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他真的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地请罪,但是不知为何,这样的话他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那双清透的银眸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能照进他心底最深处的那点阴暗心思。
他的请罪是真的,但是也有着邀功的念头。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像是被火烧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
文光见他站了起来,便向他点了点头,向茶朔洵的方向走去。
而不远处的乐羽看着那个大个子被茶朔洵和文光抛下之后,无措又难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这个人,似乎是叫做丰和。
因为王师和州师都忙着清理战场,所以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太多人放在心上。
和王师汇合之后,他们一行人很快便渡过了融水,到达了宁州的境内。
芝草在宁州的正中,他们从融水进入宁州只需要向东前进就可以到达芝草。
此时距离他们从恭国出发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天气已经慢慢变得暖和起来。
“已经是春末了。”
文光从地上拽了一把野草,感受着野草柔韧的根茎叶,又看着不远处开着无数野花的草地。
一阵风吹过,无数的花朵随着风摇曳着自己的身躯,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同时也吸引来了大量的蝴蝶和蜜蜂。
这里是一个名叫碧野的草场,到这里,他们距离芝草便只有一日的路程了。
文光和茶朔洵站在了一处突出的岩石之上,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风吹起文光银色的长发,他看着在不远处扎营的士兵们,对茶朔洵道:“终于要开始了。”
“是啊。”
茶朔洵侧过头,看着文光的眼神温柔好似春水,随后弯下腰折下一朵红色的小花放在了文光的手里。
“真是漫长的开始啊。”
感慨着的语气,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不能后悔了。虽然这里的花每年都会开放,但是每一朵花都只有一次开放的机会。”
茶朔洵翘了翘唇角,“正如每个被选中的王。国家会永久地在毁灭和新生中轮回,但是王只有一次机会。”
文光看着茶朔洵,突然笑了。
明媚的容颜比他手中捧着的那朵红色小花还要美丽。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珍惜这唯有一次的机会啊,主上。”
说着,他低下头在手中捧着的那朵小花的花瓣上轻轻蹭了蹭。
“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们要让每一朵小花都能安然盛开。”
€€€€柳国的每一个百姓,都好像是这片草场上盛开的花朵。
茶朔洵看着他轻柔地呵护着一朵花,目光也更加柔了。
“是呢。”
茶朔洵背着手,微微仰起头,看着澄净不见一丝云彩的天光,眯了眯眼。
“这样美好的景色,总要天也做美才行。”
他和文光之间,有些话已经无需再言明了,一切皆在不言中。
在碧野修整了一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芝草的城外。
眼前耸立着凌云山。
仿佛支撑苍天的天柱一般,这就是柳的国度所在€€€€芝草山。
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巅被浓重的云海覆盖,那山顶之上便是芬华宫。
虽然从山下无法用眼睛看见,但是,那一定很美。
各国的王宫都是天帝降下的恩德,那是帝居,也是神的居所。
青色的断崖上覆盖着浓绿的青苔,零星的几株苍松从石缝间探出枝干。
芝草的街道和其他国家差不多,基本就是顺着山脚的山势起伏而盘旋而下,向着四方延伸。
对于队伍中的其他人而言,这只是时隔数年后再次回到这里,但是对文光而言,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
芝草。
第74章 三公
如果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但是对文光而言,这就是他从今往后的“家”了。
在文光有些怔怔的望着这座城市的时候,茶朔洵却感觉有些复杂。
各国的都城虽然各有特色, 但是规制都是一样的。
外城开十二道门, 按照十二天干排布,朝南的是午门,共有一大四小五道门。
他走的时候, 作为臣子, 只能从旁边的四门出入, 但是回来的时候, 却已经要从中间那扇几乎没有人可以通过的正门通过了。
€€€€中间的正门只有宰辅和王可以走。
茶朔洵敛下眼帘, 唇角几不可查的提了提。
这种殊荣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但是“只有”两个字却让他开心。
这世上,唯有文光可以与他共享……
而守城的城门旦早已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随后一队等候已久的人便从四门中鱼贯而出,伴随着城中突然响起的庄重乐声,这队身穿朝服的人严整肃穆地走到了茶朔洵等人的跟前。
跟随茶朔洵的人们,朔州师早已在王师的带领下前往了兵栈之中。
也就是说,现在陪着茶朔洵和文光站在芝草之外的,只有原本商队的人以及乐羽的人还有少少一部分从恭国来的官吏。
这些人中, 除了乐羽依旧一步未动, 还站在他原本的位置,其余人纷纷后退,然后举袖敛目向来人躬身持礼。
因为打头三个人, 正是如今朝中三公:太师、太保、太傅。
而紧随三公之后的便是地官长、夏官长、春馆长、秋官长以及冬官长,而跟在他们之后的便是各部目前得用的官吏, 其中的人,有茶朔洵认识的, 也有他不熟悉的。
对此,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带着文光上前几步,迎上了三公。
三公虽说只是虚职,但是大多为朝廷中德高望重之人。
尤其是其中的太保,他从夏官长升任此职后在武官中依旧有着很高的影响,并且此次他能和文光安全回到芝草,也少不了他在其中的帮助。
三公在距离茶朔洵二人五步远的时候便跪了下来。
“臣,成浩/和韵/利源拜见主上、台辅!”
