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延手足无措,抬起头看向李乐康。
李乐康手里还抓着装项链的丝绒盒子,完全呆在了原地。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从来没想过在家里还能看见如此凶猛的斗殴,奚齐迎面那一拳看得他都惊呆了,李赫延满脸都是血,狼狈至极。
太凶残了。
注意到舅舅望向自己,李乐康心里一惊,吓得把手里的盒子扔到了地上。
熟悉的蓝色丝绒盒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李赫延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瞬间就想起来了。
这条项链是和陶沐臣的时候订的,那小明星长得好看知情识趣,他本以为会停留地久一点,结果一年不到就腻味了。项链工期长,他忘了这回事,后来寄到住处,随手塞进了柜子里。
上一段结束不到一个月,奚齐就被送到了他身边,新的小宠物更漂亮更火辣,他完全忘记了和小明星的那些事情,手里有什么新奇的好东西都想拿给对方看看。
他忘记了这个系列的项链是有署名的,或者其实记得也并不在意,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怎么想的了。他有过太多的情人,也送出手过太多的礼物,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这个系列的刻字是在盒子上,而不是项链本身,很容易被忽略。
奚齐扭打了一阵,李赫延不再反抗。他觉得没意思了,再纠缠下去显得自己很可笑,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感情,他非要高高在上的人尊重自己,最后落得两手空空,别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只有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不想再呆在这里了,用衣袖擦干眼泪,爬起来,抓起背包甩到肩上,想要走了。
李赫延沉默着,突然站起来抱住他,强行将他扛起来。
奚齐大骂:“你他妈干什么!”
李乐康追上去犹豫着问:“舅舅€€€€要给你叫医生吗?”
奚齐拼命挣扎,疯狂地想要下来,但是李赫延不管他怎么动手就是不放下,走到卧室门口,冷静地说:“不用,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看到,我会让老刘给你安排私人飞机,你今天晚上回家。”
卧室的门关上了,奚齐的胃部抵在他的肩膀上,难受地几乎要吐出来,一被放下来,抬手就要打。
但是李赫延忽然紧紧抱住他,靠着门滑坐到了地上。
他抱得太用力了,奚齐根本没法动弹,更没法动手,他只能骂人:“老变态,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李赫延静静地听着,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知道不能松手,不能放他走,放他走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抱着奚齐,将他的脑袋抵在胸口,心跳乱了,胸腔里的那颗血肉铸成的器官三十年来第一次令他知道了痛苦是什么滋味。
“小溪……小溪,我喜欢你,我爱你……”他喃喃道,渴望对方可以听进去一点点,“我后悔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奚齐说:“我恨你。”
李赫延仿佛没有听见,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埋首在奚齐的颈间。
奚齐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怀疑李赫延在哭,这个想法很荒谬。他又想,可能是血滴下来了。
第四十七章
窗帘漏了一条缝,阳光被裁剪成细细长长的一条,从外面透进来,像一道日晷。
奚齐通过阳光落下的位置分辨时间,他听见门外有人走动,嘈杂了一声,随着砰地一声闷响,再次归于寂静。他知道李乐康走了。他很少有同龄的玩伴,好学生不会和混混玩,而做混混时的朋友,在来X市后,被李赫延一个一个逼着删掉了。
他们都是下九流,不读书,不学好,没家教,呼朋引伴走街串巷,是犯罪预备役。
奚齐以前不清醒,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世界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一见钟情,如果不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在李赫延眼中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他被抱得很紧,一点机会也没有,从一开始骂骂咧咧地激烈反抗,到几乎昏昏欲睡。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他开口,语气平静了下来。
李赫延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他是天之骄子,生性骄傲,从未品尝过低声下气的滋味,可是今天被揍得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祈求原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奚齐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有工作单位,有老板,有朋友,一个剧组等着我上工,你不能关着我。”
剧本是剧本,现实是现实,奚齐从没觉得自己和戏文里的舞姬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她们是封建社会下没有出路的可怜人,而奚齐很小的时候就能挣钱养活自己。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李赫延一样,而不是做他金屋藏娇的美丽废物。
李赫延想开口说话,一张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鼻血倒流进气管,呛得他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咳了很久,才说:“你住到初三好不好,我开车送你回剧组。”
倒是变成询问句了,但是奚齐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激怒了,他只是累了,不想闹了,凭什么李赫延一副过去了的姿态。
李赫延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宝宝,你呆在房间里,我去处理下伤。”
奚齐皱着眉,没有说话。李赫延将他关进浴室,反锁上门,去训练室拿药箱的时候,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半张脸上全是血,狼狈到了极点,鼻血顺着脸颊、脖子流淌下去,染透了一大半肩膀,在浅色的睡衣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花纹。
他感觉头晕目眩,洗完脸后坐了下来,双手合拢,低头不语,想了想,把染血的睡衣扯掉了,去奚齐的小客房里找了一件背心穿上,马上又回了房间,把奚齐从浴室里放了出来。
主卧室的门无法从内侧锁住里面的人,李赫延盯奚齐盯得很紧,亦步亦趋地将他逼到了房间里面的床上。奚齐的卫衣在领口湿了一片,因为他的脖子上全是李赫延的血,刚才在浴室里自己洗了下。
“我想换衣服。”他避开李赫延炙热的目光。
李赫延撑在床上的双臂忽然松了下来,倒在了他的身上,小声说:“我以为你真的不要哥了,我们等会儿再换衣服,房间里热,我怕你跑了。”
奚齐立刻踹了他一脚:“老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去掉老,你也会活到三十岁,”李赫延微微撑起身体看他:“宝宝,不要说恨,我爱死你了,你是我养大的,斩断皮肉还连着筋,除非你打死我,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奚齐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怒道:“我来X市的时候就成年了!”
