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姜岁就回了房间,他洗漱后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大概又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以至于早上醒来的时候大脑极度不清醒,在看见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现磨豆浆时,下意识的对着厨房说:“闻琢,我的鸡蛋要全熟的。”
“哦。”厨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姜岁趴在桌子上耷拉着眼皮,一时间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厨房里的人端着一盘三明治出来放在姜岁面前,手撑着桌面垂眸看他,问:“闻琢是谁?”
“……”姜岁陡然清醒了,他呆呆看着格剌西亚,而格剌西亚挑起唇角笑了笑,“听起来像是你男朋友的名字哦?”
“一个朋友。”姜岁淡声说,“你起这么早?”
“因为我半小时后就要上班了。”格剌西亚道:“感谢你这套房的地理优势,它到管理局只需要步行五分钟,所有我拥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坐在这里悠闲的吃完早餐再去上班。”
姜岁:“不客气。”
他喝了口豆浆,格剌西亚忽然又道:“你昨晚上说梦话哦。”
姜岁迟疑:“我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听不太清,不过你也叫了闻琢这个名字,所有我才觉得他是你男朋友嘛。”格剌西亚在姜岁对面坐下,嘴里叼着火腿鸡蛋三明治,声音含糊不清:“看来你对这个闻琢还挺喜欢的。”
姜岁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想多了。”
“哦……那就当你们是普通朋友好了。”格剌西亚并不多问,他甚至在姜岁吃完早餐后洗了餐盘才去上班,临走前忽然又转过头——那一瞬间姜岁以为他是要垂头在自己额间吻一下当做离别,因为那几十年里,闻琢一直是这样做的。
但格剌西亚只是微笑说:“感谢你愿意收留我,我会找人借点钱交房租的。”
“……嗯。”姜岁说:“再见。”
他看着格剌西亚的背影远去,转身靠在门板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或许他应该睡的久一些再久一些,而不是恐惧于那无边的孤独而提前醒来,又或者……
他也应该洗掉自己关于格剌西亚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9章 神明(13)
步鸥站在空旷的神殿之中,皱眉轻声说:“您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姜岁面前是一排玻璃展示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钢笔、橡皮、羽毛球、项链、易拉罐指环甚至是一个纸团,看着都不怎么值钱,这都是他过去在诸多世界中带出来的纪念物,每一样东西都代表着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他手边的那个柜子,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很简单的铂金素圈,内壁刻着“wz”,是他和闻琢的婚戒,其实他没想把这东西带出来,只是结婚几十年,婚戒戴在手上已经习惯了,以至于离开世界的时候把它也带了出来。
“您去过很多个世界,从来没有要求过清洗记忆。”步鸥道:“我可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吗?”
“只是一段很平凡的故事。”姜岁声音很淡,平静的道:“并没有当做故事听的价值。”
步鸥问:“要将格剌西亚的存在也一起洗掉吗?”
这次姜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步鸥没再问什么,只是抬起头看向了神殿林立的柱子后面,格剌西亚就站在那里,半个身体都隐没在柱子的光影里,以至于步鸥看不清他的表情。
记忆清洗对于时空管理局的员工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因为对大脑没有任何损害,有些员工受了情伤,也会跟上面打报告申请把这段记忆忘记,不过管理局在这方面审核很严,除非是严重影响到了身心健康,一般不会同意这种申请。
毕竟情爱之事,变数太多。
洗去记忆只是睡一觉而已,流程简单,姜岁躺在床上,安详的闭着眼睛,格剌西亚这才从柱子后面出来,垂眸看着他在日光下白皙的几乎有些透明的脸颊,“你们的技术对他有用吗?”
“他现在是人类的拟态,生理构造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当然有用。”步鸥说:“当然,对你同样有用,要试试看吗?”
格剌西亚:“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看看你的态度,我可是帮着你瞒过了神明的眼睛。”步鸥道:“我也不求你感激我,但起码应该对我有一点好脸色吧?总是这样,我的好脾气也会告罄哦?”
“何必把自己说的好像是个什么大善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你为我提供一点便利不是应该的吗?”格剌西亚抬起眼皮,他不笑时面相总是显得很凌厉,狭长纤薄的眼皮垂下时更显得冷漠而锋锐,在姜岁面前的乖巧温顺恍若假象。
步鸥抱着胳膊,那是一个自我防御的姿势,说明她其实从心底里防备着这个看上去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或许说,自格剌西亚从红月之中诞生开始,她就一直防备着他,从未有一日懈怠。
步鸥脸上的笑意淡去,“ 我先说清楚,洗掉他的记忆后,他会彻底忘记你。”
格剌西亚沉默的看着姜岁许久,才轻声说:“我知道。”
“我比你更加清楚。”
步鸥耸耸肩,“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马到功成?”
