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杜军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羞赧的酡红,两只短而粗糙的手无意识的互相搓捏:“我这样的还找什么老婆,自己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就不错了……”
驰远笑起来,还想再开他几句玩笑,送完材料的韩山就与一名狱警一起进来,随后杜军被带去狱政科问话,据说由于兹事体大,公安部门接到消息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驰远的欣慰与振奋随着杜军离开缓缓平复,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投在他身上,让那张五官分明脸透出几分酷酷的强势。
他朝立在门口的韩山扬扬下巴:“回监舍?”
韩山没回话,抱起胳膊盯着他看,眼神里是让人忐忑的探究。
驰远呼吸不自觉轻了几分,他知道自己上午的话一定会让这家伙气闷,可他还真想不出来韩山会怎么做。
正思忖间,就见韩组长放下胳膊,抬脚朝这边走过来……
驰远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手指跟着韩山的步履节奏轻轻敲击桌边,然后听到韩山半路停下,拿起之前带过来的书淡淡开口:“好。”
“……”
驰远看着那道无所谓的身形消失在门口,张了张嘴没骂出声来€€€€
操。
杜军说的对,这个人冷的很!
犯人对所有的节日都怀着期待,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一天监狱里会改善伙食。
第二天早上,犯人们排着队走进食堂,一个个满眼期待,伸长脖子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
过去的驰远根本无法想象,“吃”对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诱惑。而这一刻,他的心情被各种肉香充盈的快要飘起来:“靠,我闻到炸鱼味儿了!哎你……”
话说一半,对上韩山瞥过来的视线,驰远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在和这人冷战,于是话头生生来了个急转:“喜欢吃鱼吗卢光宇?”
韩山:“……”
“你说呢?”卢光宇回头翻了个白眼,“别说鱼了,你就是给我只蛤蟆我都吃的下去。”
“美得你,那蛤蟆,牛蛙可比鱼贵多了!”前边一犯人说。
卢光宇:“我以前不吃那些,太丑,€€的慌。”
“穷讲究,号里再待几年老鼠肉都馋!”
“……”
见话题被别人接了去,驰远便不再多说,将脸转向一边。
饭后是各监室轮流统一家属会见时间。
没有会见的驰远只能在院里蹲着放风,顺便听其他“三无”犯人聊天吹牛。
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思索半晌后,扬了扬手:“小宝,过来!”
“干嘛。”
驰远勾勾手指,等人靠近附在对方耳边说:“你有办法让我去一趟礼堂吗?”
“没有。”龚小宝说,“你又想干嘛?”
“……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找着了再告诉你。”驰远看着他,想了想又说,“我中午跟管教给你要两支烟。”
龚小宝一脸狐疑,“你哪来那么大脸?”
“嘶……信不过我?”
“信!”
龚小宝立刻喜笑颜开,眼珠子滴溜乱转了一阵,冲驰远一挑眉:“那这样,待会儿我和警卫说话,你到我附近转悠,显眼点。”
“成。”驰远起身,拖起另一边晒的快要睡着了的卢光宇:“起来,锻炼锻炼身体。”
“哎,你他妈……”
不得不说,龚小宝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蹲在那里一直等到值守的警卫站累了,刚找了个窗跟靠坐下,他便立刻蹦起来跑到对方跟前,说自己帽子昨天可能落礼堂了,想去找找。
警卫让他中午再去找,他说现在头冷,感觉要感冒……最后,被磨的一脸不耐烦的警卫将目光移到院子中间两个精力过剩在做俯卧撑的青年身上€€€€
“哎,你俩!跟他去礼堂找帽子,快去快回!”
驰远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是。”
进礼堂时有近处巡查的狱警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三人不方便说话,龚小宝到场下顺着摆好的桌凳一排一排地找,驰远和卢光宇到舞台附近找,顺便观察那架射灯的异样。
昨天彩排的时候驰远基本已经确定,齐越森如果要搞事情,那么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从那个位置上台指挥的韩山。
“电线。”卢光宇声音很小,只两人能听到。
驰远眸光一动,顺着射灯连着的电线看去,就见灯尾接入线槽的一段明显比昨天长了一些……
“行了,找不着就别找了!”狱警皱眉看了眼时间,这样找东西一看就是盲找,都没个方向,“好好想想,是不是落别处了!”
