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从窗外投进来的月光,禾奚从眼角看到身后人笔直的长腿,裤脚沾了些分不清是什么的污渍,搭在他肩头的手根根苍白,还冰冰凉凉。
他脖子上的皮肤被蹭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禾奚的心情很微妙,他猜测自己可能又撞上了想掰倒储应€€的那帮人。
跟在储应€€身边就是这点不好,每隔两三天就要被绑架一次或者威胁一次。有些谨慎点的,还会随身携带着能让禾奚乖乖认怂的枪。
只要用枪从后面抵住禾奚,禾奚就只能和他们走。
禾奚一动不敢动,他悄悄捏起桌上的橡皮,想趁后面人把他带走之前扔出去提醒后面那三个一到正事就指望不上的木桩子。
但禾奚失误了,他动作太大,被后面的人一把按住,捏起他的手掌把他手心里的东西挤了出来。
那块橡皮可怜兮兮地滚到地下,被男人用靴子死死踩住,全程悄无声息,没有引起躁乱的教室一点注意力。
对方握着禾奚的肩头,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那段青葱似的脖子,微微一顿,随后压低声音开口道:“苏尔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禾奚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后面的人好像不是来绑架他的?
既没带刀也没带枪,捏住他肩膀好像只是为了这么低声说话。
但既然不是绑架,那目的是什么,禾奚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后面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表现的像和他是熟识,还有苏尔这个名字……
短短两个字似乎把禾奚拽回到了两个月前的某一天。
当时禾奚在病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系统绑定了他,并且把他要穿的世界的情况告诉了他,第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安全区的老大是储应€€,也就是他的任务目标。
第二个重要信息是:感染区的老大嗜好暴力、侵略,他的名字过街老鼠一样被每个人知晓。
系统当初紧接着告诉他的两个字,就是刚刚后面人嘴里面说的“苏尔”,但是感染区的老大怎么会和原主扯上关系,后面的人还说,交给他办的事?
禾奚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原主被储应€€带回来之前失去了所有记忆,现在的脑子是缺损的,苏尔和他真有关系也说不定。
那会是什么关系呢……
“还没有,我正在努力,电箱是你动的手脚?”禾奚一副好学生样双手搭在桌上,尽可能没表现出来被吓到,反而反过来问起了人。
他被搭着的肩头轻轻缩了一下,细软的发丝垂到额头上,像只不和主人亲昵的猫,轻抿着发红的唇瓣。
后面的人被他一问,放在他肩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过了半晌才轻瞥着他干净无染的校服道:“是,路上遇到了点事,耽误了些时间,不过还好来得及,赶在你那位接你之前见到了你。”
禾奚听到后面的人笑了一声,用指腹扫了一下禾奚脸上的肉,“你被他养得还不错,长了不少肉,苏尔见到你,该认不出了,他会说,啊,哪里来的小胖猫?”
禾奚不太喜欢那浮夸的语气和笑声,之前他听储应€€说感染区的那帮人都是些奇怪的家伙,看来不假,不仅奇怪,还动手动脚的很讨厌。
感染区的人天生缺神经,男人似乎没察觉出禾奚的不愉快,又桀桀笑了两声,他捏住禾奚的肩往自己这边靠了靠,语气忽而一变:“不说废话了,苏尔又交给了你新任务,让你一个月内清算出储应€€身边的小弟数目,一个都不能少。”
“先前那个可以放一放,新的这个更重要,苏尔要根据这个人数做出相应的计划。”
似乎又想起什么,男人又道:“对了,苏尔还让我告诉你,就算调查没有进展,也要回他消息,说到这个你真是奇怪,怎么一条信息也不回苏尔?我们还以为你死在了储应€€的床上。”
后面的话又变得不正经起来。
禾奚身体轻微一哆嗦,他哪里收到过什么苏尔的短信,倒是时不时会收到一个人发来的没意义字符,有时是省略号号,有时更短,只有一个句号。
他以为是骚扰短信,每次收到了都没有理,难道那就是苏尔?
不,不管是不是苏尔,禾奚现在更关注的是后面男人的话……
又是调查,又是小弟数目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禾奚脑海中浮现。
难道原主是苏尔派到储应€€身边的卧底??
