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仰真在电视机前摸游戏卡,拆了一盒新的游戏手柄。
周秘书以为他是要喊自己陪他打游戏,都这种时候了谁还有心情玩游戏,真不如把他捆起来扔进油锅里煎。
结果季仰真自己玩了起来,扭头对他道:“周秘书,你闲着也是闲着,去给我炒俩菜。”
周秘书就真的围上围裙在厨房忙碌起来。
季仰真偶尔往厨房瞟两眼,两局打完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这些小事周秘书做得得心应手,让他做饭总好过让他陪着玩游戏,他把一幅碗筷摆好,喊季仰真过来吃饭。
季仰真放下游戏手柄蹭蹭蹭跑过来,进了厨房又拿出另一幅碗筷摆好,“你真的客气得过分,难道喊你上来会不让你吃饭吗,你一点也没把我当朋友。”
明明这一桌子菜都是周秘书做的,可是周秘书却说了声谢谢才坐下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但周秘书的手艺他却从来没有尝过,他挨个尝了尝,说:“周秘书,你怎么什么都会,连做饭都这么好吃,做你的老板真是享福了。”
周秘书不敢再答他的话了,他眼睛一翻就是一个鬼点子,再攀谈起来又要追着问了。
可殊不知,向来事事有回应的周秘书突然三缄其口,落在季仰真眼里就更为反常了。
吃完饭,季仰真帮忙把碗碟摆进洗碗机里,手上沾到了油污,一只骨瓷没拿得稳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锋利的瓷片跃在空中再跌在季仰真白皙的脚背上,一道细小的伤口露出星点血迹。
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周秘书比他还清楚,他窝在沙发里由着对方给伤口做清理消毒。
“很疼吗?”周秘书看他的表情,心想这么点伤口就算不贴创口贴也无所谓,“这是防水的,可是正常洗澡。”
季仰真叹了口气,“不疼啊,但是流血了我心里就不舒服,而且你又不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心不在焉的,我特别难受。”
“如果不是我叫你上来,你就不会去做饭,如果我今晚吃的是外面就不用去收拾碗筷,那就不会被碎片划伤,如果……”
“少爷。”
周秘书突兀地打断了他,像是很为难的深呼吸了两下,在他殷切的目光里,说道:“我真的没事,家里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
切。
季仰真其实并不能分清自己到底是真的关心周秘书,还是享受这种有朋友可以关心的感觉,大概学习这样的课题会让他变得更有人情味,也会从侧面印证他对任檀舟的牵挂并不特殊,甚至这样的情感在自己的生活里还具有一种普遍性。
“真的?”
周秘书对上了他的视线,点了点头,“真的。”
雨下得很大,周桉却在这个家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人非草木,就算他始终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但面对季仰真这样的人,他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冷漠淡定。
驱车快速驶离天汇路,周桉把车停在了一条小道边。
总裁办的人已经乱成一锅粥,虽然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事态没有绝对的密闭,一旦叫人察觉出事反常态,想来也是瞒不住的。
西郊棚户区的纠纷前前后后大半年的时间,在盐京千防万防还以为那边的人歇了心思,但没想到竟然任檀舟会在合作方的地方出了事。
视察园区途中,荒郊野岭的地方,对方花重金雇佣了一批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Alpha身上中了好几刀,随行的人也均有不同程度的伤情。
更要命的是,救护车抵达后还被人为制造了连环车祸,对方来势汹汹,穷凶极恶,如果不是当地警方及时赶到,后果难以估量。
Alpha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失血过多,躺在ICU里昏迷至今,那边的医院当夜就下了病危通知,集团的法务和他自己的律师也早就秘密到场。
周桉知道瞒不了季仰真太久,事有万一,如果事态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宣读遗嘱的时候,季仰真也要到场。
巨额遗产花落谁家,几乎是送分题。
暴雨如注,季仰真的困意也像天气预报的雨期提前到来,晚上早早上床睡觉。
他睡得并不安稳,耳边隐隐有杂声,或许是因为楼下的电视没有关,还在放着那天他和任檀舟一起看的爱情片,他懒得起来就这么囫囵睡着。
当夜十分罕见的做梦了,他能准确判断这是梦境,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让他难以接受的,他大汗淋漓地醒来,满眼漆黑。
凌晨一点。
周桉接到季仰真的电话,他揉了揉眉心,不好的预感让他犹豫了半分钟才按下接听。
他很熟悉季仰真的作息,这通电话让他觉得仿佛世界的秩序在一点点崩坏,即将要地覆天翻。
他迟疑着没有先开口,而电话那头就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周秘书。”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给他打电话都没有人接。”
“他就算跟我生气,也不会不接我的电话。”
“如果是正在忙不方便接电话,结束了也会回给我。”
季仰真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起来,声音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周桉紧紧握住手机,此时此刻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怕季仰真一针见血地问他什么,但他也知道季仰真一定会问的。
“周秘书。”
“他是不是出事了。”
手机紧紧贴着耳朵,电流声微弱却聒噪。
季仰真因噩梦而出的一身汗早就转凉,冷气吹得他脊背发寒,肩膀也轻轻颤着。
周桉第一次挂了季仰真的电话,就好像这通电话从来没有被接通一样,刚才的一切就只是季仰真的自言自语。
