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仰真从上午十点开始睡觉,一直睡到十二点,然后下楼吃饭。平时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是他用来看电视的,但今天为了保存体力他选择睡觉,中午的饭也多吃了两碗。
佣人们只当他是要出门玩所以心里高兴,跟任檀舟做日常汇报的时候还夸他胃口好。
任檀舟在电话那头也跟着笑了一下。
季仰真在下午快要六点的时候等到了周秘书。
他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正装。
剪裁合体,是这套西装唯一的优点。
这他衣柜里最普通的一套,就是因为太普通了,所以季仰真从没穿过。
他想着,到时候在剧场里大家都穿正装,他这一身低调又不扎眼,就这么常见的样式,说不定还会跟好几个人撞衫,把头一低就没人会注意他。
他坐上车,车辆缓缓驶出这座院落,他扭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车子拐弯,那栋华美的别墅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重新靠回椅背上。
周秘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后视镜中默默看着季仰真,偶尔一两次被季仰真抓包也不尴尬,友好的笑笑,然后挪开视线。
车开进市区,街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季仰真许久没有见到人群扎堆,他向外张望,一家家别出心裁的店面招牌看得津津有味。
大约二十分钟,车停靠在路边,右手边是一家没有招牌,外观也没有任何装饰的餐厅,只是门窗都涂成了暖调的白色,在整条街上显得尤为突出。
季仰真被周秘书领着进门。
明明是饭点,楼下却没有一位客人。
他们径直上了二楼的包间,周秘书贴心地为他推开门,他一抬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背影。
任檀舟正在打电话,听到开门的声音才回过身,跟光彩照人的季仰真对上视线。
“如果不麻烦也就不找你了。”任檀舟面上露出点淡淡的笑意,但却好似不是给季仰真的,他很快就又重新背过身,冲着电话那头的人道:“我找他总要先问过你,不然......”
季仰真见他在忙,便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顺手翻起了桌上的菜单。
服务生紧跟着上前来给他介绍菜式。
季仰真瞧他模样可爱,声音也动听,瞥了一眼他的后颈,果真贴着抑制贴纸,只不过那贴纸一端翘起,泄出丝丝缕缕的甜味。季仰真没有多管闲事,随便翻了翻菜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要,剩下的一样来一份。”
服务生询问了一下餐前酒的配置之后就要离开,却被季仰真喊住。
“对了,刚刚忘了说,所有的菜都不要放生姜。”季仰真的声音拔高了一度,煞有介事地跟对方强调,“生姜末也不可以,会吃出来。”
任檀舟不吃生姜。
第5章 5
一心多用对任檀舟和季仰真来说都不是难事,就像此刻他们虽然做着自己的事情,但注意力其实都在对方身上。
季仰真说完之后就合上了菜单,任檀舟也挂了电话,一张标准的十二客圆桌,他就近坐到季仰真旁边的位置上,随口问道:“你要开酒?兴致这么高?”
季仰真是没打算喝酒的,他没有提前庆祝的习惯,这会儿还在琢磨着,“刚才的服务生说你有酒存在这里,我就让他随便挑一瓶过来,像哥你这样在音乐上没什么造诣的人去听交响乐,还是微醺的状态会比较合适。”
任檀舟总是喜欢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有时候季仰真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后来相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这只是任檀舟的一种习惯。
季仰真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却有些难以适应,他伸手想去抓一把自己的头发,指尖碰到了被发胶定型的区域才想起自己今天还特意做了一个比较得体的发型,他转而摸了摸自己耳朵。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
任檀舟这两年酒量喝上来了,季仰真亲自给他倒的酒他也照单全收,好像他喝得越多,季仰真就越兴奋,好几次看过去都在偷着乐。
龇着一口小白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大喜事。
这酒只是口味好一些,度数太低了,开开胃还差不多。
季仰真菜点得不少,等到最后的甜点上来,他胃里已经没有空地了。
他盯着盘子里的心形小蛋糕欲言又止,任檀舟看出他不想吃了,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甜酒就起了身。
盐京剧院就在餐厅后面的那条街上,他们踩着点入场,季仰真跟在任檀舟身边,发现周桉没有跟进来,他的那一车安保也都坐在车上没有下来。
在入场的时候,季仰真觉得这场音乐会有些过于卖座了,人流量多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接过工作人员发放的乐团介绍册子,粗略看了一遍才发现这场交响乐竟然还是联名限定团。
人多,也挺好的。
长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皮鞋踩上去脚步声也被消音,从这一段路往后,外面带进来的嘈杂声也在无形之中变得安静了许多。
他们的座位在二层中间,落座后等了一会儿,场内灯光骤暗,紧接着从舞台的正中间打下一道集中的光束,再随着悠扬的乐声渐渐扩散开来。
像一只精美的八音盒,拧动着开关处的发条,吱呀吱呀就如同施了魔法般,那些手执乐器的音乐家们在闪闪灯光下开始演奏,一点点淌出美妙动听的乐声。
今晚表演的乐团在国内虽然排不上号,但联名的那位独立音乐人却在当下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在场的未必有多少是真的懂交响乐,大多都是冲着那位小明星来的。
所以即便演奏过程中非官方不得拍照录像,但前后排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摸摸的举着相机,时不时还会有晃眼的闪光灯。
观众席灯光很暗,季仰真不胜其烦,索性闭上眼睛。
他的身体紧贴着椅背,头微微仰起,如果不是时不时地点一点下巴,看着像是在睡觉。
任檀舟正大光明地看了他许久,默默比较着,觉得他似乎比先前要清瘦些,下颌线条也清晰许多,喉结也更明显了。
不是有在好好吃饭吗,还是说这段时间勤于锻炼变得结实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光线的问题。
