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闻言，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来对了，赶紧起身抱拳道：“判官大人，何出此言？”
“不必如此客气，叫我陆判就好。”陆判一笑，坐下和苏离耐心解释道：“这世间，人有人气，鬼有鬼气，人属阳，鬼属阴。一般而言，生人身上是不会有鬼气的，除非是命不久矣。”
苏离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朱尔旦倒是急了起来，大声道：“陆判，可有什么化解之法？你可要想办法救救我兄弟啊。”
苏离倒是没那么激动，重活一世，他已经是赚了，只是想起一向疼爱自己的丞相府各位亲人们，眼神不由有些黯然，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家人们肯定都会难过吧。
“别急，听完说完，不仅仅只是这种情况的。”陆判安抚道：“这位小公子看面相乃是福运绵长，贵不可言的命格，不会短命的，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苏离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稍稍犹豫了一下，将自己自从去过十王殿后身体出现的异状都说了一遍。
陆判听完，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抚摸着胡子惊异道：“奇哉，奇哉！你这分明是魂魄不稳的征兆，一般只发生在半人半鬼之人的身上。”
“何谓半人半鬼之人？”苏离听到了关键之处，为陆判斟了一杯酒，连忙问道。
“有两种情况。”陆判喝了一口酒，顿了顿道：“一者，人娶鬼妻或女嫁鬼夫，人鬼相和所生之子天生半阴半阳，魂魄极易离体。
二者，若人阳寿未尽因故而亡，意外还阳后，也有可能会成半阴半阳之体。”
人和鬼还能生孩子？苏离微微张了张嘴，心中惊讶不已，就没有生殖隔离这种东西吗？
“不过，”陆判看了眼苏离精气饱满的样子，摇了摇头道：“第一种情况的人由于阳气缺乏一般从小就容易离魂，不会像你这样成年后突然的发生，而且你身上也没有死气，不像是最近突然死去还阳过。”
苏离听完判官的话，不知怎么，突然回忆起了当年自己刚穿过来的样子，当时虽然看不清东西，也听不太清声音，但他记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直接从娘胎中直接生出来的。
他隐约记得当时身边有很多哭声，自己穿来后感觉特别憋闷，咳呛了一声，然后周围人就表现的好像特别欣喜若狂的样子……
回忆起细节后，苏离面色一僵，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会当时自己穿过来时这个身体就已经死了吧。
但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如果当时自己就还阳过，怎么会现在才出现魂魄不稳呢？
与陆判的这次见面并没有解决苏离的疑虑，反而更增添了一些谜团，苏离觉得，自从自己考入国子监后，就开始遇到一些怪事，明明之前他的人生一直非常平顺，从没有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待陆判走后，苏离拽了拽已经显露出几分醉意的朱尔旦袖子，小声问道：“朱兄，你刚才看到陆判的时候，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朱尔旦看着苏离清亮的目光，挠了挠头有些疑惑的问道：“苏兄指的是什么？”
“就是，”苏离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绿光之类的东西。”
朱尔旦笑了起来，“当然没有，陆判虽然形貌异于常人，但看起来还是如生人一般的，并没有苏兄你说的绿光。”
所以真的是自己眼睛坏掉了？苏离不自觉鼓了鼓脸。
朱尔旦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身上的情况，安慰道：“苏兄别担心，既然陆判说了要帮你去查，就一定会找出解决的办法的。”
苏离叹了口气，“但愿吧。”
第二日清晨，苏离刚回到丞相府，就在门口撞见了正准备出门的三叔。
“小离回来的正好，我正打算派人去找你。”苏明谨一把拉住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苏离，面色严肃的道：“走，跟我上车，我们去宋府，你表叔快不行了。”
“怎么会？”苏离怔了一下，随后乖乖跟着苏明谨上了马车，一掀开车帘就看见三婶已经坐在了马车中，她面容哀伤，脸上还带着泪痕，明显是刚刚哭过。
