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洄对那书生说:“你既然想隐瞒身份,那就藏好了,千万别被别人发现,也不要告诉我。”
“哦?这是为何?”书生挑着眉,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长清,忽然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眼熟了。”
“打住,不要说出来。”萧洄伸出左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他说:“我没兴趣知道,也别让我知道。”
他不想招惹麻烦。
书生便点头:“好吧。”
……
……
春日宴,自上元节之后的又一盛事。
人多,机遇也多。萧叙率先看到商机,让户部出台了一个限时的、日抛的摆摊证明。拿到这个证明的商户今日可以在沿路途中摆摊,不仅不会受到其他商户的打压,还有专门的官兵负责维护秩序。
放行之后,商户们率先进来。按照地上标注的位置,捯饬好自己的摊位。又过了半个时辰,道路彻底放开。马车一辆辆驶进来,然后在山脚前停下,由侍从带去停放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是专门空出来停放马车的。
“各位兄台好啊,又是一年,近来如何呀?”石阶前不远处,一白衣男子拱手招呼着众人。旁边也有许多人热情地应着,明显在这群人还比较受欢迎。
“石兄气色不错,近来是有何好事发生?”
“是啊是啊,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开心开心?”
“你们知道什么呀,石兄这是准备下场今年的科考呢。”一绿衣男子站在石兄旁边,石兄也没有因为他戳破而生气,明显跟他关系不错。
“近几次扶摇宫期考,石兄次次都上了青云台,夫子都说今年石兄必定榜上有名!”
众人都道恭喜,石兄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忙拱手道:“该下场咯,读了这么久了,年初的时候家里给说了门亲事,总得有个功名去见新娘子不是?”
“羡慕石兄你,成家立业,今年一下就完成了。”
这几人都是京都普通书院的,自然干出这种说科考就科考的事。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书院的“准许科考证明”。
扶摇宫的人不一样。
那里的人几乎是天才云集,科考中第只是时间问题。
能进扶摇宫大门就有资格参加科考。
不远处走来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青年,隐隐以中间那名蓝袍之人为首。他们走近,瞥了一眼围在一起谈论的“石兄”等人。
锦衣青年们周围没什么人,自然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哼,这年头真是什么货色都能进扶摇宫了,乔山长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闻言,绿衣男子愤然转头:“你说什么?!”
石兄也很愤怒,但在看清说话之人是谁之后又迅速惶恐,“薛小爵爷。”
薛业面色不屑,根本没搭理他。周围的锦衣男子们哈哈大笑,“你看他,个怂货。”
方才还跟石兄热络交流的书生们见状,忙退了好几步,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小爵爷。”
绿衣男子被气得不清,他想冲上去理论,却被石兄一把拉住,低声道:“贤弟,不要冲动,我们惹不起。”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仅说你,还骂我爹,我受不了这气。”乔凌卿咬着牙。
“瞧瞧,狗还吠起来了。”薛业对着他的同伴们嘲笑道。
然后高傲地下命令:
“来,往旁边让让,好狗不挡道。”
就在乔凌卿捏着拳头,忍不住冲上去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乔凌卿恍若看到了救星,踮起脚挥手:“钟云!这里!”
薛业:“狗的主人来了。”
宋钟云穿着淡黄色的锦服,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他毫不畏惧地看回去:“狗我没看见,倒是看见一只呱呱乱叫的乌鸦。”
宋钟云一现身,事情便不好像方才那般好解决,周围围了不少人。
有些从清河、津沽等地来的不清楚内情,便好奇道:“兄台,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直接吵起来了?”
有京都本地书生给他解释:“听说过太学吗?那蓝衣男子和他后面那群人都是太学的人。太学和扶摇宫互相看不上对方,天天吵,月月吵,一见面就吵。”
太学,大兴朝国立学校,招收的都是贵族子弟。
太学和扶摇宫并称京都双校,不知道哪一年出的问题,历来太学和扶摇宫的矛盾都极深。
到了这一代,又以薛业为首的,宋钟云那一波的,矛盾最深。
薛业脸色难看:“ 你骂谁是乌鸦?”
宋钟云冷笑:“谁应就说谁咯。”
“好小子,有胆量。”薛业面色扭曲,恶狠狠道:“你自己什么货色,敢骂我是乌鸦?”
