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因为乐羽是臣,而茶朔洵是君。
乐羽心中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那丝不逊与愤怒只是在他的心里冒了一个头便被他死死地按了回去。
“多谢主上。”
茶朔洵见文光真的不想吃了,这才放下了为他布菜的筷子。
他一面让侍女将桌上的膳食撤下,一面对乐羽道:“内宰实在劳苦,不仅要费心费力为我国收拢可用之才,还要一早来向孤请安。”
乐羽立刻就察觉到了茶朔洵话中的不对,他的心头一凛,当即便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应对道:“不敢当主上一句劳苦,俗话说若无清江水,哪有打鱼人。臣与主上的关系便如江水与渔人,先有主上替臣等在供王面前说情,臣才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臣不敢居功。”
乐羽这几句话说得格外小心,简直要把自己的功劳全都摘出去。
茶朔洵听了,不过一哂,他根本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能够胆大到在君主和台辅之间挑拨离间的人……会是个谦虚的人吗?
茶朔洵眼中闪过一抹极深刻的厌恶,面上却仍笑语温然道:“公道自在人心,内宰的所作所为,孤都看在了眼中,卿不必如此拘礼。”
但是茶朔洵的态度越好,乐羽心头的警惕就越强,可是碍于君臣之分,他也不能一直驳茶朔洵的面子,因此面上只好作讷讷状。
任谁看这都是个老实厚道的样子。
但是只有受到过他的暗算的文光心里最清楚,这个老狐狸心里弯弯道道多着呢,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这件事只是个开始而已,文光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这个道理了。
而乐羽却在和茶朔洵打了几个太极之后说道:“主上,现在是否考虑前往蓬山接受天敕……”
茶朔洵闻言,定定地看了乐羽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天敕的话先不急,等我们先回到国内再说。”
乐羽一怔,随即急道:“国内形式不稳,主上为何不等天敕之后再返回?”
茶朔洵对乐羽的谏言全不接受,直接定了下来,“不用说了,孤和台辅已经决定好了。”
见乐羽一副仍有话说的样子,茶朔洵又道:“内宰,你是随孤一道,跟随商队乘骑兽回国,还是准备怎么回去呢?”
乐羽一愣,思索了片刻后才道:“臣随主上一道。”
“那就这么决定了。”茶朔洵拉着文光的手站起身,看着乐羽的眼神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内宰也快点处理好下面的事情吧,等到孤向供王辞行后,我们立刻就返回柳国。”
说罢,也不管乐羽的回应,直接牵着文光的手走进了内室。
隔绝别室和内室的门扉在身后关闭。
文光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已经闭上的大门,抬起头问道:“带上他一起走的话,不会有事吧?”
茶朔洵视线微垂,落在文光洁白的脸颊上,他伸出手,在文光耳垂上的那点红痣点揉了揉,“是肯定会出事。但是明知如此,君主也不能因此便生出畏惧。”
他目光中多了很多让文光觉得很沉重的东西,“君王绝对不能恐惧臣下,不然臣下的气势就会压过君王。”
文光看着茶朔洵少见的肃穆表情,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就像是我折服使令一样是吗?”
茶朔洵牵着文光走进内室,挑着眉,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没错。”
他们最终确定的离开恭国的日期在三日之后。
按照预定的流程,向供王和供麒提出辞别之后,供王与恭国的臣僚们送他们一行人到长秋宫外的广场上。
茶朔洵将一件玄色的斗篷披在了文光身上,对站在台阶之上的供王朱晶以及供麒郑重行了一礼,“这些时日以来,多谢供王陛下的厚情款待。”
“没什么大不了的。”朱晶笑道。
她穿着大袖连裳,长长的裙摆拖曳在了台阶上,阶下站着是恭国的重臣,脸上是一国之君的稳重,“柳和恭身为邻国,守望相助本就是应该的。”
说着,她从一旁侍女奉上的托盘中拿起酒杯,向茶朔洵致意,“那么,祝君一路顺风,也祝柳国国运绵长。”
随着她的举杯,恭国的臣僚们也全都向着茶朔洵的方向举起酒杯。
茶朔洵也拿起了身边侍女奉上的酒杯回敬,“承您吉言。”
柳国一方也立刻随茶朔洵动作的向供王及恭国臣僚举杯。
两方人同时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文光本来是硬着头皮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掉的,但是杯中的液体一入口,他就惊讶地看向了朱晶的方向。
朱晶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睛。
这时候送别仪式也差不多结束了。
茶朔洵带着文光骑上了他们来时骑着的那只邹虞的背部。
恭国的空行师会护送他们到达恭、柳二国的边境,之后,恭国的军队就不会再前进了。
文光最后对着朱晶的方向摆了摆手,便在茶朔洵的呼哨声中,随着邹虞的一声低吼,踏上了前往柳国的归程。
离开的霜枫山的所在,越往恭、柳二国的边境靠近,文光心中的鼓胀感就越发强烈。
那是一种外出的游子在返回家乡时所感到的强烈的呼唤。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文光看着云海之下翠绿的田地和山林,转过头问茶朔洵。