苏离打了个招呼，心中也有些难过。
宋家表叔名为宋熹，其实与苏离没什么血缘关系，是三叔苏明谨夫人宋氏的亲哥哥。
宋家与苏府是世交，小时候苏离经常去宋家玩，表叔尤其喜欢自己，常常带着他上街逛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记得给他留一份。
就在一个月前，宋表叔突然生了一场病，苏离当时正忙着乡试的事情，只去探望过两次，却没想上次短暂的见面就很可能是永别了。
苏离沉浸在回忆之中，一时之间颇有死生无常的感慨。
为了赶时间，马车跑得很快，路上很是颠簸，但这时也没人计较这点了。
可刚靠近宋府，苏离就顺着飘动的车帘看到了大门屋檐下挂着的白色灯笼，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难道表叔已经……
想到自己连表叔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苏离胸口一窒，眼眶蓦然红了起来。
“哥哥……”宋夫人已经是哭的有些站不住了，只能靠苏明谨和苏离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走下马车。
结果苏离刚抬头，迎面就看见宋表叔跟在两个官吏打扮的人身后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表叔！”苏离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苏明谨闻言却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小离，你在和谁说话？”
苏离愕然的指着正前方，“三叔，表叔就站在那里啊，你没看见吗？”
第7章
苏明谨看着空空如也的宋府大门，只有白色的灯笼在随风摇曳，平添了几分凄凉。
他目光流露出一丝担心，对苏离缓声道：“三叔知道你和表叔关系好，所以接受不了他故去的事实，但小离，人还是应该向前看，你这个样子，表叔如果在地下看到，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的。”
苏离脸色白了白，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见鬼了。
仔细看，表叔和那两个官吏打扮的鬼差身上都有着淡淡的绿光，只不过因为太淡又是在白天，苏离刚才惊喜之下没有发现。
两位鬼吏也听到了苏离刚才的话，方脸的鬼吏对身后圆脸的鬼吏道：“嘿，是一位开了天眼的小郎君。”
“天眼有什么奇怪的，快些走吧，别误了上神的事。”圆脸的鬼吏不耐烦的催促道。
而他们身后的表叔，却是一副面容有些呆滞的样子，被两位鬼差浑浑噩噩的牵着，显然是没有认出苏离。
两位鬼差与苏离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带着凉意的阴风，方脸的鬼吏还友好的对苏离点了点头，安慰道：“小郎君别担心，是好事哩，你表叔说不定还有一场大造化。”
虽然具体什么事情对方没有说，但苏离知道对方是在对自己释放好意，郑重的点点头道：“多谢”。
他目送着两位鬼差的背影带着表叔的鬼魂登上了一个装饰简单的马车，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道路中。
苏明谨对苏离的异常很是担心，他一手扶着妻子，一手抓着苏离，指劲大到苏离的手腕都有些发疼。
苏离垂眸轻声道：“三叔，我回去和你解释。”
走进宋府，苏离发现府内已经到处都挂上了白幡，香烛和黄纸燃烧的味道从空气中传来，隐隐的哭声从宋府深处传来。
随着哭声越来越近，苏离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停灵的地方，正厅被布置成了灵堂，一个暗红色的棺材停在正中间。
苏离跟着苏明谨上了一炷香，又磕了头，然后就开始在一旁开始烧黄纸。
在黄纸燃烧的灰色烟气中，很奇异的，苏离已经没有了方才突然看到白色灯笼时的伤心。
也许是已经见过了表叔的鬼魂，他对表叔的离世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表叔只是转化了另一种形式存在，他还在这个世间，并没有彻底消失。
连续数日离奇的事情发生后，苏离在这安静的灵堂中，终于有空思考自己遇到的这些事。
已经确定的是，他来到了聊斋世界，一个人神妖鬼共存的地方，自己还莫名其妙开了天眼。
另外，苏离觉得自己的身世好像也有点问题。
他有许多的姨母，多到每年生日来看望他的人都不一样，自己还有一个舅舅，是个道士，可舅舅和姨母们的好像关系并不算太亲近。
外祖父是山上一个道观的观主，因为年纪太大不方便出门，苏离也从未见过，至于外祖母姓甚名谁，更是从没听人提起过。
