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将完全被血液浸染的手套丢开,毫不留情地转身出门,整理了一下刚才动作时弄乱的领口。
砰。
门在身后关上,将浓郁到作呕的血腥气隔绝,但新鲜的血液还是从门缝下蔓延了出来,一路流淌到军靴的后跟。
“您现在是回军部吗?半个小时后有一场重要会议……”
白朗快步跟上来,低声交代今天的日程,方便等会提前安排。
但他的话音未落,就察觉到元帅的脚步停了一下,而后微微抬起军帽,看向对面神色苍白的霍尔。
西泽神色平淡,等了三秒没听到雌虫说话,便径直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等等!”
霍尔还没试过被这样忽略,脸色有些铁青,但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况且他今天来确实是有事要找希尔泽。
西泽停了下来,但仍然没转身。
“你真的公然干扰了审判进程,将兰斯和安托他们的死刑改成流放,私下却在对他们实施酷刑吗?”
霍尔一边难以置信地摇头一边询问道,苍老的脸上是一片痛心疾首。
“争权夺利没问题,有野心也是好事,你也确实有能力做元帅。”
“€€€€但你怎么会连底线都没有了!”
白朗在一旁噤若寒蝉。
这次的事确实让很多虫震惊不已,这件事如果转换一下对象他们还能理解。
但那个在泥潭里仍然傲骨铮铮、不染臭气的希尔泽……绝不可能这般下作。
“堕落啊!带头实施这种凌虐残忍的手段,借着刑讯的名头满足自己的暴虐欲望,以折磨敌虫为乐……”
霍尔深吸了口气,想起甚嚣尘上的传言里那些可怖的残虐手段,恨声下了定论。
“你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兰斯了!”
西泽看着身前开阔的走廊,蓦地出神了一瞬,恍然感觉自己并不是在监狱里,而是二十年前的军部训练场。
但那错觉只维持了一瞬,就彻底消散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他静了一瞬,突然出声道,“你知道我消失的那五年,经历了什么吗。”
身后粗重的呼吸停了一瞬,而后便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那也和你自己的行为无关……身为军中表率的元帅,就应该……”
西泽似乎有些厌倦了,终于转过身看向神色变化的霍尔,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我只是把他在我身上做的事,全部还给他而已,怎么就变成罪无可赦的恶魔了。”
他放轻了一点声音,漠然的神色泄露出一丝好笑。
“在我被折磨被侮辱生不如死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痛斥他的吗?”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老师?”
霍尔沉默下去,垂在一旁的手微微颤抖着,几乎不敢和那双金色的眼眸对视,生怕看到什么让他羞愧至极的东西。
军雌很少去质问什么,就算被辜负和忽视也从来沉默以对。
他坚持那些法律或道德的原则,约束自己的行为让心和手都保持干净。
但却只换来了更多不理解、欺辱和伤害,甚至弄脏了心上那一抹最最干净的颜色。
守护的月亮已经被拉入泥泞,他怎么可能独善其身,继续坚持那些没用的东西,眼睁睁看着那些垃圾玷污了月色。
“在抓住兰斯的时候,法院是不是直接判了死刑,我那时候有横加干涉吗,我现在又为什么插手刑讯,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西泽几步走到他面前,近乎尖锐地嗤笑了一声。
“你知道,但你从来只看到你想看到的。”
“霍尔,我不是那个青涩的新兵蛋子了,只有你始终傲慢又自大,狭隘又自私,从来没有改变过。”
军雌微垂着眼,看着那双惊愕的眼睛,伸手攥住了霍尔的衣领,用极其轻蔑的方式将他推了个趔趄。
“滚。”
那银白发丝下是一双野兽似的金瞳,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仍然熠熠生辉,划过一线锋锐至极的寒芒。
“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就连你一起宰了。”
*
西泽踩着傍晚的夕阳回了家,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雄虫,而是转头去了一间客卧。
一直到身上的血迹完全被冲刷掉,而浓郁的血腥气也被沐浴露的清香覆盖,他才换上干净的常服去找耶尔。
房间内霞光如血,而雄虫一如早晨般躺在床上,只有姿势微微变动过,似乎曾经醒过一会。
西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下一秒又回过神来应该是015挪动的,不然他不可能没收到消息,顿时失落地抿了抿唇。
“雄主,我回来了。”
他低声道,伸手摸了摸耶尔的脸,触碰到一片温热才放心下来。
“您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得到回应,西泽心尖微疼。
强烈的酸涩袭上鼻腔,轻易就摧毁了白天冷漠的假面,暴露下内里伤痕累累的心脏来。
而耶尔蜷缩在他怀里,眉目安宁,雌虫顿了一下,还是继续低声道。
“今天的审判进行得很顺利,我本不该插手的,但还是气不过,等您醒了我就一枪崩了他们。”
“餐后甜点让那边做了草莓小蛋糕,可惜雄主一直不醒,我就帮您吃了……味道很好,就像您一样。”
“您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吗?”
