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这种时候,季仰真能稍微放松一下。他身上虽然没有不良生活习惯造成的肌肉劳损,但人类身体构造摆在那里,坐久了还是得站起来晃一晃。他隔着门缝看门口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闲得无聊,于是推门出来让他们把客厅里的垃圾收拾了。
保镖干保洁的活儿,几个人面面相觑,后来自动分成两组,一组看人,另一组埋头打扫卫生。
十分钟之后,乱糟糟地客厅焕然一新。
除了渔家,锡港的人大多都没有夜生活,下课以后季仰真走在街上,只偶见几条流浪狗趴在路边,行人路过才会有气无力地吠几声意思一下。
他今天出门太着急了忘记带钱,这空隙里饥寒交迫,在路上走走停停,晃到一家还没关门的油炸铺子门口,食物被高温烹制所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他难以挪动脚步,他一脸纠结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四个人。
“你们不也没吃晚饭吗......难道不饿?要不然,咱们一块儿吃点?”
出于职业素养,黑西装们第一时间摇头拒绝了,但架不住季少爷几番邀请,盛情难却。
再者说他们确实过了饭点也没见着人换班。
干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随机应变。
五个人坐在街边的蓝色塑料凳子上,围着一张油腻腻的大圆桌,老板端上来一盆炸得香喷喷的串串,又拎上桌一扎当地特色啤酒。
酒是季仰真点的,但他只是单纯想喝,没有别的意思。
但那些黑西装一看啤酒上桌就瞬间警惕了起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季仰真却察觉出一些信任欠费的肢体语言。
“你们至于吗,这点啤酒就是喝光了脸都不带红的......搞得好像我要迫害你们一样。”季仰真哼哼两声,自己咬开一瓶咕嘟咕嘟喝了半瓶,“你们不喝我自己喝。”
工作时间,一起吃饭就算了,喝酒是万万不行的,哪怕只舔上一口那这性质就全变了。
见季仰真吃了,他们才开始动筷子。像这种规模的苍蝇馆子,分量足,口味也好,秘制的酱料更是经过几代人的调制和改良,特别是最后裹的一层亮晶晶的虾酱,光看着都叫人垂涎欲滴。
只不过啤酒有点占肚子,季仰真才吃几串就饱了,老板又送了一盘烤生蚝,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他慢吞吞地吃了点,最后看东西清得差不多了,他擦了擦嘴,又清了清嗓子,很不好意思地说:“大家都吃饱了吧......我没带钱,你们谁去付一下?”
天知道光是酝酿这句话就已经让季仰真耳廓发红了,该死的羞耻心哪里是说能抛掉就能抛掉的?
四位保镖也是没想到会季少爷会说这个,一顿油炸也没多少钱,谁能掏不出来。
不过季少爷都沦落到住那种冬冷夏暖的房子了,哪怕就只是一百块对他来说可能也是笔账。
“少爷,付钱是小事。”毕竟坐在一张圆桌上吃过饭的关系,刚才还热络得很,现下也不好把话说得太冷了,刀疤脸也有些难为情,“周秘书临走前特意交代过,帮您做事都要掂量着,一分钱都不许支持,不能帮您付账。”
“周桉......”季仰真骂人的话在嘴边打转,为几十块前没必要在风口里掰扯,他们不嫌丢人自己还觉得臊得慌呢,“至于吗,就八十块,谁少了八十块就能穷死了?我这不是没带钱吗......那我们AA吧,你们谁先帮我垫一下,我到家就还你们,这总行了吧?”
也不等他们说行还是不行,季仰真站起来就往家的方向跑,给他们吓一跳,赶紧也跟了上来,只留下一个人跟老板结账。
到家之后,季仰真在之前穿过还没来得及洗的棉袄里翻出一叠皱巴巴还沾着鱼腥味的纸币,抽了一张十块一张五块,又摸出一粒硬币,总共十六块钱还到黑西装手里。
事实上,他手头也没几个钱,一些积蓄三三两两地花了,这个月的补习费得到了月底才能结。
季仰真缺钱这件事,暴露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毕竟贫穷是一个人最难掩藏的秘密之一。他拮据地就着鱼汤啃了几天米饼,见门口的黑西装也没有撤的意思,他就知道大约任檀舟还会再来。
季仰真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大发了,任檀舟睡完他就走了,没把他带走不说,连一分钱都没有留下来。
季仰真倒不是乐意把自己跟那些用身体来换取利益的Omega相比,但这种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他难免会替自己觉得不值。
又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为什么别人能赚的盆满钵满,他就什么都没能捞到,还整天被监视着。
他不是不能接受当下生活的贫苦,但前提是他至少得拥有自由吧?不然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从那栋别墅里跑出来?
