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了,”来人神色严肃,双目炯然,看样子就是十分一丝不苟的性格,他一板一眼地对茶朔洵道:“茶将军,台甫宣召,您可以进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扇巨大的宫门豁然洞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露台€€€€足足有能布置一个战阵那么大。
可以想见,即使茶朔洵突破了最外层禁军们的守卫,当他进去这扇门内,迎接他的就是一个戒备森严、严阵以待的阵型。
严明忍不住看了一眼茶朔洵,心想这人作为禁军将领,不可能不知道硬闯的后果,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这样的事情,所以那个被他小心护在怀中的人,一定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吧……
和严明有类似想法的人在这一刻有很多,就连那个被茶朔洵叫做“叹之”的男子也有此意。
他们走在露台上,露台的尽头是数百阶台阶,在台阶的尽头还有一扇紧闭的通天石门,通过那扇门,就能到达云海之上€€€€那里就是王宫了。
“真不像是你会做出的事啊……”叹之看了好几眼被茶朔洵抱在怀里的人,因为面朝里所以无法看清面容,只能看见他长及肩膀的银发,有些无奈的说:“虽然事出紧急,但你难道不能先联系我们吗?”
“等不了了。”茶朔洵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惊扰到自己怀中的人,他的步伐虽然很快,但是却很稳,每一步几乎都用了同样的力度,不会给怀中抱着的人增加一点震动感。
“他的病来的太迅速,况且€€€€”茶朔洵的话音一顿,笃定地说:“供王现在不在宫中吧?”
叹之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但是茶朔洵却不再说话了,他的眼睛看向走在两人前方的内宰。
叹之察觉到他的意思,“内宰是信得过的人。”
“恭的官吏中,出了大叛贼吧?”茶朔洵抱着文光,走到了台阶的跟前。
叹之的神色变得很难看,他叹了一口气,望着高高在上的石门,“是啊,大司寇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
霜枫宫的正宫是长秋殿,那里是王处理朝政的地方。茶朔洵虽然是外国的臣子,身份不低,但因为不是代表国家的正式拜访,供王本人也不在,所以他们就在通往正殿的道路上一拐,去了另一个方向€€€€宰辅所在的承天阁。
承天阁一处花园旁,现在虽然只是初春,百花未放,但园中种满了青檀红枫,青红相间,也别有一番趣味。
但是现在谁都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
茶朔洵在内宰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处华丽的殿阁中,殿阁的中间垂落着金色的纱帘,一个朦胧的身影在纱帘后坐下了。
内宰和大€€全都在人影出现时便跪下了。
“茶将军,请问您为何擅闯宫禁?”
从纱帘后传来的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却十分犹豫小心,明明自己才是被冒犯的一方,可是这个人说话的口吻却像是怕开罪茶朔洵一般。
€€€€一点也不像是麒麟。
所有见过供麒的人都会这么感觉,完全没有麒麟的傲气不说,明明长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架子,说得好听性格温和,说的严重点就是胆小懦弱。
虽然叹之和内宰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家的台甫是这种性格,可是到了外人,尤其是外国的臣子面前,还是会觉得有些想要捂住脸的无奈。
€€€€若非是不敢冒犯,真想去把那个人晃一晃,这里是你的底盘,那个人刚刚冒犯了你,你就不能拿出点理直气壮的硬气吗?
但是那个人是麒麟,是他们的台甫,所以他们只能忍着牙痒痒,听着他被茶朔洵带到了沟里。
“……竟然让病人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快点宣御医过来,为病人看诊!”
随着供麒一声令下,文光很快便被送到了隔壁的房间,一个白胡子御医带着徒弟挎着医箱很快就到了。
御医仔细地检查了文光的症状,又扶了扶他的脉搏,疑惑地说:“好奇怪,病人脉象紊乱,但生机却很绵长,按道理他病得这么严重,生机该是微弱才是啊……”
茶朔洵在一旁听着,却明白其中的缘由。
若是按照人的脉象来看,这种情况很奇怪,但是若是文光不是人呢?
这老御医想了想,说:“若用寻常方法,只怕不能治好他,容我先下针,将他的高热退去。”说着用余光朝茶朔洵看去,见他点头,这才命徒弟从医箱中取出金针。
宫中的御医医术确实高超,才动了几针,眼见文光的呼吸便平缓了许多,连脸上的潮红也退去了不少,茶朔洵顿时心中大定。
“看来这个人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茶朔洵转过头,只见一个金色长发的男子站在门口,在灿烂的阳光下,他的头发闪烁着明亮的黄铜色。
御医扎完了最后一针,忙和徒弟一起站起身伏跪在地。
“见过台甫。”
第21章 供王
供麒慢慢走进房间,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让御医他们起身。
茶朔洵对他袖手一礼,也得到了一句“免礼”。
他的性格确实格外温和,因为担心文光的情况,竟然亲自前来看望。
只是一走近床榻,还没有看清躺上面的人都面孔,他便惊奇地“咦”了一声。
茶朔洵敏锐地察觉到了,状似无意地笑着说道:“这孩子是臣在黄海中捡来的家生,本以为他出身特殊,想要做个稀罕物养着,谁知道身体竟然这么差,见血就生病......”
