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剃着板寸、容貌坚毅的军雌,他身量高大而强壮,却只能勉强挤在窄小的床上。
赤裸的上半身横贯着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无端让他想起绞入螺旋桨被惨烈切割血肉的鲸鱼。
刚捡到西泽的时候,他身上私刑的伤口极为新鲜。
但越是治疗,被覆盖其下在战争中受的伤便逐渐显露出来,更严重、更深也更多,累累地堆叠起来,几乎触目惊心。
耶尔回过神,突然蹙了蹙眉,微弯下腰嗅闻了一下€€€€
这个军雌身上散发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根据刚才医生说的话,这个军雌正处于发情期失控后强行压制的虚弱期。
病床周围也飘荡着狂躁却虚弱的精神力,显然已经步入了暴动后期。
“闭嘴!”
伊莱恩终于忍不住爆发,一声怒吼将病房内的军雌都震住。
他瞪着那个神色愤怒又悲痛的军雌,低声警告道,“再吵吵阿尔文就真的没救了!”
他余光扫了一眼病床边上的耶尔。
这句话和暗示动作的另一层意思如此明显。
那些军雌身体都是一僵,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顺着伊莱恩的视线,看向那个被带进病房中的“亚雌”。
不、说不定不是亚雌,而是……
可是真的有可能吗?
这种贵族的狗都嫌弃的贫瘠星球,在这种陈旧不堪的战地医院,在一个受尽折磨即将死去的军雌病床前€€€€
真的会出现一只雄虫吗?
伊莱恩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但和这一室的争吵和惨烈相比,那个雄虫的神情未免冷漠得过了头,纯黑色的瞳眸清透,却像是无波无澜的寒潭之水,没有任何东西能倒映其中。
刚才愤怒低吼的军雌表情僵硬,他当然对在穷奢极欲中糜烂的雄虫不屑一顾,刚才还几乎指着鼻子痛骂了雄虫一顿,要拿到这一点信息素难度可想而知。
……但这是唯一能救阿尔文的办法了。
安静到死寂的狭小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一座轰然坍塌的山。
耶尔从沉思中回过神,就见到脚边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军雌,他脸色很苍白,眸光却决绝。
浸透了疲惫和悲痛的声音嘶哑难听,磕磕绊绊又低声下气地说着哀求之语。
“阁下,请您救救他吧,只需要一点点信息素就好了……阿尔文是一名很优秀的战士,他在战争中救了很多民众,一直……”
他和刚才凶狠冷硬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神情却没有多少屈辱,为战友的生死而下跪,本就不算什么艰难的抉择。
意识到雄虫很可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军雌猛地打住话音换了个说词。
“我们可以买,要多少星币您都可以开价……这次战争我有很多军功,如果您想要可以都拿走……!”
“我的军功也可以给您,求您救救阿尔文吧!”
“我的也可以……”
“我也是……”
“求求您了……”
病房里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恳求附和的话语此起彼伏,场面甚至是震撼的,而被几十双眼睛小心翼翼注视着的中心,正是耶尔。
但是雄虫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淡,看不出心情怎么样,伊莱恩的心脏咯噔一下,不断地往下沉。
……还是太心急了。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雄虫明显不是会被轻易动摇的性格。
现在场面变得这样难堪,在他眼里也许根本就是赤裸裸的算计和威胁。
不过也确实如此,从休伊斯那里得知他医院有一只雄虫,而且性情品格等还不错,有一定的概率可以获得信息素后,他就费尽心力地把虫拐到这里来了。
刚才走的路也不是通往vip休息室的,而是他专门骗雄虫过来的。
本想循序渐进的,但阿尔文实在等不了了,但……或许还是太心急了。
是他的错,如果雄虫真的为此生气,不仅救不了阿尔文,跟着跪下的这些军雌都要受罚。
伊莱恩闭了闭眼,正要上前回转,就见到耶尔身体一动,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看脚边跪着的众多军雌,神情平静地垂眸。
“走吧。”
第27章
最绝望不过是脚底万丈深渊, 而手中脆弱的的枝条噼啪断裂。
希望燃起一瞬又冷酷熄灭,还不如一开始就摔得粉身粹骨,不留发出哀求或惨叫、丑态毕露的挣扎时间。
雄虫路过时衣角卷起一阵轻微的风, 甚至都不会惊扰到蝴蝶, 却让军雌瞳孔骤缩, 浑身血液瞬间冰封。
他想站起来,想继续挽留让雄虫回心转意, 或者洞穿雄虫的胸膛逼他释放信息素也行,但脊背上却像压了千斤的重物,甚至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
€€€€雄虫的冷漠心狠, 不会因为几句哀求就会改变, 他可以不顾一切杀了那只雄虫, 最终遭殃的却很可能是他所有的战友。
“……咳咳……诺亚嗬……”
脑海剧烈的嗡鸣中钻入微弱的、熟悉的声音, 军雌却完全没反应过来,神情愣愣跪在原地。
直到身后的战友抹了抹眼睛,用力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是阿尔文,他醒了!”