格剌西亚没有理会她,只是俯身在姜岁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比蜻蜓点水那一下还要轻柔,好像唯恐惊醒了沉睡中的神明,他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但是转身的瞬间又毫不拖泥带水。
但步鸥想,她应该不会再那么实质化的看见谁的悲伤了,沉默的让人要泪如雨下。
……
姜岁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正偏头看着他。
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姜岁不太清楚,只是看着那只白鸽振翅飞走的时候有些怅然若失,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但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次从小世界里脱离时,他觉得有些无聊,便再一次选择了沉睡。
不过从这里看出去,主城一如既往的繁荣,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没什么不同,姜岁沿着一排一排巨大的圆窗走过,窗顶装饰的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色彩,把姜岁的影子也切割成各种不同的颜色,走到尽头时,他看见那扇窗户的窗台上坐了个人。
那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黑色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懒洋洋的坐在那里,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处悬于万丈高空之上,一旦失足跌下,粉身碎骨都是运气比较好了。
“你是谁?”姜岁蹙眉,神殿除了步鸥,从来没人来过,这个奇怪的少年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醒啦?”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利落的跳了下来,因为逆光,日晕在他身后成片绽放,就好似开了一朵绚丽的花,“我来找你帮个忙。”
姜岁后退一步,“无礼。”
少年歪歪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拜谒神明的,不过既然你觉得我很无礼……”他单膝跪下,握住姜岁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道:“我跟你道歉。”
姜岁:“……”
这不像是在拜谒神明,像是求婚现场。
姜岁把手抽回来,要是按照他以往的作风,应该会直接把这人丢出神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奇怪的包容,淡声道:“ 找我做什么?”
少年撩起自己的衣摆,“喏,想要麻烦你解开这个封印。”
姜岁看着那个深蓝色的鱼形纹样,确实是他留下的封印,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对眼前的人下过禁制。
“真有意思。”姜岁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上宽松的银白色睡袍微微下滑,露出白皙的肩头,他并不在意,反而饶有兴味的打量眼前之人,“你是我的同类,但我不记得你。”
“可能像我这样的人没什么记住的必要吧,毕竟我只是时空管理局里一个很普通的员工,还因为时常搞砸任务而被倒扣积分。”少年无奈的摊开手,“所有我才来找你,希望你帮我解开封印,这样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以输赢来定这个世界的神权到底落于谁手——否则,就算你杀了我,也是胜之不武,对不对?”
姜岁有点惊讶,“在你看来,我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存在吗?”
少年轻笑:“是的,你是。”
“……”
姜岁指尖在少年的腰腹上一点,那条衔尾鱼就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游弋到了姜岁的指尖,最终化作一点淡蓝色的光,消失在了空气中,姜岁抬眸道:“好了,现在你是他们的神了,等我死后,这座神殿也归你。”
少年微微一愣,“……这么轻易的让给我?”
“每个小世界都会有自己的世界法则,我们也处在这样一个‘小世界’里。”银白色的睡袍曳过地面,姜岁赤足踩在玻璃的碎光里,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很淡:“人类称我为神,但我其实更像是一个……管理者?在我之外,还有更高维的存在,我将其称为‘法则’,法则只允许这个世界里有一个神的存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当有新的神明诞生,那就是我将消亡之时。”
他转头看着少年,眸光里无悲也无喜,“既然你就是为取代我而生,我当然不会跟你争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封印你的力量以此来延缓神权更替的过程,但既然你要求了,我当然会照做。”
“我存在太久,已经足够了。”
良久没有听见少年的回应,姜岁有些疑惑,侧过眼眸,却见他只是伶仃的站在原地,黑发下的红瞳仿佛要流出鲜血,明明解开封印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少年身上的悲伤却有如实质,“可惜我跟你不一样。”
“你爱这些人类,我却不在乎。”
姜岁一愣,忽然他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长啸,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躯体能够发出来的声音,一瞬间天上的艳阳被乌云遮蔽,和平安详了上百年的主城好像又回到了邪神诞生之初,黑云压城,狂风暴雨,十二轮血红的圆月同时悬挂于苍穹,轰鸣雷声砸落地面,凌厉闪电撕裂城市。
漆黑的长翼遮天蔽日,就连神殿都在飓风里摇晃,人群惊慌的从建筑物里逃窜出来,到处都是尖叫,原本站在窗台上的黑发少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大的、狰狞的类犬生物,祂的身躯几乎和神殿差不多大小,骨翼扇动之间可以顷刻间让一座电视大楼变成残垣断壁,就像成年人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摧毁小孩子辛辛苦苦搭建的积木城堡那样简单,空气中仿佛带着血腥气,瓢泼的雨水也带着鲜红的颜色。
姜岁只穿着单薄的睡袍,站在窗边跟那双猩红的兽瞳对视,天将倾颓,地将崩塌,月将融化,风雨怒号,姜岁似乎有些不理解:“你要做什么?”
