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谕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熟悉的小玉瓶。
他如上一世般问:“这又是是什么?”
“这个啊。”绯铃笑着道:“前不久在仓库里找到的灵露,或许是尊上您之前的战利品?说是对温养经脉很有用处,不过咱们修魔的,用不着这东西。”
是了。
就是因为绯铃这句话,他便想着可以将这灵露送给姜岁,也就是那时候,姜岁说出了噬命蛊的事情。
申屠谕盖上匣子,指尖凝出一缕红光,将匣子整个包裹,绯铃神色大变:“尊上!您这是……”
不等她说完,那暗红色的光已经卷着三只虫子悬停在空中,这三只虫子都很小,两只呈淡淡的金色,看着光华流转,璀璨漂亮,另一只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虫,看不出什么稀奇。
“我近来听闻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申屠谕面无表情的道:“大护法听说过噬命蛊吗?”
“……”绯铃的手指在衣袖里握得死紧,尖锐的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
申屠谕只是不管事,并不蠢,在他面前撒谎,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属下从前是蛊族长老,噬命蛊乃族中秘术,自然是知道的。”绯铃道。
“这就是?”
绯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的,尊上。”
申屠谕垂下眸,看着她艳丽的脸,“那你方才为何骗我,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
绯铃已经汗湿衣襟,涔涔冷汗还在不停往下坠落,她直接跪在了地上,道:“还请尊上恕罪!此乃属下本命灵蛊,轻易不会示人,是以习惯了……”
申屠谕淡漠道:“那你拿出这东西,又是准备做什么?”
绯铃心头警铃大作。
申屠谕知道她的计划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若申屠谕知道她要暗害姜岁,必定要扒下她的皮来!
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前下蛊,先将申屠谕控制住再说!
绯铃一咬牙一狠心,抬手就撒了一把极细的香粉,醉人芳香迅速盈满整个大殿,迷蒙人之心智,绯铃迅速后退几步,趁着申屠谕被花粉迷住的这几息时间,迅速咬破手指,嘴里无声默念拗口艰涩的咒语,那被申屠谕魔气束缚住的蛊虫金光大盛,猛地挣脱开,直往申屠谕的心口而去!
申屠谕抬手要挡,却有一道森寒若冬日冷月的剑光猝然划过,子蛊骤然切成两半,绯铃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捂着胸口急忙后退,避开再度迎面而来的寒芒。
那两道剑光在地面上留下深深地痕迹,绯铃咬牙:“留霜仙尊?你为何擅闯我魔宫?!”
申屠谕看向拦在自己身前的清瘦背影,白衣如雪,衣袂当风,当真是仙人之姿。
“岁岁?”申屠谕下意识想要去拉姜岁,让他站在自己身后,姜岁却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盯着绯铃道:“你是魔头我为修者,杀你还需要理由?”
绯铃刚将母蛊种在了自己体内,子蛊立时就死了一条,这让她受了极大的反噬,要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恐怕站都站不稳——这世间自然不会有操控他人而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东西,母蛊死子蛊亡,子蛊死了对母蛊也是重创,子母蛊本就是相依相生的关系,也是因此,这么多年绯铃都没敢给人下噬命蛊。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她可以在自己的体内炼化母蛊,减轻子蛊死亡时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但眼下显见着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留霜仙尊在我面前又何必装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绯铃冷笑,“你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
“是吗。”若是平日里有人敢这么说,姜岁必要动怒,但如今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内心早已被愤怒充盈,还是因为绯铃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他心态竟然异常的平和,只是提着沉疴剑慢慢往前,道:“既然你如此清楚,我就更要送你下黄泉了。”
绯铃步步后退,她还强撑着让自己面色不变,道:“留霜仙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咄咄逼人?今夜你来魔宫,我就当不知道,至于其他我知道的事情,也会装作不知道,如何?”