苏离有种直觉，自己的天眼应该不是莫名其妙开的，很可能和母亲那边的血统有关。
难道，自己的母亲是妖怪？或者什么厉害的修行人士，就像之前会法术的那个老道士一样？
直到手中的一沓黄纸烧完，苏离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叹了口气，瓷白的脸在火光中带着愁绪，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
心中却打算等今年生辰一过，就随舅舅上山拜见外祖父去。
仔细算算时间，离自己生辰还有不到半个月，舅舅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大抵是人就经不起念叨，仅仅吊唁宋表叔的第二日，苏离就得到了舅舅的信息。
“舅舅来了？”苏离一脸惊喜的放下书，嗖的从窗边的贵妃榻上站起身来，“在哪儿？”
石砚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燕道长刚到府，正在长松院拜见长公主殿下。”
“在祖母那啊，走，去看看。”苏离脸上露出笑意，如风一样窜了出去。
“公子，公子慢点！”石砚气喘吁吁的跟着后面，却只看到少年快活的背影，他脸上露出一丝绝望，有气无力的道：“等等石砚啊。”
端慧长公主年少爱闹，年纪大了后却喜欢清静，就将住所搬到了丞相府西侧的长松院。
那里紧挨秀怡园，一年四时繁花锦绣四季常青，东侧就是人工湖和假山，每逢盛夏荷风阵阵，景致颇为不俗。
从苏离的三生斋到长松院距离不算太近，等他进了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已是出了一身细汗。
“舅舅！”
苏离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祖母右侧的年轻道长，眼睛一亮。
道人身穿一身蓝灰色道袍，头戴黑色剑型木簪，看着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剑眉星目，留着飘逸整齐的长须，很是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苏离已经许久没见他，如今看来还是和小时候的记忆中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面容都没什么变化。
端慧长公主端坐上首，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由于精于保养之道，看着不过四十许。
她身上的衣饰钗环皆精美至极，通身的富贵气一看就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
美人即使年华逝去仍然是美人，一举一动仍是优雅又端庄。
坐在长公主下首左侧的则是苏离的两位婶娘，大婶娘秦氏和三婶娘宋氏。
即使心中急切，苏离也没忘了礼仪，他对着端慧长公主行礼道：“祖母安康。”
又对着秦氏和宋氏分别道：“大婶娘安，三婶娘安。”
端慧长公主一见到苏离就喜笑颜开，她促狭的指着苏离对众人道：“看看这皮猴，还没见着人，声就过来了，马上就要十五了，还像个孩子，一点都不稳重。”
苏离闻言悄悄的撇了撇嘴，什么十五，如果按周岁算自己这具身体才十三岁，放现代只是个初中生，可不还是个孩子。
“祖母，孙儿这不是想念舅舅嘛。”扮了这么多年小孩，苏离的装痴卖乖技能已经炉火纯青，撒个娇脸皮都不带红的。
他转头看向道人，亲昵的道：“舅舅，好久没见您了。”
燕赤霞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少年长开后与师妹越发相似的面容，声音更温柔了几分，“舅舅这不是来了吗，这次给你备了生辰礼，你肯定喜欢。”
苏离重重的点头，心中期待起来，他知道这个道士舅舅身上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耐，经过了这些天的事情，他对新奇的世界多了几分好奇。
“外祖父他老人家还好吗？身体可还硬朗？”苏离又问候起了长居道观的外祖父。
虽然没见过，但苏离知道外祖父对自己还是很上心的，每年都会让舅舅带着家书和礼物来看他。
硬朗……燕赤霞想起师父那张因为驻颜有术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脸，怎么都不能把这个词和师父联系到一起，表情不由有些古怪，“他老人家……嗯，一切都好。”
“好啦，我们就不耽误你们甥舅叙旧了。”端慧长公主看着一进来就扒在燕赤霞身边的乖孙，慈爱的笑道：“回去吧，好好招待你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