季仰真的模样很沉醉,很享受。但任檀舟清楚,他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别墅里的琴房他从不踏足,健身房这些日子倒是常去。他的爱好在这两个月里颠倒,怎么会没事。
这根本就不正常。
任檀舟也闭上眼睛。
等到中场休息,周边有了四起的人声,他再睁开眼,见季仰真侧着身子,面朝自己,神情跟开偷偷保险箱的时候如出一辙。
季仰真这脸干坏事会有点吃亏,因为他长得就跟憨厚老实这四个字不沾边。
“结束了?”任檀舟问。
季仰真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溜,结果他就这么睁开眼睛了。
“没呢,是中场休息!”季仰真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小声道:“哥,我去上个厕所。”
周围的位置上还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其余的都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闲聊的声音既杂又远。
任檀舟的目光透过镜片像冰锥一样朝他散过去,同时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
季仰真心中迫切自然注意不到别的,起身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系扣子,正要迈步下台阶,垂在身侧的手背忽然一热。
任檀舟的指尖从他凸起的腕骨划向手背,攥住的一瞬间就又松开 了。
季仰真也快速将自己被对方碰到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脸上的嫌恶一时没能藏得住,转过身快步向前走。
任檀舟只当没看见,眼睛在顶灯的照映下显得更为幽深,他格外冰冷。
他薄唇抿出一个趋近讥讽的弧度,像一位经验老道的渔翁缓缓将鱼钩沉入水底,“济明制药研发出一种特效针剂,可以让基因检测中有分化倾向的Beta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
季仰真脑袋里嗡了嗡,他顿在原地,宛如一座原地石化的雕塑,簌簌地掉下白灰。
“啊?”
任檀舟对着他的背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褶皱,见他止步,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18岁以下还未分化的Beta,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23岁到18岁这个区间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
季仰真不得不回头,重新踩上台阶,朝着任檀舟走过去。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声音有些亢奋,眼睛也亮得像枯苗抽了芽,“真的假的,真研发出这种特效针剂,为什么新闻上没报道?”
“你说为什么。”任檀舟耐心十足地反问他。
季仰真不说话了,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任檀舟稍微坐直了一些,他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唇角,“不是等这个消息等了很久了么。”
季仰真做梦都想分化成Alpha,但他也不是傻子,超过年龄还能成功分化的案例也不在少数,但那些人都是自主分化。一种还没有上市的特效针剂,正面效用和副作用的关系应该是成正比的。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打?”季仰真有些发愁地看着他,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刚刚过了22岁生日,等这种针剂上市,说不定我都过了23了,那成功率岂不是又要降低了?”
“现在就可以。”
一周打一针,极少数人一次就有效果。而有的人,可能需要打上一整年,如果超过一年仍然没有分化迹象,那就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
“具体的,如果你确定要打,这两天跟济明那边约个时间,做个检查看看是什么情况。”任檀舟声线平稳,言简意赅道:“你觉得呢。”
这对季仰真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他点了点头,过于复杂的情绪被丛生的喜悦一点点覆盖,他只能笑嘻嘻地感叹道:“好不真实啊,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任檀舟自然能分辨出季仰真脸上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该说的说完了,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是要上厕所么?”
季仰真脑子里有点乱,被他这么一提醒,又笑不出来了,心道怎么能这么寸。
“我不去了,现在人肯定很多,我也不是很着急。”
任檀舟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道:“是么。”
无人言语的时间空隙格外冗长。
季仰真眼睫颤动了两下,心里飞快地拨动着自己的小算盘,约莫过了快一分钟,他发现任檀舟还在打量着自己,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哥,我......”
任檀舟给了他一个想说什么就快说的眼神。
季仰真磨蹭了几秒钟,“那一针指定不便宜吧?”
“十万。”任檀舟没跟他兜圈子。
“这么贵啊......”
季仰真用着惊讶的语气,但脸上却没有过多意外的神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发痒的眼尾,拍马屁道:“哥,还是你对我好......”
“对你好?”
任檀舟的眼睛微微弯了下,随后低头翻看手机上的消息,没再理他。
季仰真还以为他要长篇大论,结果只是重复了这么一句,也不懂他什么意思,但总归听着感觉不太舒服,有点阴阳怪气的。
花他俩钱心疼了吧。
季仰真也有点抹不开面,“这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
任檀舟一边回消息一边道:“别以后了,到家你先给我写个借条。”
啊?
季仰真心里默默叹气,低声嘟囔:“应该的,等下结束了,我上车就写。不过我应该跟你借多少啊,可能我需要打不止一针呢......”
这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任檀舟收起手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想到这里禁烟,原路塞了回去,同季仰真说:“那你就争点气,争取少打几针,也算是给自己省钱了。”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