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国家没有麒麟也没有王,那么它就会陷入可怕的倾颓之中,柳国在过去,就是这样的情况。
一种难言的情绪顿时冲破了她因为漫长的悲苦岁月而铸成的心防。
她伏跪在了文光的面前,大滴大滴的浊泪从早已不再清澈的眼眶中涌出,近乎声嘶力竭的哭泣从她喑哑的喉咙中爆发。
“您终于……”话说到这里,她便已泣不成声。
而文光则悲悯地看着伏跪于自己脚下的人,“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两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老婆子沾满灰尘的因为常年劳作而扭曲变形的手。
“使不得!”
老婆子忙慌张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文光摇了摇头,看着那张因为惶恐而颤抖的苍老面庞,“没什么的。”
泪水又一次从眼眶中涌出。
老婆子本以为到了她这个年纪,她再也不会哭泣了,但是这个认知在今天却一再地被打破了。
……
从洒满阳光的柔软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墨玲有种犹如梦中的恍惚之感。
“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一个从前只能遥遥仰望的美丽女官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温柔地询问道。
“嗯!”
作为下仆的经验让她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就要坐起身,却不知是扯到了哪里又让她因为疼痛重又摔回了床榻上。
女光慌忙对她伸出手,“不用那么着急的,感觉不舒服的话,我马上去把医官叫来。”
墨玲的反应比她还慌乱,“不用了,只是有点痛,我忍一忍就好了。”
但是女官却因为墨玲的一句“痛”就立刻丢下一句“我去叫医官”,便消失在了墨玲的视线中。
而这个时候,墨玲才有空暇打量着自己躺着的这个房间。
太过豪华了……
这并不是说墨玲没有见过比这间房间更豪华的屋子€€€€她也曾经有幸去过州侯的寝室打扫,那里的豪华程度比这里不知道要多多少€€€€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躺在这样的房间里。
丝绸做的被褥,轻纱做的帘帐,高几上还摆放着青瓷花瓶,里面还插了一支梅花,房间里的家具全都是一种她叫不上名字的木头做成了,上面还用用彩色的螺钿拼出了各种各样精美的图案……
在她恍惚地环视整个房间时,刚刚出去的女官带着医官回来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像是梦一样€€€€
只为府邸中高贵的大人们诊治的医官认真地询问着墨玲的身体状况,在听到她说疼痛之后,替她用银针进行了针灸,疼痛立刻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治疗完毕后,这位医官便被女官送了出去,紧接着一道道丰盛的饭食便被呈了进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用过饭食,又沐浴更衣之后,墨玲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忐忑,问出了这个疑问。
“因为是台辅的命令。”
女官温柔的声音回答道。
“台辅?”
她知道台辅是麒麟,是这个国家仅次于王的尊贵之人。
这样尊贵的人为什么会让人如此对待她?
而且台辅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朔州侯的府邸中呢?
多个问题在墨玲的脑中撞来撞去,把她的脑袋撞成了一团浆糊。
“是的。”女官微笑着看着墨玲,“如果可以的话,台辅想要见到您。”
墨玲的大脑这下子彻底没有办法思考了。
难以置信……在被台辅赐予了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之后,那样尊贵的人居然还要见她。
“请您跟我来。”
女官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让墨玲跟着她走。
对此,墨玲只能顺从地起身,跟着女官身后。
然后她就惊讶地发现,她刚刚休息的地方,居然和台辅居住的地方只隔了一个庭院!
“墨玲,你好了!”
欢喜地扑过来的老婆婆,一下子就把墨玲从不安的惶惑中解救了出来。
“纯婆婆!”
少女和老妇人欣喜地拥抱在一起,像是在庆贺对方的劫后余生。
“看来这个孩子没事,真是太好了呢。”
门扉开启的声音和这道轻柔的嗓音一同传进了在场几人的耳朵中。
女官最先反应过来,立即便深深地跪拜在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叩首道:“失礼了,臣把那个女孩子带过来了。”
纯婆婆也立刻拉着墨玲跟着叩首。
伏跪在地上的墨玲看不见声音主人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害怕,尽管她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台辅……
随后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这就是那个女孩吗?”