不能吧……不应该吧。
禾奚十根手指相互缠在一起,正努力消化这条重磅消息。
对方却抬手看看腕表,最后轻拍了下禾奚的肩膀:“我来这里还有事要办,只是顺道告诉你一声,我先走了,记得做任务,别让苏尔失望。”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禾奚感觉到手边的窗帘被走路带动的风吹起了一些。
很快,皮靴轻微啪嗒啪嗒的声音从禾奚后面由近及远消失,那个人走了。
徒留禾奚一个人表情空白地坐在原地,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大,间或掺杂几声让人发抖的闷雷声,正如禾奚此时被雷劈了一样的心情。
……
禾奚感觉教学楼在那人走后没多久就恢复了供电,教室亮堂起来,学生们唉声叹气地老实回到座位上停止骚动,然而这么一闹,晚自习也没剩多长时间。
下课铃响起,禾奚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起身离开教室,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脸阴沉的储应€€捉住胳膊:“刚才教室里那个人呢?”
禾奚一怔,想不到储应€€看见了,也是,教学楼建的高,学校门口距离不远,一抬头就能把几层楼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还没确认原主和苏尔的关系,不太想打草惊蛇,他把书包递给储应€€,眉心一蹙,有些听不懂似的:“哪个人?哦,刚才是有个别班学生来找我说话,还我笔记的。”
还笔记用得着搂搂抱抱的?
禾奚从储应€€脸上看到这句话,不待对方开口问,故意装作很饿地去拉储应€€的胳膊,说想去吃附近的炸鸡店。
今晚回去储应€€必定要追着他问白靳随的事,他想带储应€€去喝酒,喝多了今晚没那么闹腾,因为喝醉酒的储应€€比较好糊弄。
储应€€被打岔,没有办法,只能先带禾奚去附近的店先填饱肚子。
他在外面一向不太喝酒,点了些清淡的就交出菜单让上菜,禾奚却拦住服务员,让人再多拿几瓶白酒过来,还特意强调了要度数高的。
储应€€在后方眼神寡淡地望向禾奚,似乎明白禾奚是想灌醉他好敷衍了事,他没说什么,打算等下一滴不沾。
明明心里这么想,等到那一瓶瓶撬了盖的白酒真正上了桌,储应€€却忍不住一杯接一杯倒了起来,再强硬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灌,那张脸很快变得发红。
禾奚也吃饱了,刚叫来服务员准备结账,身边的储应€€忽然盯着那瓶白酒较真道:“你们的酒是不是假酒,怎么怎么喝都喝不醉?”
禾奚纳闷,明明都醉成这样了,在那里耍什么酒疯呢。他伸出手拉住储应€€的胳膊,皱眉道:“储应€€,不要这么大呼小叫的。”
“我没有大呼小叫,我明明很小声,”储应€€不承认,转去问那服务员,“你说我声音大吗?”
抱着托盘瑟瑟发抖的服务员对上储应€€幽沉的目光,脑袋疯狂摇了两下。
禾奚:“……”
禾奚结了账,让那服务员先走,自己伸手拉住储应€€的胳膊,想要将人从沙发上拖起来,没多久禾奚就发现这不太现实。
喝醉酒的男人没有一点自主能力,把重量压在禾奚身上时差点把禾奚也拉着一起拽倒,禾奚拽了两下发现储应€€还坐在沙发上,只被他挪动了半根拇指那么点的距离。
与此同时禾奚又想起很惨淡的一件事,他虽然把储应€€灌醉了,但是他一拖不动储应€€,二没有驾照,怎么把人带回别墅?
储应€€半个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上,英俊含情的眸微微半阖,因为胃里翻腾的酒意,他有些不舒服地皱起眉,刚想抬手扯动下领带,禾奚就坐到了他身边,去拿他口袋里的通讯器,嘴上说:“我要叫代驾把我们送回去。”
储应€€听见了,按住他的手,自己把通讯器拿了出来:“我来叫。”
以他目前这样接近神智不清的状态,禾奚很怀疑他能不能叫代驾过来,但既然储应€€硬要叫,他也没拦着。
只见储应€€在通讯器上敲敲打打,发送成功一条消息,禾奚问:“叫了?”
