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明自己案子另有隐情并且不会坐以待毙之后,卢光宇没有对案情本身表现出一丝的好奇或怀疑,惊讶或感慨,而是目光悲切地盯着驰远,缓缓抬手:“我刚有了点盼头,你说你要走?”
那一刻驰远以为自己魂穿琼瑶剧了,该说不说,卢光宇身上几乎要溢出来的幽怨瞬间将人感染,驰远不自觉地后背一凉。
他及时挡住那只颤抖着要抚摸他脸颊的手,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卢光宇是个偏执的人。
这是驰远最直观的感受,联系到他杀死背叛他的爱人,以及之前消极的状态,驰远心中升起隐晦的不安。
监舍楼铁门发出“咣当哗啦”的响动,众人转头,就见韩山跟开门的狱警低声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来面无表情的下达通知:“管教让回监舍。”
“啊?还不到四十五分钟……”大厅里腾起认命而沉闷地躁动,此起彼伏,犯人们显然都没看够。
“闭嘴,上楼!”门口的狱警厉声呵斥,随后不满的嘟囔变成唉声叹气……
驰远看着门边那道身影,逆着铁门窗外绚目的阳光,伟岸又从容。
难怪。
这他妈不就是基佬心中的男神与灯塔吗!
也是卢光宇曾经的信念。
可如今那家伙吹灯拔蜡,换了自己这么个不靠谱的目标,也是倒霉。
正胡思乱想,韩山视线朝他看过来,对视间,驰远感觉那双眼睛里带着某种欲言又止的隐忧。
“……”驰远扯扯唇角。
监狱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这一个个的,不去演电影可惜了!
他不合时宜的想。
回到监舍,在众人百无聊赖等着组长交代下一步指令的时候,楼道传来脚步声,接着,龚小宝春风满面地出现在二监室门口€€€€
“哥哥们,我又回来了!”
“……”
屋里一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驰远瞳孔微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龚小宝怀里抱着一套新囚服,身上穿的还是出狱时的那套。他抬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笑的像是过年回家与亲人团聚一般喜庆,和身后一张脸黑如锅底的季长青形成鲜明对比。
“闭嘴!换衣服去。”季长青低斥一声,又对韩山说,“最近有变动的联号重新组一下。”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嫌恶的神色出现在不同的面孔上,碍着管教还在这里,骂娘的话冲出喉咙又被牙齿挡了回去。
这才清净几天?好不容易滚蛋的瘟神又滚回来了。
韩山看向靠在柜门旁一声不吭的驰远,那张脸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就那么听着龚小宝笑盈盈地应付着一句句冷嘲热讽,韩山知道他心里必定不平静。
午饭后,驰远问韩山要不要到院子里晒太阳。
冬天的气温已经降到了十度以下,没有暖气的楼里阴冷,犯人们都挤在走廊能照进阳光的位置,蹲坐在窗跟聊天打盹。
院子里有太阳,但是冷风瑟瑟没人愿意出去,只有龚小宝充满干劲的扫地声,一下接着一下传来,和以前敷衍的节奏完全不同。
韩山本想去图书室待会儿,闻言也没犹豫,点了点头。
按监狱规定,二次犯罪的犯人还回原监区改造,龚小宝像之前几次一样,又回到了勤杂组扫大院。
杜军当了一个月的散兵游勇,这会儿还像以前一样,以龚小宝联号的身份出来陪着。
看到从楼里走出来的驰远两人,他抽出抄在袖筒里的双手,从墙根站起来,喊:“来这边吧,背风。”
驰远轻笑一声,边朝那边走边对韩山说:“杜军这人其实也还行。”
韩山想起自己碗里的白菜帮子,未置可否。
”驰远靠到墙边,抬了抬手示意杜军不用躲开:“你还跟龚小宝组对子?”
杜军瞟了韩山一眼:“还不知道呢。”
驰远了然,杜军和龚小宝一样的万人嫌,走廊没他的位置,一个人又难免尴尬。
龚小宝把树根下的几片枯叶扒扯下来扫成一堆,然后扛着扫把走过来,像那些在监狱里混久了的老油子:“组长好,远哥好!”
“……”
“意外吧?”他在驰远身前停下,“你肯定以为再见到我应该是在外面。”
“你犯什么事儿了。”驰远神情严肃,带着几分几分类似教导主任的威严。
龚小宝咕哝道:“我不都说了嘛……”
“我不信。”
中午龚小宝跟大家说他是抢银行进来的。别说驰远不信,这种吹牛逼的话全监室都没人信。
龚小宝撇撇嘴:“爱信不信。”
驰远叹了口气,开门见山:“你联系到吴颖了吗?”