三公下拜的同时,他们之后的各部长官也带领着他们跟随的官吏如礼下拜。
“不必多礼。”
茶朔洵当即一个跨步上前,先是托起了三公,随后又让之后的官吏们免礼。
他笑吟吟地对成浩道:“太保,此番若无您保驾护航,孤还不知何时才能和台辅一道返回芝草,您的恩情孤还未致谢,怎么能先烦请您对孤与台辅拜服呢?”
太保成浩看起来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听到茶朔洵这话,双目之中精光一闪,反手便抓住了茶朔洵托着他的手腕,“嘿嘿,老朽岂能与主上妄称恩情?臣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臣的本分而已。”
正当文光以为这位太保当真是谦虚推让的时候,便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既然主上非要施恩嘛,臣便也只能忝受了!”
成浩的这个大喘气顿时让文光懵了。
他没想到这位太保是这样的画风。
而后便见站在太保左侧的一位妆容艳丽的女子举袖轻笑道:“成老贼,你还真是不要脸。这么大个人竟然好意思当着群臣的面向主上邀功起来。”
这话听起来倒是持重,但是一旁的文光在经历了太保的独特画风之后,便也不敢听话听半截了,他暗想:这前半截话听起来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后半截话是什么了。
果然,便听这艳容女子不满道:“主上,您有所不知,派遣王师的实则是臣啊。”
文光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有了一种诡异的尘埃落地感。
还真的如此……
说着这二人不约而同地对对方怒目而视,二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似有火花闪烁。
茶朔洵见状,却似很习惯似的,并不以为意,只是轻笑,“太师的功劳,孤自然也不会忽视。”
文光此时方知这女子乃是太师。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在场唯一没有说话的一公,即太傅,心道:这位不知又是什么画风?
而在文光偷偷打量的目光落在这位太傅身上的瞬间,这位太傅便敏锐地向文光看来。
那锐利的眼光好似鹰隼,看得文光心里一惊,忙收回了自己打量的视线。
太傅的容貌十分年轻,且很秀气,文光心想,倒似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但是眼神太可怕了,好严肃啊。
无端地,文光觉得这个人可能会是个严格的老师。
而当文光这样想的时候,便听到这位开了口。
“台辅,君子之行,勿要鬼祟。”
虽然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但是被点名的文光却似炸毛似的条件反射道:“是!”
文光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用眼睛互相厮杀的太保和太师立刻停止了厮杀,全都看向了文光。
三道不同的视线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中有像是看小辈的慈爱、有像看宝物的珍奇、还有像是看不合格学生的严肃审视。
来源嘛,也很清楚,就是太保、太师以及那位太傅。
茶朔洵见文光像是应激的小动物一样,不自在地像是要挖个洞逃走,心中觉得他可爱极了,便道:“不知道芬华宫是不是还是从前的模样?”
有了茶朔洵打岔,三公便也不好再这样明晃晃地打量文光,纷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成浩道:“是不是的,主上一观便知。”
太师和韵则笑道:“主上从前的官邸臣也打扫好了,不知主上是要住官邸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