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千夜说了句“知道了”,便从车窗内递出一个黑色的旌券,上面用白色的颜料绘了一朵云纹,在昏暗的夜光中时不时闪烁着明辉,下面则是一个“茶”字。
苍梧恭敬地接过旌券后,琳千夜沉静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和他们说,我们是奉命拜访五山,如今职责已尽,马上便要离开乾城,并无冒犯的意思。”
“是。”
苍梧领命后便御马前来,金阙正在和那个兵士拉家常,虽然才不过一会儿,却几乎把人家祖上三代都快摸清楚了。
金阙余光看到苍梧到来,马上话锋一转,状似无意道:“……不得不说,恭不愧是大国呢,连一州的州师都能配备这么精锐的装备,张兄弟,我要是没看错,你手上拿着的武器,是出自冬官门下的作坊吧?虽然比不上冬器,但也是上等的武器了。”
那张姓兵士没想到金阙的眼光这么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但是他随即含糊否认,“是吗?我们也不清楚,上面发什么,我们就用什么,哈哈哈哈……”
但正因为这个兵士的反应,金阙却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这次来到这里的,可能不止是州师那么简单。虽然,他们打的是言州的旗帜,也装成了州师的样子。
苍梧走到这个兵士身前,把琳千夜的旌券拿给他,说道:“请把这个递给你们大人看。”
那兵士疑惑地接过旌券,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凝重,他立刻道:“我马上去。”
因为他在那个旌券上看到了“柳国禁军上将军”几个字。
这不是普通人可以持有的旌券!
他立刻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了上峰,很快这个东西就到了刚刚那个指挥的将军手中。
他看着手里的那个被涂成了黑色的旌券,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是说,要出城的那些人中有人递了这个给你?”
“是的。”兵士没想到自己会见到地位这么高的长官,说话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但这位将军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继续问道:“除了给你这个,他还说了什么?”
“这€€€€”
“算了,我亲自去问。”说着,将军不顾身边人的阻止,自己走出了军帐,看见了被长矛拦在城门内的苍梧和金阙。
他径直来到两人面前,问道:“你们是柳国的官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恭国来?”
苍梧抱拳行了一礼,先是介绍自己,“在下柳国禁军中郎将€€€€苍梧,”又侧身介绍金阙,“他是内小臣金阙,我们跟随中军左将军€€€€茶朔洵将军来拜谒五山,如今职责已尽,马上便要离开乾城,并无冒犯之意。”
金阙也收了脸上憨厚的笑容,正色向这位将军行礼。
苍梧和金阙既然已经自报家门,这位将军便也道:“在下言州州师上将军景桓,奉主上之命前来剿灭乾城叛乱。”
金阙听见此人自称是言州的州师,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脸上挂上了笑容,抱拳恭维道:“哦?原来是景将军,久仰久仰。”
苍梧却还是那副冷脸,只是硬邦邦地问道:“敢问我们可否出城了?”
景桓点点头,“自然可以……”
还不等两人转身离去,他又补充道:“但和你们一起的人还要验证身份才行。”
苍梧和金阙相视了一眼,“这€€€€”
但是景桓已经抱拳道:“抱歉,这也是职责所在。”
这时跟在商队后的百姓们中突然爆发了一阵吵闹。
“这个丫头嘴巴里没有真话,她连旅券都拿不出来,说不定就和城里的坏人是一伙的!”
“把她交出去,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是啊,她要是真的是大家小姐,怎么会只身一人留在城中,身边连个护卫丫鬟都没有!”
“我们和她可不是一起的!”
原来州师已经在查验这些普通人的身份了,大部分人都能拿出旌券或是旅券,少部分不能拿出身份证明的,也有相识的人帮助他们证明身份,唯独检查到这个叫做“朱晶”的少女时,她不仅目光闪躲,还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检查的兵士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他看着朱晶拿在手中的长剑,眼神越发危险,“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起的百姓们见事态发展不对,心中便把不能出城的焦虑和恐惧全都加在了朱晶身上,于是便出现了许多对她的质疑乃至斥责辱骂。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朱晶她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一个妇人看不惯这些人变脸的丑陋模样,忍不住出言辩解道。
那些人却不屑道:“她只是个小女孩,有什么本事来救我们,以为自己是王吗?”
“你们!”
“……她虽然不是王,但救你们还是轻而易举的!”