“正道与魔道本就势不两立。”姜岁抬起手中三尺青锋,眉目乌黑,面色霜冷,“绯铃,你早该死了。”
他话未说完,长剑已然刺出,快若闪电惊如炸雷,一瞬间流光溢彩,姜岁虽境界不如绯铃,沉疴却是一把实实在在的神兵利器,跟在岑霁身边时,多年沉寂,一旦出鞘,就必定渴饮鲜血,虽看着泠泠湛湛,冰冷出尘,实则是把大凶之刃。
绯铃本就受了反噬,面对这雷霆一剑,哪怕已经强行运转所有魔气想要抵挡,却还是被沉疴的剑光斩了个粉碎,“呲啦”一声,剑尖没入了绯铃的肩头,鲜血四溢,姜岁却并未将剑刺的太深,手腕用力将沉疴拔出,而后破空声响,他竟是趁着绯铃愣神的功夫直接斩断了她的双手!
“啊!!”绯铃惨叫,下意识想要去捂住伤口,可她双臂空空,哪里还有手?那两只白皙纤长、涂着红色蔻丹、曾经撕开无数稚儿胸膛的手被斩落在地,绯铃眼睛通红,尖声道:“姜岁!你怎敢,你怎敢!!”
“我有何不敢。”姜岁喉头泛起腥甜,是他强行调动全身灵力驱使沉疴造成的肺腑出血,可他面上毫无异常,冷笑道:“手下败将罢了。”
说罢抬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直接削下绯铃脸上一块肉来,谁人不知这位魔界大护法最是爱惜美貌,每年都要杀害无害的稚子取血以葆自己容貌姣美,可姜岁一剑下去,绯铃脸上少了一块肉,如何还能再称得上美人?说是恶鬼修罗还差不多!
“啊啊啊啊啊!!”绯铃尖锐的声音简直要刺破人的耳朵,她咬牙盯着姜岁,“你这个趁人之危的——”
“卑鄙小人?”姜岁微笑:“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卑鄙小人。”
他握着沉疴的手青筋毕露,隐隐发抖,可他不肯就这样放过绯铃。
姜岁咽下喉头的鲜血,剑气如雪,剑光如月,在空中爆出刺眼白光,姜岁利落的废了绯铃全身经脉,绯铃跌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血人了。
“姜岁……姜岁!!”绯铃嘶声道:“你必定不得好死!!”
姜岁轻笑了一声,他杵着剑半跪在绯铃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杀你?”
绯铃双眼气的通红,面色狰狞似恶鬼,若不是已成废物,她恨不得直接扑上去从姜岁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你这以色侍人的伪君子!你想杀我,无非是怕我暴露你和申屠谕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
“不,你猜错了。”姜岁的声音轻不可闻,“这是我第二次杀你,绯铃。”
“就算你所谓的计划成功了,你还是会死在我的手上。”
绯铃瞬间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姜岁缓缓道:“所以早死晚死,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绯铃眼神越来越惊恐,还想要说什么,但就如上一世一样,姜岁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沉疴剑寒光一闪,绯铃人头落地。
那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分外明显,绯铃死不瞑目,那双眼睛充满怨毒,仍旧死死盯着姜岁。
姜岁手指撑着地面,剧烈的喘息。
想要压制住绯铃,他几乎将丹田里所储存的灵力全部耗干,那口哽在胸腔职之中的气散去,四肢百骸涌起的剧烈疼痛便找上门来,他整个喉腔都是漓漓鲜血,却不肯吐出来,硬生生全部咽了回去,倔强的自己站起身,看向申屠谕:“魔尊,我杀了你魔界大护法,可要我偿命?”
申屠谕面色很难看,他上前似乎是想要扶住姜岁,却有另一道身影更快,孟令秋拦在了姜岁身前,道:“今日擅闯魔宫,是我们唐突,还请魔尊看在渡衡仙尊的面子上,不要与我们计较,我与师尊这便离开。至于大护法之死……魔尊尽可往落鹜山送战帖,我们必定奉陪到底!”
他说着就要带姜岁离开,申屠谕冷冷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带走我的人?!”
前世孟令秋并没有直接跟这位魔尊对上过,但他也同样是万魔之渊里爬出来的人,盘踞魔界多年,丝毫不惧申屠谕的威势,盯着他道:“魔尊说话真有意思,我师尊是玄一门的留霜仙尊,跟你一个魔头能有什么瓜葛?”