李赫延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道:“那你来打死哥,打死哥就能出去了。”
他看起来又疯又狠,又像在耍赖皮。一个出身富贵的大少爷,十几岁的时候梦想是去八角笼中打综合格斗,当时国内流行的风格是稳扎稳打靠点数拿分,而他不知哪里学来的流派,上了擂台凶狠地像猛兽,只要赢,必定是KO。他妈第一次去看他比赛,一进去就看见他满脸是血,把对手一拳撂倒在台上没了声息,以为他杀人了,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晕过去。
学格斗太苦了,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别的出路,谁想走一条注定全是伤病的路。可是李赫延不一样,他是真的喜欢。
奚齐没见过他打比赛的样子,从他现在这股劲儿也能看到点影子。他说不过对方,选择了沉默。
李赫延见他乖了,抱着他躺在了床上,轻声说:“小溪,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忘了以前哥做得不好的地方好不好,那条项链不是别人不要的,我真的忘记了,我连那个小明星长什么样都忘了。后来我送你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又贵,又有新意,又没法在二手市场流通。你年纪太小了,我怕你手里有了钱就胡思乱想。”
奚齐说:“你只是喜欢干我。”
李赫延用脑袋抵着他的头,道:“我真的,真的很后悔对你说那些话。”
后悔有用吗?也许有,但是李赫延的后悔说得好轻松。奚齐心里浮上一丝名为愤恨的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概括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只是天然觉得凭什么李赫延什么痛苦也不用承受。
李赫延在房间里看着他到了晚上,夜深了,出去拿助理送来的晚饭,临走前把门锁得严严实实。
奚齐听见锁落下的声音,迅速爬起来从柜子里翻出很久以前用来看游戏录屏的旧PAD,开机,登上号,思考片刻,考虑了几个候选人,最后选定了徐苒,因为她是自己的经纪人。
企业邮箱都是有规律的,他记得徐苒的邮箱。他编辑了一段话,按下了发送键,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飞快地将PAD往衣柜里一扔,走到门边,等李赫延打开门,猛地扑上去照他下巴来了一拳。
李赫延早有防备,但是奚齐长大了,速度和力量早就比以前进步了很多,他堪堪往后避开,用格挡卸了力,然而手里的东西洒在了地上。
奚齐结束攻击,靠在门框上,蔑视着他,道:“李赫延,我说恨死你了,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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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和李赫延很像,大暴龙和小暴龙。
第四十八章
李赫延可以继续把奚齐打趴下,打服气之后将他按在床上肆意抚摸亲吻,可是爱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永远依靠暴力。奚齐倔得跟驴似的,今天把他打服气了,过两天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开始和他闹。
一个月三十万任劳任怨,一个月三万勤勤恳恳,一个月三千可就无所畏惧了。
李赫延锁上卧室的门,看着一地狼藉,打完助理电话让他安排人上门清理,就开始头疼。他独自在寒冷的露台上呆了一会儿,给发小安源发了一条信息:“你怎么安抚脾气特别差的对象?”
安源和父母一道在欧洲过年,现在不过下午,很快就回复他:“我没有脾气差的情人,只有你喜欢挑战高难度。”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条:“不会是之前那个跟过你三年的小孩吧,李赫延你认真了?”