季仰真使劲得揉了揉眼睛,希冀自己还在做梦,哪怕是电影里最折磨人的梦境游戏也无所谓,只要这些都不是真的。
周桉的电话拨了过来,对他说早上六点的飞机,会提前一个小时来接他。
季仰真睡不着,也没心思收拾东西,他呆呆地坐在窗边,胃里像刀绞一样痛得不停流眼泪。
季仰真一直以为自己有很健康的肠胃,可是胃部是很脆弱的情绪器官,会因为压力大或者不开心而出现不适,他一时也分不清是哪里疼,可能是胃,也可能是心脏。
周秘书来接他,他身边没有箱子也没有包,鼻梁上架了副墨镜,低着头上了车。
事到如今,再做隐瞒也是徒劳,律师已经到场,再具体的消息也不是他这个级别能知道的。
周秘书言简意赅地讲了大概情况,他从后视镜里看季仰真,黄豆大小的泪滴从下巴尖坠下来,哭得静悄悄的。
周桉跟了任檀舟那么久,个中情感没法辨析,他清楚任檀舟的遗嘱内容大概是什么,如果真的有不测,老板放心不下的也只有这个没有血亲的弟弟。
不止季仰真,周桉也是一夜未眠。
整个公司,除了他没有人会替这个天真的小少爷去考虑别的事情,所有的伤心和遗憾都应该暂且收一收。
飞机落地A城是早上八点,暑热熏人,阳光也尤为刺眼。
到了医院,整个楼道里满满当当的人,有几个是季仰真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任檀舟的三哥。
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中,真正希望任檀舟脱离险境的一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在季仰真出现之后,走廊里几乎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ICU不方便进人,季仰真难得冷静地跟着任三进了VIP休息室。
任三看他没有要摘墨镜的打算,嗤笑了一声,“还带着呢。”
季仰真没法儿摘,抿了抿唇实在挤不出虚假的笑,“三哥……”
“你这反应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任三拧开一瓶冰水递给他,“你们不是一直不对付吗,他之前对你干的那些混账事儿连我都听说了,怎么着,他要死了你不高兴?”
任三话音未落,就被那瓶他亲手拧开的冰水浇了个彻头彻尾,他低声骂了句,脸上差点挂不住,缓了缓才道:“真真,别生气,三哥跟你开玩笑呢。”
那副墨镜遮住了季仰真的大半张脸,可却依旧能让人切切实实的瞧见怒容。
“他到底怎么样了。”
“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他要死了。”
任三一边解衬衫的扣子,掸了掸身上的水,笑着朝季仰真道:“本来中刀嘛,止住血再缝缝补补的也不算个事,我们哥几个谁还没被砍过啊?”
“但后来这不是又出了车祸,阎王就是要他三更走,不走不行。”
任三看着季仰真嘴唇发白,继续道:“我还以为你是如愿以偿了,怎么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季仰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被灌了药,满嘴的苦味。
“想开点吧。”
“听说他早就立了遗嘱,没结婚也没孩子,特意立遗嘱,总不能是死了要把钱都捐给福利院,你说呢。”
季仰真浑身的力气都被几句话抽干,他只想马上见到任檀舟确定到底伤势如何,什么狗屁遗嘱财产分割那些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在意的事情,竟一点也不上心了。
周桉看着季仰真进了病房,自己则是靠在楼道里点了根烟。任三看他松怔下来,忍不住嘲笑道:“我就是吓吓他,怎么把你也给吓到了?”
周桉识相地帮他把唇间含着的烟点燃,客套地笑着说:“三爷就别拿我打镲了。”
任三没少花功夫笼络任檀舟的这位心腹,但人家推摆的功夫实在厉害,即拒绝了自己,也不得罪人。
他往前迈了半步,“我弟真立了遗嘱?年纪轻轻的,脑子就坏了?”
周桉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上盖将还剩一大半的香烟碾灭,“借过,我得去一趟洗手间。”
任三:……
病房里,医疗器械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Alpha身上贴着各式连接监测身体数据仪器的线材,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
季仰真不敢伸手碰他,生怕自己碰掉了哪里的管子他就真活不成了。
这不是季仰真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的分别,可是他依旧没有办法习惯。
他哭得发胀的眼睛又开始流眼泪,默不作声地哭了很久,他才抽噎着说:“我就说人不能做坏事,你欺负我我才诅咒你的……”
“但是,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不跟我道歉我也原谅你,你不会有事的。”
季仰真没忍住去碰Alpha的手,觉得他的手好凉,用力得搓了搓,想让他的手变得暖和一点。在意识到这样做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之后,季仰真愣了愣,依旧攥着他的手,小声说:“好吧,你也别跟我生气,要快一点好起来……”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季仰真觉得电视里那些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说话特别假,又听不见有什么好说的,闲的没事干了。
可事到临头,他生怕那些仪器上的生命体征突然消失,那Alpha就真的再也听不到他的话了。
他想说,想快点说。
“我承认我有一点喜欢你,虽然作为恋爱对象你的缺点很明显,但是你都这样了,我也不说你不好了……你特别好,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你已经睡好久了,醒一醒吧。”季仰真无助地说着,“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任檀舟今早就脱离危险了,但是一直还没有醒,具体什么时候能醒,没人敢下定论。
只是季仰真不知道,任三看他哭得实在伤心,才跟他说了实情。
季仰真不太信他,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