两人对峙不下,申屠谕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须臾动了杀心,他手中刚刚幻出森白骨刀,忽然姜岁剧烈的咳嗽起来,呕出大口大口的血。
“岁岁!”
“师尊!”
两人尽皆脸色巨变,想要抱住姜岁,沉疴剑却骤然暴起遮天蔽日的白光,逼得两人不得不退开数丈,待那白光沉寂,就见姜岁已经被岑霁抱在了怀中。
“……渡衡仙尊?”孟令秋咬了咬牙,“您怎么来了?”
“沉疴示警。”岑霁淡声道。
沉疴是岑霁的本命灵剑,大概是察觉到姜岁体内灵力耗空,伤势很重,便通知了主人。
“姜岁?”岑霁蹙眉看向怀里的人,伸手擦去他唇角的鲜血。
“……岑逢笙,怎么又是你来救我啊。”姜岁轻叹口气,“每次都劳你救我。”
岑霁问:“还好吗?”
“不太好。”姜岁认真说:“哪里都很疼,要疼死了。”
“我带你回去。”
“岑霁!”申屠谕怒声道:“我准你把人带走了吗?!”
岑霁倏然抬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以灵力驱动沉疴,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骨刀与长剑交锋激荡起一路火花,大殿的柱子都被这浩荡的灵力震断了好几根,一时间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岑霁却无心恋战,抱着姜岁便御风而去,“改日再讨教魔尊高招。”
“……”申屠谕反手将手里的刀掷在地面上,瞬间轰隆隆巨响,地面开出极深的一道裂口。
孟令秋讥诮一笑,转身离去。
……
姜岁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却一个没记住。
“师尊!”姜岁刚睁开眼睛,就听一道惊喜的声音:“师尊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随即就是一道大力撞进他怀里,有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姜岁:“……”
佟绮这倒霉孩子,不会说话就算了,还这么大力气!
“松开。”姜岁开口的声音沙哑,气若游丝:“赶紧。”
佟绮连忙松手,擦了把自己的眼泪,道:“师尊,您先把药喝了,药喝了就不会痛了!”
不等姜岁回应,她就已经把碗怼到了姜岁的唇边,没办法,姜岁只好蹙着眉将药一口气灌下去,等尝到苦涩药汁中熟悉的血腥味,顿了顿。
上辈子他杀申屠谕后,也出现了跟如今类似的灵力亏空的症状,修者的灵力都是一点点修炼出来的,一旦耗干便是回天乏术,岑霁却偏偏将他的身体养了回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岑霁是放了自己的灵血入药,以自身的气血反哺他。
渡劫期的修士已是半仙之躯,血液是最上乘的滋补之物,那段岁月,姜岁一天要喝四五次药,岑霁就要一天放四五次血。
活了两辈子,姜岁很少有后悔的事,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骗岑霁为他杀人。
世间人大多表里不一,皮囊光鲜亮丽,而内里腐朽藏蛆,唯有岑霁,是真正的表里如一。
岑霁是真君子,而他姜岁,是真小人。
“……师尊,您怎么哭了?”佟绮呆呆的道。
“可能是被风迷了眼。”姜岁道:“去把窗户关了。”
“哦,”佟绮走到窗边,就见所有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哪里来的风呢?
姜岁问:“渡衡呢”
“渡衡仙尊在打架。”佟绮回答。
“……打架?”
佟绮点点头,双眼亮晶晶的道:“师尊您斩杀了魔头绯铃,魔尊不依不挠,非要为绯铃报仇,渡衡仙尊便替您应战了!两人已经打了三场,都未分出胜负,不知今日这一战,能不能分出呢!”
姜岁:“。”
其实姜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申屠谕。
上辈子走到你死我亡的下场,谁都没有错,申屠谕甚至在被控制的情况下都宁愿承受万虫噬心的痛苦,身受重伤也没有杀他,若是当时姜岁就知道真相,或许他会抱着申屠谕痛哭一场,而后两人冰释前嫌。
可这段时光太长,长到度过了姜岁的整整一辈子。
而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姜岁已经学不会再去相信任何人。
他不会再相信申屠谕,却也不能再心安理得的利用申屠谕了。
所以姜岁干脆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脸,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想去看他们打架就去吧,我这里不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