“到达柳国的境内还需要五日,到达芝草的话,再加上三日吧。”
茶朔洵握着缰绳,视线温柔地注视着文光,耐心地解释道。
柳国位于恭国的东北侧,文光已经能感觉到,越是靠近柳国的方向,空气就越发的干燥的冰冷,明明在恭国时,已经能感觉到浓厚的春天的气息,但是随着靠近柳国,这一抹春意也在飞快地消退。
属于恭国的这一段旅途,当真如同朱晶的祝愿般一帆风顺,他们途中在靠近边境的一座小镇上修整了一天后,又经过了数日的飞行,终于和茶朔洵所说的一般,看到了柳、恭两国的边境€€€€高岫山。
€€€€那是不逊色于金刚山的高耸山脉,将恭国和柳国两国的边界完整地隔绝了起来。
恭国的空行师也在此处和他们分开了。
没有王的允许,别国的军队是不能随意进入另外一国的。
“……那么臣下就告辞了。”
执行此次护送任务的是禁军的左将军,也是他们在乾城看到的那位自称言州州师的景桓。
茶朔洵向他点头,随后两方的人马便在靠近高岫边关的地方分头两去了。
“我就说这家伙不可能只是区区州师将军。”金阙看着远去的空行师,对一旁的苍梧玩笑道。
苍梧收回了看向空行师的视线,并不接金阙的话茬,而是肃着一张脸对其他护卫道:“提高警惕,接下去的路会艰难起来。”
闻言,金阙顿时感觉无趣,他只能瞪了已经去检查行装的苍梧一眼,抱怨了一句,“真是筋肉脑袋。”
这样说着,但是他随后也露出了严肃地神色。
他抬头看向那座隔绝着柳国和恭国的山脉,那座山脉在地面投下了青色的投影,宛如什么蛰伏着恐怖的巨兽一般。
金阙的心头也逐渐升起一股不安,他意味难言地说道:“俨然是暴风雨前呢……”
第53章 遇袭
茶朔洵被文光认为主上的消息, 和他已经出发返回国内的消息一道,在这一天同时传回了芬华宫中。
沉寂许久的芬华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腾。
从一般官员们居住的治朝,到云海之上的燕朝, 欢呼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太好了, 太好了。”这样的声音从每个人的嘴巴里说出来,
就连穿行在各处的仆从的脚步声都变得轻快起来。
因为期待了太久,也等待了太久, 所以当真的等到这一天的时候, 积攒的情绪像是要把人烧起来一样爆发了。
可是, 在这一片的喜悦和激动当中, 深宫中的某个人却陷入了极致的惶恐与不安,
助月辉捂着脸踉跄着后退到了层层帷帐之后,他近乎绝望地尖叫着让宫中的侍从把门窗和所有的帷帐全都关起和放下。
似乎这样做了,他就可以在这间被重重封闭和掩盖的房间里,逃避麒麟已经选出新王的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乐羽这么没用!”
虽然他也没相信过乐羽给的那个所谓的承诺,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连拖延都没有做到!
他头上的发冠已经在他慌乱的动作中跌落,此时鬓发散乱, 身上昂贵的衣服也凌乱了, 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是个穿着昂贵衣裳的赝品了。
助月辉发疯似的在殿内乱砸乱丢,瓷器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宫殿内侍奉的侍女们纷纷交换了一个厌烦的眼神。
正当她们准备就这样悄悄退出去的时候,里面的动静突然停止了。
助月辉心头的不安、惶恐、愤怒、胆怯膨胀到了极致, 他反而变得冷静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假王的位置上做过什么, 也很清楚当真王登位后,一旦要进行清算, 那么他不说仙籍了,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所以现在最后的,也是唯一能救自己的办法就只有一条了。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但这份平静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去把黄平叫来。”
而帘幕之外的侍女们在听到了“黄平”的名字后,不约而同地全都瑟缩了一下,惧意在她们的眼中蔓生,让她们根本不敢反抗助月辉的命令。
殿中的侍女应声而去,一个影子般的人不多时便走了进来。
他正是之前向乐羽传信的男人。
侍女们在将人带到之后便全都退了出去。
关阖的门扉隔绝了殿中最后一丝光亮。
与此同时,助月辉癫狂的声音也从帘幕之后传来€€€€
“派出妖魔,杀了他们!”
那个名叫黄平的人,既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因为知道“他们”是谁而有丝毫的感情波动,他宛如泥塑般面无表情地向着帘幕的方向叩首,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是!”
随即这个人影便像是真的影子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中。
***
茶朔洵一行很顺利地从恭柳之间那扇唯一的关卡进入了柳国。
进入柳国之后,文光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在他的胸膛中酝酿,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热意,几乎让他哭了出来。
他们一行骑着骑兽又飞行了许久,但入目所及的地方全是一片荒芜,除了最初的守卫两国边境的地方也再没有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