病床上的军雌脸色虚弱而灰败,胸口起伏微弱, 任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他快要死了的事实。
但他的双眼睁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如先前温和的深蓝色眸光时, 却又让虫觉得他一定会撑过去,继续和他们并肩作战。
那个军雌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鞫裂的唇瓣哆嗦半晌, 才哑声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尔文没有回答他, 眼珠微动,看向空空如也的病房门口,刚才他虽然在昏迷,却也隐约能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他神情平静却难掩担忧,深怕暴躁的好友因为自己惹上麻烦,搭上前途和未来。
“诺亚……不要冲动……”
他努力回握好友的手,声音嘶哑微弱,“没事的……”
不过是一死,为国捐躯本就无上荣耀,每个上战场的军雌都有这样的觉悟,从来没有因为畏惧死亡而当过逃兵。
虽然他没有死在战场上,但能死在战地医院的病房里,身边还陪伴着许多战友和多年挚友,也算死而无憾。
*
一直等彻底离开那条走廊,再也感觉不到那些情绪各异的注视时,伊莱恩才觉得雄虫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还是觉得被冒犯了吗?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将浮动的心绪压抑下来。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雄虫的怒火了,但病房里那些军雌是无辜的,他必须要把他们从这次欺骗中摘出来。
本来他是打算徐徐图之的,但没想到阿尔文恰好在那时犯病。
而且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耶尔平淡随和的表现给了他一点不该有的希冀。
让他错误地觉得,大概、也许、应该,会有那么一丝可能,雄虫会愿意给出一点信息素也说不定。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果然不能相信雄虫有什么同情心。
短短几秒,伊莱恩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声音恢复了之前轻快的调子。
“真的很抱歉,阁下,他们都是只会闷头打仗的……”
“信息素采集室,在哪里。”
伊莱恩倏地愣住。
耶尔转过头来,脸上却没有伊莱恩想象中的嫌恶和愤愤不平。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透而沉静,泛起一点困惑的涟漪。
“信息素采集室,医院不是都配备有这个吗?”
社会现状雌多雄少,对于信息素的需求量非常大。
法律规定雄虫有义务定期捐献信息素,信息素采集室被列为医院建造规划不可缺少的一项。
虽然很少能够用上就是了。
“那个军雌的伤势那么严重,单纯地释放出信息素已经吸收不了了吧,具体的治疗方法我也不懂,将信息素交给专业的医生来使用和施救比较好。”
见伊莱恩还一脸呆滞反应不过来,他微一低头,露出后颈处的抑制贴来。
“刚才抱歉了,我无法精准控制信息素的释放量,病房里还有那么多军雌……”
他试图说得委婉。
但事实是信息素不仅有填补雌虫身体亏空的功能,还不可避免地附带了一些催情效果。
而且就算他能尽力剔除催情成分,信息素本身对于雌虫来说诱惑力就是无比巨大的。
就像是沙漠中的清泉,渴疯了的旅者根本难以控制本能行为,在那么多军雌面前释放信息素的话,他会被撕碎的。
“您……您是说……!”
伊莱恩终于转过弯来了,脸上伪装的轻快还有震惊狂喜杂糅在一起,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扭曲。
“您真的愿意捐献信息素吗?!休伊斯那家伙果然没骗我……!”
大喜大悲之下,他激动得几乎有点喘不过气,几乎语无伦次地低声喃喃道。
他反应过来雄虫的言外之意后,又连连鞠躬道歉。
“真的对不起,害阁下陷入了困境……!那我们、那现在就去采集室可以吗?”
耶尔弯了弯眼,示意他带路。
“走吧。”
……
自建成以来就一直紧闭着的房间,第一次迎来它真正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