景桓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这些人中间。
原本在指责朱晶的阵势中占了上风的人们立刻一惊,原本有些得意的气焰在看清了景桓的装饰之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如同被溅到的水花一般散开。
景桓走到“朱晶”跟前,神色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说:“宝翠小姐,找到您真是太好了。”
被他称作宝翠的少女,一脸羞愧地抬起头看向他,“抱歉,因为我的擅自离开,给你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你不是叫做朱晶吗?怎么这位将军叫你宝翠?”这时刚刚为宝翠解围的妇人忍不住问道。
宝翠看向这个妇人,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羽毛的小鸟般,垂下眼帘,对周围的人解释道:“朱晶是我姐姐的名字,我因为崇拜她,所以就冒用了她的名字……不好意思,骗了你们。”
顾不得惊讶的人群,宝翠说道:“景将军,乾城的官吏做了很多不法的事情,请您一定要将他们全都抓住,不然百姓们的遭遇就太可悲了。”
景桓郑重点头,“在下就是为此而来的。”
看着不远处的场景,金阙摸了摸下巴,用手肘捣了捣苍梧,“这丫头不会是她的妹妹吧?难怪会派出这样精锐的军队。”
苍梧冷冷地瞥了一眼金阙,看得金阙讪讪地放下了手臂,“你关心地太多了。”说着便转身翻身上马,一打唿哨,转身命令车队,“继续启程。”
车轮沉默地压过浸润了鲜血的土地,乾城在车队的身后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青色的朦胧轮廓,遥远的天际也缓缓出现了一缕金边。
又一个白日到来了。
或许是远离了血腥混乱之地,马车中文光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但琳千夜,或者说是茶朔洵却并没有放下悬着的心,他摸了摸怀中人的额头,心中有一股森寒蔓延€€€€
文光发热了。
第19章 闯宫
恭国的首都连樯和偏远的乾城距离一千多里,如果驾着马车出行的话,可能需要月余。
但是文光的情况容不得他们慢慢赶路了。
€€€€必须尽早到连樯去。
茶朔洵在发现文光开始发热后,脑中立刻就闪出了这句话。
这一瞬间他什么思绪都空白了,什么独占欲、嫉妒全都化成了担忧和恐惧。
就好像那个被畏惧他的人称作“狡猾如狐,阴狠似狼”的人从来不是他一样。
“停车!”
茶朔洵很快做了决定。
他喊停了前进了车队,将文光用斗篷包好,抱着他跳下了马车。
“我要带文光去霜枫宫求医,你们先去港口。”
茶朔洵牵过驺虞的缰绳,将文光抱在胸前翻身骑上驺虞的背,对金阙命令道,“告知国中,五山吾等已去拜谒过,台甫仍在卵中,未有出生迹象,一切如旧。”
金阙疑惑地看了一眼被茶朔洵小心护在怀中的文光,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恭敬地应是。
苍梧则抱拳道:“主公放心!”
茶朔洵一点头,原本匍匐之态的驺虞喉中发出一阵低吼,双翅一振,便飞上了天空。
文光虽然虚弱,但并没有失去知觉,他能感觉到被斗篷隔绝的外界有阵阵强风从耳旁呼啸。
“.…..我们是飞起来了吗?”
他想要撩起遮住头脸的斗篷看看,却被茶朔洵一只手微微用力压住了。
“风太大了,等到了地方,你再看也不迟。”
文光推了两次都没有推开茶朔洵的手掌,便不再反抗了,他现在脑袋昏沉得很,思绪也有些不太灵光,语气也绵绵的,“到地方?什么地方啊?”
茶朔洵听着他绵软的声音,眼神也忍不住跟着放软,黑色条纹,好似老虎的骑兽在湛蓝的天光下奔驰,带起的风吹拂着他茶色的长发。
“去拜见恭国的君主€€€€供王陛下。”
在文光看不见的前方,一座高耸如云,直插天际的山峰渐渐显露身姿。
供王居住的宫殿€€€€霜枫宫,在云海之上的连樯山顶。
青黑色的剪影仿佛是是天与地之间的支柱,从地面巍峨挺立,山峰陡峭,隐约可见其中的楼阁殿台,而展目向上看,只能看见被云雾遮住的山顶。
“我们要到了。”茶朔洵看着眼前的巨山,语气虽是柔的,眼神却十分沉静。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冒然拜山是件极为不敬的事情,但情急之下,只能这样了。
他不能看着文光的情况恶化下去。
€€€€毕竟,能治疗麒麟的医生,除了五山中,就只能在各国王宫之中了。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这山的巨大。若是此刻低头向下看,就会发现他们到地面的距离是超乎想象的遥远,地面上的东西几乎如同蚂蚁一样€€€€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凡人难以逾越的高度了。
但驺虞还在向上飞驰,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茶朔洵的眼前出现一块凸出的岩石。
这里已经是连樯山的半山腰,再往上一点儿,就是云海的底部了。
一座巨大的宫门出现在了茶朔洵的视线中。
这扇有着普通人数倍以上高度的大门前,有着非常广大的岩石棚。
这扇门就是连樯山上霜枫宫的顶层与云海上的燕朝唯一的门户€€€€路门。
普通人想要前往霜枫宫拜见供王,就一定要从这扇门中进入。但只有王和宰辅或者得到王的许可的人才能被允许通过这扇门,其他任何人只要敢擅自冒犯禁宫的大门就会被以谋逆大罪论处!
看守这扇大门的阍人刚刚进行了换班。
严明搓了搓手心,看了看隐约还能见白霜痕迹的岩壁,心中想着山下已经慢慢有了绿意的枫林,吐出了一口白气,“.…..今年的天气暖和地还真是迟呢。”
和他同一班的樟木也赞同地点点头,“是呀,山下的枫林现在还是火红一片,以前这个时候,早就长出绿色的叶子了。”
“真令人担忧啊。”严明突然想到了自己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眉心聚起了一片阴云,“……听说近来台甫有些不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