当着一监室的人很多话没法说,龚小宝深知打小报告的那些事,所以一直没提这茬。
他看了眼旁边的韩山,忽然又生出之前那种不爽的感觉€€€€
驰远跟这人好的要穿一条裤子,还避讳个屁。
“见了。”龚小宝放下扫把,忍不住阴阳怪气:“不过你死心吧,以后就安心跟我在监狱里作伴,监狱好啊!人坏都坏的明明白白,外面那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话一出,旁边两人都忍不住看向驰远。
这不是什么好话,显然事情并不顺利。
“说事儿。”
驰远一中午已经把最坏的情况猜了个遍,甚至吴颖单方面决定跟他断交,不愿管他的事这种最让人不能接受的状况都想到了,所以此刻并不想听龚小宝€€嗦。
“行,说事儿。”龚小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你朋友这人不行,抠门,冲动,没有爱心……”
驰远感觉这一个月不见,龚小宝头发长了些,废话也更多了。
原来,出狱后的龚小宝也就在皮卡车上焦燥了一会儿,踏上市区街边的那一刻,他便第一时间联系了吴颖。
当天下午放学,吴颖让龚小宝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待着,自己在校门口蹲点等到了江夏露。
然而第一次约谈并不顺利,女生表现得十分抗拒并拒绝沟通。后来吴颖不知道说了什么,江夏露才勉强同意周末在咖啡厅见面详谈。
那天,赖在吴颖身边三天的龚小宝也去了,不过他是在别的桌上暗中观察。
无他,吴颖觉得龚小宝的气质容易让人心生警惕。
江夏露是带着她男朋友去的,用龚小宝的话说,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果然,吴颖刚和他们说明来意,对方便炸了毛€€€€
“作证?作什么证?”那青年怒气冲冲,“他还好意思想翻案?我女朋友看他是老师给他留了点面子,他还得寸进尺了是吧!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就是那男老师对我女朋友图谋不轨,被卖糖葫芦的撞了个正着!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女朋友也不知道,还是警察叫她去录口供她才知道姓驰的把人打了个半死,亏的当时露露跑的快,不然还不得被那禽兽灭口了?”
这边龚小宝听的目瞪口呆,那边吴颖已经一拳揍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扭打在一起,江夏露从进门就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会儿更是吓得吱哇乱叫。
龚小宝觉得自己这体格打架也不是个儿,而且咖啡厅的服务员已经去拉架了,他急中生智,想起自己和驰远之前说的偷相机的策略,于是趁乱从江夏露包里顺走了她的手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至于手机里有没有证据,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找了家手机维修店去解锁,谁知那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回了失主发来的消息。
龚小宝拿到解了锁的手机,还没弄明白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标是什么玩意儿,就近派出所的人来把他带走了€€€€
江夏露男朋友报的警。
“吴颖呢?”
驰远语气平静,微微绷起的肩背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剧情出乎他的意料,学生迷途不返的恶意也超出了他的预估。
“我不知道啊。”龚小宝说,“派出所给监狱去了电话,不知道两边是怎么商量的,最后给我拘留了21天,然后就放了。”
杜军那双三角眼生生的瞪圆了:“你没跟警察说清楚吗!他们诬陷人,你拿手机只是想找个证据!”
龚小宝扬手:“你蠢不蠢!”
“你怕他们说的是真的。”韩山说。
“我……”龚小宝支吾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手机都到那女的手里了,别说没证据,就是有点蛛丝马迹人家也删了!”
驰远苦笑,龚小宝见少识浅,自然不了解如今网络刑侦的技术。但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手机里有证据,说这个意义不大,他盯着龚小宝的眼睛:“你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管他真的假的!”龚小宝觉得这不是重点,“我就是担心把她惹怒了,反咬一口怎么办?现在是你在坑里她在外面,人家挥挥铁锹填点土把你活埋了你都没办法!”
“……”
驰远灼烫了一中午的心,此刻已经被这凉水浇的平静无比,他只觉得好笑。
像是想到什么,他转脸看向杜军:“你呢?你信他们说的还是信我说的?”
杜军愣了一下,随即挺了挺腰板,“信你喽,我又不认识他们!”
驰远弯唇,如今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似乎能让人心情舒畅一点。
他点点头,视线落到韩山脸上。
第21章 男人谁用那玩意儿
“你朋友相信你,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没等他开口,韩山先回了句安慰的话。
驰远笑起来。
吴颖当然信他,不然一个素来理智又现实的人怎么会冲动跟人动手,那一拳除了对事实黑白颠倒的愤怒,更多的是对驰远当初感情用事的气闷。
驰远觉得有点对不住吴颖,也能想到在龚小宝被拘留的二十一天里,那家伙一边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不敢轻举妄动的憋屈。
江夏露男友的说辞,即便没有证据作为加刑的筹码,也够让形象已经坍塌的驰老师更加声名狼藉。
他低头看着囚服那排醒目的斑马纹,声音不轻不重:“那我们是朋友吗?”
话一出口,驰远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他轻咳一声,转脸问龚小宝:
“后来呢。你又联系吴颖了吗?”
龚小宝扬眉:“当然。你之前不是说你朋友会给我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