞给了一旁的小丫头。
“留得下人,留不住心,有什么用呢?”风汉伸了伸懒腰,靠在软垫上,像一只舒展身体的花豹,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意有所指地说:“我这位好友啊,早就不满我们一直盯着那位美人看呢~能忍到现在,估计他的心中不满已经积累地像山一样大了吧?”
“这样说,那位小美人回去恐怕要吃点苦头了。”玉叶捂着侧脸,妆容精致的脸上显示出忧虑地神色。
“唔……可能也未必……”
“确实,毕竟是那样的美人,就连小女子看了都要忍不住动心呢~”
“哈哈哈,再怎么说,那位“香雪”美人也是个男人,被玉叶你这样说,倒显得你的气度比男人还要大呢……”
下楼时,文光便能听见男子吵嚷的声音传来€€€€
“€€€€快把逃犯交出来,不然休要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官差大人,我们小店中真的没有什么贼寇啊。”
“是啊,您看,楼中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寻常的贼人谁敢来我们这样的地方?”
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嘿嘿,这谁知道,也许那贼人早就和你家勾结上了,你这里说不准是个贼窝呢……”
文光抬头看向琳千夜,“怎么办?”
琳千夜笑道:“官差抓捕贼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就见一个眼尖的小丫头含笑从拐角处走来,笑吟吟地领着他们从后门离开。
直到离开了桂叶楼之后,文光忧虑地问道:“阿难他们怎么会是贼呢?”
琳千夜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为什么不会呢?”
文光被琳千夜的话问住了。
后门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在车旁充当车夫的人是苍梧。
苍梧看见琳千夜和文光,便赶着马车走上前来。
琳千夜让文光先上车,随后自己也走进车内。
一声沉默的呼哨响起,马车移动起来。
琳千夜懒散地靠在车内的软枕上,又把束了一天的长发解开,像一只吃饱喝足,即将陷入假寐的美丽野兽。
车轮压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正当文光以为琳千夜不会解答他的疑问时,却听那人疑似呓语般的慵懒嗓音:“不过既然惊动了官府……大约是在进黄海之前,他们就得罪了某些朱氏的商会吧。”
“朱氏……的商会?”
琳千夜欹斜着头,柔软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匹柔顺的绸缎,他笑道:“你以为朱氏都是些栖息在乡野,只会打猎的野蛮人吗?”
他摆弄着自己的卷发,又很快似乎是玩腻了一般支着下颚看向文光,“朱氏的商会呢,基本都是些精明又胆小,本身打猎技巧并不高明的朱氏组成的呢。他们常常会欺骗一些刚刚成为朱氏,对他们的底细并不了解的年轻人入会,然后给他们一些蝇头小利,用甜言蜜语驱使他们去黄海抓捕一些危险的妖兽,甚至是妖魔。然后商会会把这些猎物高价卖给不知情的客人,从而攫取巨额的利益。而去执行捕猎任务的朱氏们往往都只能得到不到十分之一的回报呢。”
文光从琳千夜的话中已经弄清了这个商会运转的逻辑,沉吟道:“恐怕阿难和王亥也曾经接到过这个商会的招徕,但€€€€”
“显然,他们拒绝了。这就得罪了人呀~”琳千夜又开始温吞吞地向文光开始撒娇,“……帮我梳梳头发吧,绑了一天,扯得我头皮发麻。”
文光手中被琳千夜塞了一把梳子,满心无奈,“你自己没长手吗?”虽然话这么说,但是文光还是无奈地坐到了琳千夜身边,用那把檀木梳给身边的大少爷梳毛。
柔顺卷曲的头发从指间滑落,文光迟疑问道:
“€€€€所以,你能想办法去把他们救出来吧?”
文光从琳千夜对朱氏商会了如指掌的情况推测,这个人大约是有办法把阿难他们救出来的。
但是这句话不知道又哪里触到了这位大爷的逆鳞,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直接把梳子从文光手里抢了回来,甚至不顾梳子上还缠着自己的头发,茶色的发丝因此扯断了不少。
文光都忍不住替他头疼,“……你又发什么疯?”
琳千夜却气的胸口起伏不断,直接将梳子掷在地上,精美的檀木梳顿时摔成了两半。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想让我帮忙才肯来服侍我!”
这种口气,简直是个作里作气的大小姐嘛。
文光顿时头大,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真是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他只能沉默地先将地上摔碎的梳子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能去找谁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那个世界,所以为了救自己的朋友他才会一口答应琳千夜提出的无礼条件,因为他本就是孑然一身……
琳千夜本来扭过身子,准备等文光来哄他,谁知道却半天不见动静。
“哎呀,好疼啊。”他眼泪汪汪地捂着刚刚被扯断发丝的地方,嘟嘟囔囔抱怨道:“好吧,我会让人去过问这件事的。”
又把断成两截的梳子从文光手里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苦笑说:“好啦,这下我自作自受了,这把梳子是我最喜欢的梳子了。”
文光这时也从低沉的情绪中振作了起来,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让你乱发脾气……”
察觉到文光表情的僵硬,琳千夜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把断掉的梳子收进一个绣囊中,又从袖子中拿出那只丝老鼠,捧着它说,“以后我最喜欢的只有这个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会伤害你。”
文光心头的阴霾已经全部散去了,他微微一晒。
“别闹了,大少爷。”他想了想问道:“如果被官差抓住,阿难他们会被关在哪里?”
“应该是乾县的狱中?”琳千夜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文光又问:“我能进去见他们一面吗?”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琳千夜歪歪脑袋,笑道:“不行哦,我不想你再见到他们呢。”
说着便拉着文光走下马车。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出舍馆,舍馆中的佣人一见马车停下,立刻就有人迎上来招呼。
“什么啊,你又说胡话了?”
“哼哼。”
“哼哼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