这不是没事找事,纯纯傻逼吗?
季仰真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逃跑这件事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后面再想法子也就难如登天了。季仰真没别的法子,只能祈祷着任檀舟快点想起自己来,可千万别是忙忘了,不然他这种悲催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以及,他很想知道,那天冲动之下发出去的短信,任檀舟到底看到没有。
如果看到了,怎么也没有回个电话过来。
承认还是否认?
季仰真不觉得这件事是自己的臆断,以前他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是逃避的,但是都到这地步了,他想听任檀舟亲口跟他说。
然后狠狠的拒绝,羞辱!
光是想到那种场景,季仰真满腔郁结都能一扫而空,爽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人在逆境中不就是靠着这一点盼头好好活着的吗。
......
任檀舟还是周六来的,断断续续飘了几天的雨雪,偏偏在他落地锡港的那一刻停了。
厚雪消融时的静谧是相对的,隐约能听见极富规律的滴水声,平时的喧闹人声难以寻得踪迹。天气寒冷到连玩心最重的孩子都不愿意出来打雪仗,像季仰真一样正窝在被窝里睡懒觉。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季仰真就已经被尿//意催醒了,可被窝外跟里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他连脖子都舍不得露在外面,将就着又继续睡了。
憋//尿的人就算是睡也睡不踏实,他想想就翻个身,滚来滚去差点掉下床。就在他为要不要起床做心理斗争的时候,门口响起了类似汽车轮胎压过厚雪的声音。
季仰真呆滞两秒钟很快就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盖在被上增加重量的棉袄顺势滑落到地上。
门口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位大驾光临。
任檀舟进门后将手里的保温食盒放到桌上,自顾自地打开,食物上方飘散着氤氲热气,香味很听使唤地攘到季仰真那边,仿佛在他耳边小声骚扰说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季仰真蜷缩着身体,将脑袋也揣进被窝里。
“去洗漱。”
任檀舟的声音透过厚棉被还是很有威慑力,但季仰真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他说什么都只当作听不见。
Alpha等了十秒钟,见他不动,于是踱步到床边,伸手要去扯他的被子。
季仰真听到来者不善的脚步声便本能地攥紧了被角,一番拉扯下只露出来一寸羊脂玉般细腻莹润的肩头,被冷气舔舐后骤然打了个寒颤。
他昨天刚买了块打折的电热毯,夜里热醒了还不舍得关,调成恒温后又将贴身的秋衣秋裤脱了才舒服。
任檀舟瞥见那一截莲藕般的胳膊,默不作声地松了被子,挨着床沿坐下。
整张床嘎吱下沉了一段距离。
这床质量感人,上次那么折腾都还依旧坚//挺,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点小瑕疵,假如总跟上次似的,就是铁打的床也得提早退休。
“别坐我床了啊!没看见快塌了吗!”季仰真躲在被窝里怨声载道:“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神经病……盐京是没有治得了你的精神病院还是怎么着,总往这里跑什么。”
昨天晚上的跨国会议一直讨论到凌晨,结束以后任檀舟直接去了机场。凌晨四点的飞机,六点半落地,再从锡港机场到这里,现在差不多七点整。
人需要吃饭和休息,不然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熬鹰的强度。任檀舟只有在飞机上才闭了会儿眼睛,他看季仰真赖床不愿意起床,甚至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于是他道:“好,那我也睡会儿。”
任檀舟作势要解里头枪驳领的西装扣子,表带搭扣碰撞的声音缓慢而清脆,逼的季仰真将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天都亮了还睡什么睡......把我衣服接过来。”
他指了指椅子上的那一堆咸菜干一样的东西。
“知道该怎么请人帮忙吗。”
任檀舟冷眼盯着他一动不动,他在被窝里又拱了两下,像以往一样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什么啊......去啊好冷,我里面没穿衣服。”
Alpha不理他,背过身兀自点了根烟。季仰真才注意到他身上一股跟他信息素气味大相径庭的柑橘调香气,不算太腻,跟他的信息素掺和在一起,倒是十分怡人。
他来这里之前,一定见过别的Omega,百分之百有过较为亲密的接触。
季仰真没辙,只能扯了枕边的围巾裹住下半身,光脚踩在地上蹦到桌边将衣服一团扔进被窝里,然后人也钻进被里,再出来的时候身上衣服也齐全了,只是有些皱巴巴的。
屋子里没有烟灰缸,任檀舟指尖坠了坠,那一截烟灰砸在水泥地上,灰尘复又扬起,飘到季仰真垂在床边那只雪白的脚背上。
季仰真脚型细窄,足弓弧度适中,脚背因为寒冷而轻轻绷着,很快就甩掉了那一点溅起来的烟灰。
“天冷就得这么穿衣服。”
季仰真稍微整理了一下后就下了床,拿上自己的搪瓷缸子和牙刷出了门。
过了五分钟,他哆哆嗦嗦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到任檀舟对面,捧着那碗热腾腾的粥吸溜一大口,等身上的寒意稍稍驱散了些,他才放下粥碗。
季仰真本就不爱喝粥,倒也不是说一口都喝不下去,只能说偶尔吃一次也能接受。
像这样一碗佐料丰富的料理粥如果不是任檀舟带给他,他无论如何是舍不得买的。
鲜香浓郁的粥,对于多日粗茶淡饭的他来说都能算得上是美味佳肴。
可季仰真对着任檀舟那张冷漠寡淡的脸就忍不住的要挑肥拣瘦,“难吃。”
“那别吃了。”
任檀舟将剩下的半碗粥从他面前端走,季仰真看他隐有神色不虞的迹象,怕他觉得自己没事找事,犹豫着解释说:“这里面有罗勒粉,我不喜欢.....”