二月的寒风料峭,天色沉沉,是要下雪的迹象。X市下雪也就是飘点雪丝,奚齐老家是西南县城,从来都没见过雪,看见丁点雪花飘下来都稀罕得不得了,要去露台上又蹦又跳,不仅用手接,还要张嘴尝一尝,明明已经满十八岁了,还跟个小孩似的。不过他从小在偏远县城长大,他们那个县城,连家肯德基都没有,他吃肯打鸡吃了三年,像个小孩似的没见过世面,看见什么东西都新奇得要命。
他喜欢雪,李赫延夏天带他飞新西兰看冬日霍比特村,冬天带他去瑞士,教他滑雪。热恋第一年的每一个假期,他们都在不同的地方度过。奚齐的保镖工作很清闲,李赫延不是,他要在工作日疯狂加班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依然保持着十分热情陪着小情人奔赴世界各地度假。
李赫延想起奚齐以前暴躁又乖巧的样子,苦笑一声,回复的口气却依然嘴硬:“关你屁事,问你话呢。”
发送完这句话,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很像奚齐,又或者说奚齐说话的口气很像他,小兔崽子从他身上学了不少坏毛病。
安源:“好吧好吧,我没有坏脾气的情人,坏脾气的朋友倒有一个,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顺着他来,他呀,吃软不吃硬。”
结束和发小的对话,李赫延站了起来,天边吹来一阵冷风,带来几丝冰凉的细雨,他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背心和单薄的睡裤。他回到一楼,冻到冰凉的指尖才逐渐苏醒过来,捡起落在客厅中央的蓝色丝绒盒子,银项链还装在里面。它已经失去了独特的意义,变成了一条最普通不过的链子,李赫延将它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心想,没关系,他的小溪以后会有更多礼物。
怀着求和的心态,李赫延一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了令他血管炸裂的一幕:窗户大开着,奚齐正跨坐在阳台上,想要顺着管道翻到楼下去。
小兔崽子看见他,动作明显慌了,扒着墙的手摸了个空,差点往后仰去,李赫延心脏都要被他从胸腔里吓出来了,一个箭步上去将他拽了下来:“奚齐!你他妈不要命了?”抬手就想教训,但是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安源的话,举起的手落了下去,改成了摸头。
“宝宝,你想揍我就揍,我今天不会还手,别犯傻,这里二十八层,万一掉下去连人形都没有。”
他关上门,把奚齐拉进房间里,掀起他的裤管和袖子检查了一下,只有刚才拽下来的时候膝盖上的磕伤。他拿了药油给奚齐擦,奚齐抿起了嘴,满脸不高兴。
等擦完了药,他才开口,小声道:“老变态,我不会自杀,我恨死你了,要死我也会拉上你一起。”
李赫延听了这话,反倒心底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愉悦,他低下头看奚齐,道:“我很高兴和你一起死,这叫同生共死,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
奚齐:“……”
李赫延道:“虽然你总是叫我老变态,我的道德水准虽然不算高,起码也还是正常人,你可能没听说过有些人玩得是真变态,喜欢把人用狗链锁起来,关在笼子里。”
“……”奚齐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李赫延:“这世上其他人不一定是猴子进化的,我们小溪一定是,别说把你锁起来,只是关在房间里一会儿就想着从二十八层爬下去,小溪真厉害。”
奚齐:呵呵。”现在他又觉得他在嘲讽自己了。
不过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不是李赫延不想,而是奚齐不是一个玩强制的好对象,上两个乳夹和情趣手铐他都能觉得受到了侮辱,要在浴缸里和李赫延大打出手。他们之间的打架没有任何性暗示,纯粹充斥了男人间怒火和竞技意味,彼此只想争胜负。
李赫延以前就觉得奚齐的自尊自爱到了一种过分的地步,性爱后有一点不舒服就会紧张到要求去医院做检查,在床上会因为一句高潮时的小婊子大发脾气,不愿意和他同房。
对他来说,床笫之间说些脏话不过是助兴,奚齐是第一个把床上的脏话当真的人。
他真的不明白吗?不给现金不过是他们之间这层暧昧关系的遮羞布,再蠢的人都能够隐约意识到不对等的地位。
奚齐变得富有攻击性,连李赫延都有点怵他突然暴起动手。他舍不得锁他,而他又铁了心要出去,门是关不住他的。
“宝宝,明天送你回剧组好吗?”李赫延做出了让步。
奚齐沉默,缓缓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暂时性的和解。
大年初二,凌晨开始飘雪,雪越下越大,到了早上八点奚齐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城市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毯子。他裹着被子坐起来,看窗外漫天飞舞的白色雪花。
李赫延换了身衣服从外面进来,敲了敲门,他从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早上六点起床去健身房运动半小时,雷打不动。
奚齐转过身,冷脸看着他,说:“我会承担属于我的责任。”
李赫延不知道他要承担什么责任,但还是唇角勾起一个笑,说:“小溪长大了。”
他开车送奚齐回了影视城酒店,本想留下来住几天再走,但是大姐打来电话,让他回家去。他猜到可能是李乐康回去说了什么,不得不回去处理家事,匆匆告别之后离开了。
奚齐办理了入住之后就收到了徐苒的信息,问他方便开一个视频会议吗,然后抛了一个时间给他。他拖着行李上楼,在床上坐下来,什么也没做,沉思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