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垂下眼睫,打开针头的无菌盖,忽然他感觉到人鱼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那真是非常短暂的一瞬感觉,姜岁定下神再看的时候,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无力垂着,显示出主人此刻没有丝毫神智和力气。
在进来之前,水里注射了两倍肌肉松弛剂,就算是头大象都能轻松药倒,人鱼不可能还醒着。
姜岁疑心自己没睡好产生了幻觉,手上利落的将针尖扎进了人鱼的血管,毫不留情的抽了两管血,艾莉森立刻接过放进恒温箱保存。
姜岁取出小刮片,取人鱼尾部分泌出的粘液。
和大多数鱼类一样,人鱼也会分泌粘液用于减小游动时的阻力、挣脱敌人的抓捕以及杀菌消毒等。
然后是唾液。
姜岁拿出无菌棉球,半跪在地面上,一只手掐住人鱼的下颌,迫使它张开嘴,尖利的牙和艳红的舌立刻露了出来,柔软和尖锐在这一刻达到某种奇妙的平衡,分外动人。
艾莉森脸都发红了,姜岁却眉目不动,粗暴的将棉球塞进了人鱼嘴里,等待几秒后将棉球取出放进容器保存好。
至此,还剩最后一项□□没有采集。
“博士。”陈见卿忽然说:“我来吧。”
姜岁抬眸:“理由。”
陈见卿笑了笑:“感觉您可能不太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艾莉森颇为赞同。
毕竟他们需要采取人鱼的jing液,博士这张脸看着就跟高空之中与地球相距了三十八万千米的冷月似的,着实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姜岁顿了顿,道:“这是研究需要,和提取狗鱼、鳗鲡的jing液没有任何不同。”
博士并不会因为人鱼长得像人而另眼相待。
在姜岁拆开专用安全套的时候,陈见卿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温声道:“博士,还是我来吧。”
陈见卿这个人永远温和,尤其擅长察言观色,绝不会让人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在姜岁看来,他就是那种看见他人跳楼,会上前礼貌性的劝说两句,如果对方不听,他就会尊重理解掉头就走的那种人。
但在这件事上,陈见卿表现出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强势。
研究室里的灯光很明亮,透过层层装甲玻璃仍旧有些刺眼,姜岁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深海研究基地是由卡福·加西亚牵头、几个大资本公司一起投资建立起来的,据说陈见卿就是其中一个公司的继承人,来这里当研究员,纯粹是为了刷资历。
他现在如此积极,难道是指望姜岁在他的实习报告上说两句好话?
姜岁不是不懂这些,但他向来只搞研究,不关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这一刻他非常难得的想起了卡福气急败坏的脸。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白人高鼻深目,留着一脸络腮胡子,整个人看上去其实更像是一个落拓的画家——搞艺术很像一回事,搞生物研究就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了,所以他一向只处理基地的管理事宜,其他的都交由姜岁决策。
卡福曾经耳提面命:“……你得知道研究基地每年要烧多少钱!你骂研究员骂后勤骂其他的博士我都能给你摆平,但亲爱的,你能不能给我们的大老板一点面子?虽然他们都不忍心责难你,但我还要继续从他们手里拉投资!”
姜岁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他站起身,将手里的安全套丢给了陈见卿,垂下眼睫冷淡道:“嗯。”
看在卡福的面子上,他愿意给陈见卿这个机会。
博士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陈见卿换上一副无菌手套,开始准备刺激人鱼的泄殖腔以采取jing液。
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人鱼紧闭的泄殖腔,忽然研究室里亮起刺眼的红光,仪器尖锐的爆鸣声响起:“滴滴滴滴滴——警告!警告!检测到试验体03659各项体征数据波动过大,试验体03659可能提前醒来,请立即撤离水箱!——重复一遍,请立刻撤离水箱!”
瞬间不管是水箱里的人还是水箱外的人都惊慌失措,他们在水里加入了那么多的肌肉松弛剂,人鱼怎么可能会提前醒来?!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姜岁的第一反应便是提起恒温箱,对艾莉森低喝道:“立刻上升降台,离开这里!”