“是吗。”任檀舟鞋尖勾着一只倒下来的板凳,漫不经心地将它摆正,“去腥提味的。”
“听说你天天捡别人不要的鱼带回来吃,可能也不怕腥?”
任檀舟似笑非笑地睨了季仰真一眼,“是不是已经闻不出来了,你身上也有股鱼腥味。”
“怎么可能啊?”季仰真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偷偷嗅了两下,忍不住反驳道:“我每天都洗澡,才不会有鱼腥味,你鼻子有问题,我还觉得你身上臭呢,你就没闻见吗?一股臭橘子烂橘子的味道!”
任檀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下了唇间的细烟在身侧弹了弹,随口问道:“S级Omega的血橙信息素怎么到你嘴里就是臭橘子烂橘子了,你介意?”
“呛着我了,管他是什么A级还是S级,难闻就是难闻。”
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坐下来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季仰真早上一般没什么胃口,但刚刚被那碗粥弄得开了胃,这会儿馋得厉害,于是还是决定放下面子将那碗近在咫尺的粥拖了回来,“不过,也可能人家的信息素单独闻着挺不错的,跟你那信息素掺起来就有点寒碜了......你们的匹配度应该很低吧,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任檀舟也不否认,“他是老爷子安排的相亲对象,匹配度也没你说的那么低,至少百分之五十。”
像任檀舟这种家世背景,即便他长得青面獠牙都少不了世家大族要把家中的Omega塞给他,借姻亲关系在生意场上行便宜之事。更别说他本人风神俊朗,百分之五十的匹配度在他的相亲池里都排不上号,显然这位Omega有着跟任氏集团不遑多让的家世。
“不过既然你说不合适......”任檀舟看着埋头喝粥的季仰真,略带征询意味的问道:“那就算了?”
季仰真觉得任檀舟该去当演员,信念感不是一般的强,都强迫他两次了,还在这装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绝口不提那条短信的事情,还在显摆自己S级的相亲对象。
“什么算了?”季仰真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头来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微笑。“你就当我前面都是胡说的吧,这东西别人说合不合适的都不重要,你自己喜欢就行了,你们快快结婚才好呢。”
季仰真为了不让自己这段话显得太刻意,又随口说起前段时间菜市场门口的陈阿姨李阿姨也要给他介绍漂亮的Omega,这是真人真事,没有一点捏造的成分。
任檀舟不爱听这些,冷酷狠厉的集团继承人在生意场上一往无前,却偏偏在情场上失利连连,事件本身就足够啼笑皆非。他看向Beta,目光中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令人望而却步的偏执和浓烈的占有欲。
“你同意了?”
一碗粥喝到底,罗勒的味道有些过于浓郁,季仰真没答他的话,只嘟嘟囔囔地吐槽他怎么都不记得自己的忌口,这么有存在感的调味料应该有写在菜单上的。
任檀舟得不到答案,不悦地碾了碾指尖,转而问道:“为什么我要记得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你不是总是说讨厌我么,还对我有这种要求?”
这真是给季仰真问住了,他刚刚的抱怨也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也没想到任檀舟会跟他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他拧开冰凉的矿泉收漱了漱口,“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你不能......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就算是朋友处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知道对方的喜好吧?”
连自己讨厌罗勒这玩意都能忘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啊?
这句话季仰真忍了又忍才没有脱口而出。
“就比如我就记得你不吃生姜,连佐菜的姜末都不可以。”
“还有还有,比起长豆角,你更中意扁豆角,紫甘蓝和花椰菜你也能吃......我没有说错吧。”季仰真还记得很多有关任檀舟的癖好,“不过仔细算起来,你一口都不能吃的特别少,除了生姜,就只有折耳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