“之前雄主说过自己还在上学,昏迷了三年才醒的话应该不可避免会脱节,家里应该也落了很多灰。”
军雌一向寡言,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时候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也不记得。
只是拼命搜罗着一些琐碎的事,不想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但空气还是慢慢沉寂下去。
白天的工作消耗了西泽太多精力,此刻终于抱住熟悉的气息,才得以放松下来。
叩叩。
房门传来很轻的敲门声,而后015探出一个头来。
“有虫来访,您要见一见吗?”
别墅的监控连接着015的系统,它接收了身份扫描的结果,有些迟疑地念出了那个虫的名字。
“您知道这是谁吗?”
一个陌生的名字。
西泽微垂着眼,专注地凝视着怀里的雄虫,直接拒绝道,“不见。”
“他说有东西要交给您,啊,他把东西放在寄存处了,我去给您拿过来……!”
不等雌虫回复,015就飞快出了门。
它很快从外面拿回来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捧在手里一遍遍扫描。
“里面是两个圈圈,危险程度为0!”
西泽原本已经疲惫到不想回应,但在听到两个圈圈时,一股强烈的预感却突然袭上心头,让他浑身一震。
“……拿过来我看看。”
他拿过那个黑丝绒小盒子,不知道为什么手抖起来,迟疑半晌,还是按住了盒盖,一点点将之打开€€€€
两枚银蓝色的戒指,安静地躺在中心的海绵上。
西泽一眼就看出来,这两枚戒指的原材料是那块机甲之心。
外面银色的部分被雕刻成经典的素圈,分别是耶尔和他的尺寸。
而戒圈中心处镶嵌着冰晶碎片,在霞光中流转着深邃的蓝色光泽,美得像是坠落陨星的一角,透过这一眼仿佛可以窥见整片宇宙。
“……”
雌虫完全陷入了呆滞,甚至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终于疯了,才会臆想出这种幻梦来安慰自己。
但他静止了许久,手里的戒指仍然没有消失。
丝绒柔软,金属冰凉,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什么?”
015看着那个圈圈,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眨巴着豆豆眼看向雌虫。
却恰好见到西泽猛地捂住了脸,呼吸急促起来,几乎浑身颤抖。
他紧攥着那个戒指盒子,俯身紧紧抱住了怀里的耶尔。
“雄主……”
“雄主……耶尔……”
他一下又一下地喃喃,难以抑制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连带着怀中的温热身躯也颤抖起来,露出的侧颈再次染上一片湿漉。
多么美妙,多么神奇。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得到对戒中的一只€€€€
明明耶尔还没有给他一个名分,也没有提过要自己当他的雌君。
但好似所有的爱意都化成可以抓住的实体,在这一刻淹没了他的灵魂,凝聚成耶尔的笑眼,还有这两枚戒指的模样。
那些没有得到应答的话,那些无望的等待,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回响,声嘶力竭,振聋发聩。
“戒指,这是戒指。”
西泽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地道。
他拿起其中一枚,看到了内圈上镌刻着的“Y”,便知道那是耶尔的那只。
而另外一只则镌刻着“X”,他小心地将两只戒指都戴好,才发现严丝合缝,显然是用了心定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