艾莉森从警报声中回神,手忙脚乱的开始往升降台跑,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原本尸体一般躺在地上任人施为的人鱼瞬间弹起,那华丽至极的长尾看着梦幻美丽,但其中蕴含的力道可怖至极,长尾在地面上一拍,瞬间整个水箱都震颤不已,艾莉森踉跄摔在地上。
她惊恐转身,正看见人鱼睁开了眼睛。
第3章 人鱼(3)
那是如深海般幽邃的蓝色瞳孔,冰冷而凶恶,完完全全属于兽类的狰狞野性,带着嗜血的光。
美丽,又危险至极。
艾莉森瞬间吓得动弹不得。
她看过博士的研究资料,人鱼的蹼爪可以轻易撕开松球鱼坚硬的鱼皮,撕开她的胸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鱼的牙齿咬合力比人类要高出数倍,比起狮子老虎之类的陆地王者还要恐怖,咬碎她的头骨不在话下。
艾莉森不知道为什么在临近死亡的这一瞬间的会想到这些东西,她后背冷汗直冒,愣愣的看着人鱼靠着强有力的尾部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迅捷如影的窜了过来!
“……!”艾莉森恐惧的闭上眼睛,就在千分之一秒间,她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力量,猛地将她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耳边响起姜岁的喝骂:“蠢得要死!还不赶紧走!”
艾莉森猛然回神,眼泪乱七八糟的往下流,“博士!”
姜岁又骂了一声,拉住腿软的艾莉森往升降台跑,陈见卿眉头紧皱,似乎没想到姜岁竟然会为了艾莉森犯险。
此刻升降台已经启动,缓缓往上升起,陈见卿很快回过神来,伸出手道:“博士,我拉你上来。”
艾莉森哭着道:“博士……您先走,不要管我!”
姜岁没说话,他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冷汗,眼尾因为剧烈的运动泛出薄红。
不用回头他都能感知到人鱼已经近在咫尺,那道阴影是如此的恐怖的而强大,让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战栗。
升降台就在面前,姜岁将手里的恒温箱塞进了艾莉森的怀里,推了她一把:“上去!”
艾莉森慌乱的抓住了陈见卿的手,她惊恐回头:“博士!”
陈见卿立刻用力将她拉了上去——他看着文弱,手臂力量却惊人的强大,将艾莉森拉上去后,他跪在升降台上对姜岁伸手:“博士,手给我!”
姜岁深吸口气,助跑两步猛地往上跃起,眼见着就要抓住陈见卿,忽然身后劲风雷霆而至,那重达千钧的力量能够将地板砸烂,那一瞬姜岁甚至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深海研究员被人鱼的尾巴拍成一滩肉酱,未尝不是一种黑色幽默。
陈见卿瞳孔一缩,他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升降台:“博士!”
艾莉森也在撕心裂肺的大喊,姜岁却听不太清。
指尖与陈见卿的指尖擦过,而后他的身体被坚韧的鱼尾卷住,生生扯了下去!
陈见卿脸色难看至极,在艾莉森的尖叫声里,他从腰间取下一把□□92,眼也不眨的朝着人鱼射出两枪。
这深海里的野兽在没有水的环境下大受挟制,躲开了第一枪却没能躲过第二枪,裸露的手臂嵌入子弹,流出鲜红的血液,它抬头看着陈见卿,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深蓝色的眼睛里全是凶恶的杀戮欲望。
陈见卿正是知道这种生物睚眦必报才决定开枪拉仇恨,以此来给姜岁逃跑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人鱼却并没有放开姜岁,它搂住清瘦的博士,指甲泛着幽寒冷光,仿佛下一瞬就会捅进那纤长白皙的脖颈!
陈见卿抿唇,迅速又射出几枪。
砰砰砰!