“……祂要毁了这里!”有人在姜岁身后哑声道:“如果说您的理念是存续,那祂的理念就是毁灭!”
姜岁转过头,就见步鸥一身狼狈,显然是顶风冒雨赶过来的,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请您过来,那里很危险,祂会伤害您的!”
神殿摇摇欲坠,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那是骨翼卷起的气流推倒了摩天大楼,干净的沥青路上出现大道的裂口,信号塔的合金架子咯吱作响,立交桥从中断崩裂,地面的裂缝里翻腾出岩浆——
在神的伟力之下,天地,城市,人类,同样弱小。
步鸥对姜岁伸出了手,姜岁却并没有过去,他盯着神殿之外的巨兽,忽的化为一道锐利的白光,直直的撞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调情而已,不会往死里打的。
第160章 神明(14)
或许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神之间的交锋是怎么样的,更别提是亲眼目睹了,步鸥非常荣幸的成了那个最近距离观赏到神之战的幸运儿,要是刮过皮肤的风没有那么刺骨,砸在身上的雨水没有那么冰凉,黑白两道光撞在一起的冲击波没有强烈的几乎将她掀翻就好了——步鸥无数次庆幸自己的本体只是一个破布娃娃,哪里坏了补哪里,要是个正常人类站在这里,恐怕早就缺胳膊少腿了。
姜岁自诞生之初就没有跟人动手打过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打架,他自窗台直冲向那遮蔽天日的巨兽,好似一道锋锐的巡镝,要将巍峨可怖的同类从中间劈成两半,但显然,他的同类并非只是空架子,哪怕如今这座城市满目疮痍,在格剌西亚看来,也仅仅是开胃菜而已。
他巨大的骨翼在空中一卷,投下巨大的让人几乎要窒息的阴影,躲开了那直冲而来的白光,狰狞的牙泛出凶戾的冷光,沉重的身躯毫无保留的直接撞向姜岁,姜岁的身体陡然爆开剧烈的白光,这一刻时间好似被拉的无限长,又好似无限短。
或许是须臾之间,又或许是好几分钟之后,“嘭”的一声巨响在寰宇之间炸开,步鸥耳鸣不已,在那声直击灵魂的巨响后,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天地阒然,万物无声,她的眼睛也因为两团炽烈的光爆发出的猛烈能量而一片昏花,眼前有无数虚幻的影子在向她踽踽行来,但她一个都看不清,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而是姜岁和格剌西亚在搏斗的过程中因为速度太快而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
“……两个疯子。”步鸥捂住眼睛喃喃的说:“这样打下去,主城直接被你们打成废墟了,我就知道格剌西亚这王八蛋不靠谱……”
空中。
姜岁喘了口气。
与他同源的力量确实不太好对付,可以说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觉得自己可能会打不过的存在,想来也是,“法则”让新神诞生以此来取代旧神,要是新神比旧神弱,不就成了笑话?
他落于崩落的高塔之上,钢筋从水泥砖瓦之间狰狞刺出,就好似捅破猎物身躯的獠牙,似乎还泛着淋漓的血光,姜岁就站在这獠牙旁边,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神诞生于混沌之间,天生万物,神为最高的生命体,哪怕是另一位神明也无法杀死同为神的他,姜岁很明白,在法则觉得新神可以接替他时,就会直接抹消他,他和这位暴躁的同类就算是再打个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有任何一方死去。
巨兽在空中化为一团深红色的雾气,落在姜岁十几米外的断墙上时已经变作了身材高挑的少年,风雨仿佛都惧于他的威势,从而绕开他,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片很诡异的真空地带,相比起来,姜岁被雨淋的湿透,实在是有点狼狈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姜岁素白的手指握住了钢筋,他有点脱力,需要借助点什么东西做支撑,否则他可能会站不起来,毕竟他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于维护诸多小世界的运转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全盛时期的另一位神明的对手。
“既然想要把神权转交给我,那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了。”格剌西亚的双瞳之中有浓稠的鲜血缓慢流动,散发出妖异至极的光,“怎么处置它们,我说了算。”
姜岁觉得这个少年简直是个不知不扣的神经病,道:“你这样做,法则不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来做这个“管理者”,法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三千世界平稳的运转下去,如果有谁想要毁灭这个恒定的世界,即便是新生的神明,法则也会毫不犹豫的抹杀。
“法则。”少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勾起唇角笑了笑,“正好我很好奇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法则,它究竟是如你我一般的存在,还是某个只具有单一意识的混沌体,要是毁灭这里就能看见祂的话,我不介意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