储应€€点点头:“叫了,二十分钟内到。”
禾奚望了一眼外面还在淅沥下着的小雨,伸手拿住脚边在便利店临时买的雨伞,另一只手在通讯器上翻出一个小弟的联系方式,让对方发来今晚八点到十点学校小巷的监控录段。
今天那个人如果出学校,一定会经过这条小巷,他要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
在禾奚忙自己事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储应€€一直阖着目安安静静睡觉。
说来也巧,禾奚刚收起通讯器想起看看那代驾有没有到,一抬眼,就和门口冒雨赶来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长相英俊,皮肤苍白,大衣妥妥帖帖地穿在身上,因为大衣的材质,衣角的雨水只顺着滑落在地,没有浸透衣服。
男人只在四周扫了一眼,就看到了这边的禾奚,他大步走过来,垂着眸不见表情道:“我来扶吧。”
声音低沉,赫然是白靳随。
禾奚:“……”
以为你喝醉了想不起这个人,原来一直没忘呢?
禾奚见白靳随轻易扶起储应€€,眼底闪过一些复杂,以他对储应€€的了解,今天他叫来白靳随,定然不会让白靳随好过。
他心脏微微加速,跟在白靳随后面上了车,他努力分出一点心神让储应€€系上安全带,等到车发动,他恍然产生了一种接下来有事要发生的心情。
但一直到上车,在路上过了那么多个红绿灯,最后终于到了地方,储应€€都没有要对白靳随发难的意思。
也许是醉了酒身体不舒服,准备睡醒再处理?
禾奚一边去扶身边的储应€€,一边想也许今天能安稳过一晚上,储应€€被解开了在胸膛到腰腹的束缚,神色如常被两人扶下了车。
还没朝别墅那边走去,储应€€忽然目不斜视道:“白靳随,自己去暗房待一晚上。”
禾奚和白靳随脸上皆是一顿。
暗房是别墅地下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没有被打扫过,昏暗又潮湿,是储应€€用来惩戒犯错小弟的场所。
禾奚曾经去过一次,被里面阴暗到发沉的气息吓了一跳,不难像想一个人要是被关上一个月会疯到哪里去,就是只关一个晚上,滋味也绝对不好受。
储应€€是准备明天再处理白靳随,但今晚他也不打算放过。
在白靳随发愣的间隙,储应€€甩开他的手,大步走进了别墅,身上溢出禾奚偶尔才能看到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仪。
禾奚在门口微不可查地吞了吞口水,他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良久之后才脸色淡淡地扭头去看白靳随:“愣着做什么,让你去暗房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白靳随低着头,沉默地站在车边。
似乎过了半秒他才意识到禾奚在和他说话,终于抬起眸,嘴唇微微绷紧,显出一些紧绷:“我今晚……不能去。”
禾奚脸上露出一点疑问。
白靳随滚了一下喉结:“我弟弟还在医院,我要去照顾他,他没有自理能力。”
禾奚想起来了,白靳随有一个被因为意外断了两条腿的残疾弟弟,一直以来都在医院病房用金钱吊着,白天会请护工帮忙照顾,晚上白靳随回家吃个饭就会赶去医院照顾弟弟。
那弟弟是白靳随生命中唯一的血亲,哪怕他自己死,也不会让他弟弟出意外。
所以他看着禾奚,微垂眼说:“哪怕是明天一整个白天也好。”
声音低不可闻,有些恳求的错觉。
他知道只要禾奚去向储应€€说一句话,储应€€就能同意。
白靳随身体僵硬,他看起来不太擅长说服软的话,所以在那几句话后就没再出声,等待面前这个恶魔能大发一点慈悲。
禾奚盯着他良久,终于出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回去帮你说情?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在那句话后,禾奚转身就进了别墅。
白靳随明白过来,禾奚也抱着和储应€€一样的念头,想要他被关在暗房一个晚上。
白靳随看着禾奚的身影一点一点在视野中消失,脸色微微变白,紧抿的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眼底慢慢露出一点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