人鱼鬼魅一般的身影腾挪闪转,它自空中往下跌落,眸子一直盯着陈见卿,里面全是邪佞的讥诮。
陈见卿意识到哪里不对,下一瞬他反应过来,就见那些射出去的子弹全部打在了中间的玻璃板上。
这东西不比装甲玻璃结实,已经布满了裂痕,人鱼向后狠狠一撞,瞬间玻璃哗啦啦碎裂,万千碎片溅出,人鱼竟是用自己的后背生生撞开了中间用来分隔海水的玻璃,扑通一声跌进了海水里!
那一瞬间,陈见卿看见那畜生对他挑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嘲讽无比的笑。
姜岁刚从晕眩中回神,就被海水包裹,他立刻呛的肺腑刺痛。
汹涌的海水迫不及待的从破洞处奔向另一面,流速非常的快,但水中是人鱼的主场,它完全不受水流影响,兽瞳冷冽的扫过水箱外持着热武器赶来的保安。
所有人都乱了套。
这可以称得上是深海研究基地出现以来最大的研究事故之一了,博士落入了人鱼手里,按照人鱼对人类的敌视程度来看,博士已然凶多吉少!
升降台刚刚移出水箱,陈见卿就利落的跳了下去,冷声道:“立刻排水!”
“可是……可是现在排水也来不及了!”研究员迅速按下排水按钮,声音颤抖:“人鱼如果想要杀死博士的话,瞬息之间就能……”
陈见卿握紧了手里的枪。
子弹对装甲玻璃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这坚硬的东西原本是为了防止人鱼逃脱,如今却成了阻拦他们救人的天堑!
“往水里注入药剂!”忽然有研究员大声道:“肌肉松弛剂……镇定剂……甚至高纯度□□,一定能放倒人鱼!”
艾莉森咬牙道:“那么高的浓度,你想博士去死吗?!”
那人悻悻道:“……博士的价值并没有人鱼高,而且……”
他看了眼水箱,“博士已经要窒息了。”
姜岁出生在沿海城市,水性非常好,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长时间在水下憋气,更何况人鱼还一直将他桎梏在怀里,他根本无法逃跑。
体内的氧气储存已经到了极限,姜岁紧紧抓住人鱼的手臂,指甲在上面留下几道深深地抓痕,人鱼却不以为忤,瞳孔甚至兴奋的放大了几分。
“……”陈见卿低骂一声,道:“它想淹死博士。”
艾莉森哭着道:“现在怎么办?都怪我,博士是为了救我才……”
陈见卿眯起眼睛,道:“我仍旧认为同伴的性命更为重要,哪怕人鱼是极为珍贵的样本。”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心中动容。
陈见卿和姜岁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若是此刻两人处境对调,博士绝对会选择保护珍贵样本,而非陈见卿的性命。
姜岁平时对陈见卿如此刻薄,此刻他竟然还是义无反顾的想要救他。
“把水箱打开。”陈见卿沉声说。
“你疯了吗?!”有人惊叫道:“人鱼的攻击性你也看见了,把它放出来,我们都会死!”
“所有研究员退出去,水箱破开的瞬间保安即刻开枪,人鱼是死是活不重要,一定要救下博士!”陈见卿道:“至于试验品死亡的责任,我来承担!”
陈见卿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当然不可能再反对,立刻撤出研究室,陈见卿快步走到操作台,输入了打开水箱的指令。
“咔嚓咔擦——”
水箱四角发出刺耳的声音,保安们训练有素的拉开安全距离,等待着水箱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击杀人鱼。
因为缺氧,姜岁大脑一片晕眩,但他还是听见了这不同寻常的声音。
他立刻意识到陈见卿想做什么。
一旦水箱的门打开,人鱼逃出去,再想抓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姜岁竭力推开人鱼,挣扎着转身,对陈见卿摇头,陈见卿低声道:“抱歉,博士,这次我不能听您的。”
“咔嚓!”
三层装甲玻璃全部打开,海水汹涌外泄,姜岁也耗尽了肺腑里的最后一口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