“不能吧……”龚小宝挠了挠头,看了眼驰远两人,也不知道他远哥要找的“东西”找到了没。
驰远脖子都仰酸了,黑色的灯架杆和棚顶黑色的钢架看的人眼花,他基本猜到两者是怎么固定的了。
“帽子还能跑灯上去?!”狱警喝道,“别找了,都出去吧。”
“……是,管教。”
回到监区楼前,驰远敷衍了几句龚小宝的追问,就和卢光宇一起去了教室。
“你看出来了吗?”
“有点……不确定。”卢光宇如实说,“我想不出来他用电线,得多大力气能把灯架扯下来。”
驰远点点头,看来两人想一起去了。
“灯架平时用长螺丝钉固定,但是昨天,他可能把螺丝松开了。”
“松开不就随时都会掉吗?”卢光宇不解。
“应该是用别的方法暂时固定了,至于什么方法……”
顶棚的高度让他没办法看的详细,但是按照这个思路……
驰远拿起粘在桌子中间的圆珠笔,若有所思。
“你看。”
他把连着笔和底座的线在笔杆上绕了一下,横着放平,然后一拉线,笔杆的方向变成了竖向。
“……”卢光宇眼睛睁大,“他用电线缠了螺丝钉?”
“有可能,螺丝钉如果被拆下来,像门栓一样横亘在孔上,也可以固定灯架,前提是没有人动它,但是只要角度一变,螺丝就会从洞里掉出去。”
“……可是他修的灯,出了事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在他之前别人也修过。”驰远说,“顶棚在近处的监控画面外,即便远处的几个摄像头能看到,但是看不清细节,所以还有一丝狡辩的机会,不过,我猜……”
“能做到这一步,大概已经不想考虑太多后果了。”卢光宇接话。
近来一个个疑团已经让齐越森的神经绷到极限,他越是装的平静,心底压制的焦虑就越膨胀。
驰远转着手里的笔,没说话。
“……要告诉管教吗?”卢光宇忍不住开口。
驰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想告诉管教,还是让他把这件事坐实了?”
“……”
会见室嘈杂一片,平时各监舍犯人与家属见面的时间是错开的,这样的集中会见让韩山有些头疼,且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韩溪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一会儿,皱眉:“你是不是瘦了?”
“不知道。”韩山说。
“今天给你多带了些吃的,好好补补。”
“好。”
“对了,你别让人给我送沙棘果了。”韩溪笑起来,“我自己不会买吗?一星期一箱,谁吃的过来。”
韩山愣了愣:“谁送的?”
“不是你让人送的吗?还有花。”
“……”韩山转头看了眼正在检查家属带进来的东西的季长青:“那,他说什么了吗?”
“我都没见着人,快递员说是我弟弟托人带给我的。”韩溪一脸狐疑,“我还以为我弟交到靠的住的朋友了,让人替你照顾下你姐呢……”
“不是我。”韩山有点犯愁,会见有监督的狱警盯着,他不能说太多,于是转移话题:“冉冉好吗?”
“还行。”韩溪敷衍带过,“你呢,那个和你很有缘分的狱友,他怎么样?”
“……”韩山面色僵了一下:“挺好的。”
结束会见,季长青带二监室的犯人们回监区楼。
众人解散,有大方点的,会把家人带来的东西给没有会见的犯人们分一点,但多数还是珍而重之放回监室小柜子里,留着慢慢吃。
韩山见驰远不在院子里,于是把一份牛皮纸包的玫瑰糕塞给季长青:“我先上去了,管教。”
季长青装模作样的推拒了半下:“你留着呗……”
“不用。”韩山想了想,小声说,“管教,你给韩溪的东西,还是让她知道是谁送的比较好。”
“哦。”季长青尴尬地轻咳一声,“我……这不还没来得及……”
“时间不短了。”韩山说。
“……”季长青沉吟片刻,自嘲的笑笑,“我只是觉得,她前夫那么厉害个人物……”
韩山未置可否,韩溪的婚姻别人很难说清,但韩山知道韩溪不是看重身家的人。
“哎,我不是跟死人比啊,我只是怕……这落差有点大。”
得,还是在跟死人比。
“试试吧,不接受你也好及时止损。”韩山话说的直白,却叫季长青心莫名堵了起来……
“我上去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