乔凌卿大笑一声:“哈哈,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承认自己是乌鸦的,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薛业身旁的锦衣男子:“你!”
“乔凌卿,你说话最好不要太放肆!”
乔凌卿阴阳怪气:“我哪敢在诸位面前放肆!”
“你!”锦衣男子被他堵了一句,忿忿甩袖刚想站出来理论,却被薛业给拦住。
他脸色铁青,指着乔凌卿道:“好、好得很!看看,这就是乔山长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你们扶摇宫所谓的好学生。”
“你们这么厉害,别到时候连金銮殿都进不了,那才是丢人!”
跟他一起的锦衣男子们全都笑起来:“哈哈!就是就是!别这么大口气,最后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他这话说的。
扶摇宫的人历来都是中第最多的,只要中第,便能进金銮殿。这是在看不起扶摇宫所有人吗?
人群里难免混着扶摇宫学子,他们愤愤不平,但又碍于薛业的身份不好发作,只能暗地里紧紧握拳,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宋钟云黑着脸:“不劳烦您担心,这金銮殿,我们是肯定会上的。”
薛业想起他的身份来,笑得更加猖狂。
“就你?连青云榜都没上的废物?”
“你不是一直看萧家人不爽吗?但人家萧家可踏踏实实的一门三才子,你有什么?”薛业目光落在宋钟云手中的书卷上:“空有书本三千?”
“哈哈!你呀,还不够格!”
人群鸦雀无声。不是没人反驳,是没什么人敢反驳。
你看人宋钟云,那么骄傲的人不也是只能咬牙憋着吗。
薛业面露得意,知道他这是戳到对方的痛处了,此刻心里不知道在怎么骂他呢。但没关系,他又听不到,这场对弈最终还是他们太学胜了。
正在他洋洋自得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阶上传来:“呀,您这嘴真臭,口气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方才晌午吃了什么呀?”
“谁?!”
谁这么大胆!
众人循声望过去,便见台阶上站着一位红衣少年。少年身姿抽条得很漂亮,腰肢很细,整个人也很瘦。双手背在脑后,朝下望来的眼神桀骜又肆意。
薛业心中涌现出一抹熟悉之感,刚想扬声骂回去,便见到少年身旁站着的书生,正眼神淡淡地看着他。
瞬间,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当即蔫了。
萧洄走下台,站在乔凌卿前头。
“就是你嘴臭骂我们扶摇宫的人?穿得人模人样怎么就是不说人话,你谁啊说话这么嚣张?嗯?怎么不说话了?”
乔凌卿往前挪了两步:“萧洄,这是肃宁伯府上的薛业,我们都叫他薛小爵爷。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太学的人。”
萧洄:“哦,那你确实有资本嚣张。”
乔凌卿:“……”
薛业:“……”
所有人:“……”
你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萧洄:“但你话并不能这么说,今日来参加春日宴的扶摇宫之人并不少,况且,主持这春日宴的七人中有六人均出自扶摇宫,你哪里来的胆量敢说东道主的?”
乔凌卿不住点头:“就是就是。”
萧洄:“你们怎么不说话?”
乔凌卿跟着说:“怎么不说话?”
说话?说什么?
随着萧洄走近,太学的众人也看到了他身边的书生,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嘴巴闭得死紧。
这边的动静引来值守的官兵。
“那边的,围在那干嘛呢,赶快走,别挡着道!”
按照往常的情况来看,太学的人应当是不会理睬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行人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随着人群,干脆地离开了。
“奇怪,今天怎么好说话?难道是被你气到了,不应该啊。”乔凌卿站在萧洄身旁嘀咕道。
萧洄:“你想多了,我哪有这么大面子。”
一切还得靠他旁边这位仁兄。
乔凌卿不清楚原委,还以为他在谦虚:“别这么妄自菲薄嘛,你很厉害的。”
说完这话,他才猛然想起宋钟云来。
糟了!
他怎么在他面前跟萧洄表现得这么熟稔!
乔凌卿赶紧退回去,去找从方才起便一句话没说的宋钟云。
后者没多分给他眼神,也没看别人。石兄拉着乔凌卿,低声讨论着什么。
宋钟云面上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萧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