供麒听见茶朔洵说文光“见血就生病”,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热是退下去了,可是这位小公子的病情,老臣却是不知从何处下手啊。”御医擦了擦额头因为施针而沁出的汗水,对着茶朔洵和供麒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时供麒突然道:“不妨用云芝草。”
“可是云芝草不是用来调理麒麟身体的仙草......”
老御医还没来得及说话,他那位年轻的弟子便忍不住插话道。
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麒麟是不老不死也从不生病的生物,但事实上,只要王不失道,麒麟确实不老不死,可是有一种情况下,麒麟也会生病€€€€那就是见血。
因为是天道仁慈的化身,所以绝对不能见血,如果呆在充满血腥的地方,他们就会患上严重的病。
“是。”老御医直接拉住了自己弟子的衣袖,一口答应了下来,“那么老臣这就配药,还请台甫与这位将军稍后。”
说罢便扯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弟子直接离开了房间。
在宫中供职,能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要会看人眼色和气氛呐。
老御医看着背着医箱,还一脸懵懂的弟子,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有的学呢。
老御医师徒走后,房中就只剩下供麒和茶朔洵还有昏睡过去的文光。
“这孩子,是雏麒麟啊。”
供麒坐到了文光的床边,温柔地替他掖了掖被子,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坚定,他看向茶朔洵,笃定地说道,“我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成为你的家生,但是他绝对是麒麟没有错。白色的麒麟,他是和泰麒一样稀少的祥瑞。茶将军,如果你真的想让这孩子好的话,你该把他送到蓬山去€€€€”
”供台甫!”
供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茶朔洵笑着打断了。
“......臣虽然不知道您为何认为这孩子是麒麟,但臣很确定,他只是臣从黄海捡来的家生罢了,如果说他身上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恐怕就是他是个少见的山客,而且是个胎果罢了......”
他的脸上挂着堪称完美的笑容,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名为威胁的幽暗光芒,就像是某种毒蛇,正潜藏在晦暗的角落中,露出了危险的毒牙。
供麒或许不聪明,性格也软弱,但他并不傻,在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下,他十分明智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眼神却在继续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茶朔洵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危险。
一个傲慢的女声突然打断了这种对峙的氛围。
“在我的宫中,威胁我的台甫,茶朔洵,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供麒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脸上立刻就焕发出了一种惊喜的光芒。
“主上!”
他立刻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襦裙,乌黑的秀发有碧玉簪子在头上绾了一个单螺髻,像是从外面才回来,脸上还挂着疲惫。
尽管如此,她的视线在落到供麒脸上时,还是流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骄纵和不满。
两弯秀丽的眉峰皱起,朱晶及其不高兴地训斥道:“你是傻瓜吗?竟然被一个既不是恭国人,又不是主上的区区官吏吓唬住了。真是丢我的人!”
供麒顿时就像是被家长训斥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了一边,明明有着挺拔的身姿,但在面对朱晶的时候,脊背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
茶朔洵含笑向朱晶躬身一礼,“见过供王陛下。”
姿态恭敬却不谄媚,身姿格外优雅。
就是朱晶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个人确实风姿出众。
朱晶走到茶朔洵跟前,抬起头,看着茶朔洵含笑的泰然自若的脸,不快地眯起眼睛,“卿免礼。卿擅闯之事,虽然情有可原,但依旧冒犯了恭国的威严,吾已经向贵国去了国书,痛陈了你的无礼之举!”
“是臣失礼。”茶朔洵似乎已经对朱晶的反应有了心理准备,即便得到了堪称严厉的责难他也只是平静地微笑着。
“你这算透人心的模样可真让人讨厌。”
朱晶看了一眼昏睡着文光,就转过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朱晶停住了脚步,半回过身,说:“你的罪责等到病人好了之后,我再来跟你算!”
说完便拽着傻乎乎的供麒跨出门去。
茶朔洵看了一眼朱晶离去的方向,便坐到了文光的床边,用手将蹭到文光嘴边的发丝捋到他的耳后,又用手背探了探他颈窝的温度,感觉只是正常的温热,这才将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些下来。
“唔......”
似乎是被人打扰到了,文光闷吟了一声,蝶翼一般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打扰你了,抱歉。”
茶朔洵的声音虽有歉意,但脸上却露出了笑。
文光感觉自己的头很重,但和最难受的时候比起来,已经要好了很多,并不是不能忍受的程度,思绪也清醒了许多。
“......如果真觉得愧疚,就不要露出这么欠揍的笑脸了......咳咳......”
因为发热,喉咙干涩得要命,只是说一句话,也让人觉得像是用小刀在刮。
“喝点水吧,但不要多喝,等一会儿还要喝药的。”
茶朔洵轻轻地把文光用手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递给了他一杯水,“能自己喝吗?不能的话,主人可以喂你哦~”
作为回应,文光直接不客气地从他手中夺走了杯子。
茶朔洵托着腮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文光急不可耐地大口喝了好几口水,在文光意犹未尽时,便直接抽走了他手里的杯子。
“还有一半€€€€”
文光立刻伸出手要去抢,茶朔洵则一把将杯子举高,笑道:“不行哦,还要喝药。”
抢了好几回都没有从茶朔洵手中摸到杯子的边缘,反而被他溜了好几回,文光感觉自己的面子实在挂不住,只能悻悻放下手,“算了。”
茶朔洵看着文光不得不放弃时嘟囔着的腮帮子,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