与台辅温柔的声线不同,这个声音十分冷淡,“抬起头来我看看。”
在茶朔洵这样冷漠地命令的时候,文光很清楚地看到跪在庭院中的女孩子轻轻颤抖了一下。
“你吓到她了。”
文光不满地瞪了茶朔洵一眼,在那人无赖地笑容中,他只好赶快让少女和老妇人还有那个女官全都免礼。
墨玲这才抬起头向文光和茶朔洵的方向看去。
银发银眸的少年含笑对上了少女怯生生的眼睛,瞬间便让少女心如擂鼓,双颊浮上了晕红。
但是随后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眸也立刻就让少女心头的一点遐思消失地无影无踪。
少年的身边还有一个容貌相当出众的青年,正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要直视台辅!”
“是!”
尽管她还不清楚这声音的主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墨玲几乎是下意识就按照这个声音的要求去做了。
不过纯婆婆很快便解开了这个疑惑,她在男人出声的瞬间,便拉着墨玲向那人请罪,“主上,请饶恕这孩子的失态……”
墨玲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和台辅站在一起的男人就是王。
真可怕……
“进来说话吧,墨玲,我和主上有一些话想要问一问你。”
文光理所当然地叫出了墨玲的名字,随后便和茶朔洵一起走进了房间。
纯婆婆轻轻推了推墨玲,无声地对她说道:快进去。
墨玲无法,只能胆战心惊地脱下鞋子,走进了那间房间。
茶朔洵一走回屋子里便懒散地靠在了软榻上,他斜着眼睛看着文光温柔地让墨玲坐在椅子上,又替她端来了一杯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文光不用看也知道这家伙是老毛病犯了,因此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对着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的墨玲问道:“墨玲,你是不是知道朔州侯逃去了哪里?”
第65章 朔州真相
墨玲的双手难耐地拧了拧, 她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文光,“台辅为什么这么问?”
她的反应着实让一旁伺候的女官感到不悦。
女官一直以来受到的教导都是:上位者问话,下位者只需要回答, 他们是不能反过来对上位者追问的, 这会让上位者感觉到冒犯。
但是对于墨玲的反问,文光却并不生气,他好脾气地笑笑, 居然认真地回答了墨玲的问题, “你是因为听到了平度的话才反应那么大吧?”
如果不是墨玲突然发出了声音, 他们也不会立刻就发现有人躲藏在假山里面。
谁能想到那座假山里面居然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呢?
墨玲对文光的回答沉默了。
茶朔洵看了一眼哑口无言的小丫头, 看向文光的目光中略过一丝笑意。
“你是不想说吗?”
文光敏锐地察觉到了墨玲这沉默之下的抗拒。
“你想要保护他, ”文光眉头皱了皱,“为什么?”
“因为,恒光大人是个好人。”
许久,墨玲才抬起头,看着文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他对我们有恩,我不想背叛我们的恩人。”
“‘我们’?‘我们’是?”
“是朔州的浮民。”墨玲的回答得很平淡,但是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怨怼。
“朔州这里, 有着为数众多的浮民。可以说, 朔州的人口中,有三分之一都是浮民。”说着,墨玲又马上改口, “不,浮民已经不能算是朔州的人口了……我的意思是, 朔州的土地上有着巨量的没有身份的人。”
“怎么会……”文光惊呼。
浮民因为没有户籍也没有土地,所以是不需要向国家缴纳赋税的, 换言之,一个地方如果浮民越多,国家所能得到的赋税也就越少。
因此,通常为了保证一个地区的财政收支正常,各级地方官都要尽可能少得减少浮民的存在。
所以文光才会在听说朔州这么多浮民的时候如此惊讶。
就连茶朔洵都收起了散漫的神色,眉心拧起看向了墨玲。
墨玲看着他们的表情,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说道:“……没有谁会愿意成为浮民。看起来是失去了缴纳赋税的压力,但是实际上却是彻底失去了为“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