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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天边挂着一道模糊的彩虹,终于给人一口喘息的时间。
趁着天色不错,王芷烟令人将被褥等拿出来晒晒去除潮意。路过书房时,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她从半开着的窗户望进去,看见两道认真的身影。
一直悬着的心落下,悄悄离去。
傍晚时分,卫影出现在萧园门口,他向守卫递上晏南机的令牌,被管家恭敬地请了进去。
一直行至书房。
“卫影!”墨瞳认出了他。
卫影拱手道:“奉我家公子之命,请见萧尚书!”
房内,萧洄算账算累了,嫌坐着不舒服,这会儿正斜靠在榻上,坐姿随意,披风被他胡乱扔在脚边,身旁账册乱七八糟摆了一个圈,手边放着好些纸,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符号。
萧叙问他:“你算账不用打算盘?”
“用,怎么不用。”闻言萧洄随手在算盘上拨了两下,然后指着户部某份账目道:“哥,这笔钱怎么来的?上面写着东国使者送的那个。”
久远的记忆一下回笼。
“这事啊。”萧叙淡淡道,“你别管,算上便是。”
门外,墨瞳朝内通报,“公子,晏大人派人来了。”
萧叙抬头:“进。”
卫影揣着厚厚一叠账册进入书房,
“卫影?”萧洄率先看到他,“你怎么来了。”
“他来给我送账册。”萧叙停下笔,道:“拿过来吧。”
“什么账册?”萧洄放下手中东西,起身穿好鞋凑过去,“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今日朝臣发难,户部一时凑不出来那么多钱,下朝后西川私下找到我,又带着我去养心殿面圣。”
朝廷一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就算加上济世堂的捐款也还差上很多。晏家作为四大世家之首,底蕴不可谓不深厚。晏南机决定带着永安王回一趟本家,劝说家主捐款。
晏无引虽说已不再是晏家家主,但他毕竟是晏家嫡长子,说话也有一定分量。晏无引兄弟三人情意深重,说动晏无忧出资并不难。
其他三家向来隐隐以晏家为首,想必也会有所动作。沈家梁家都在京都,办事很快。难的是远在金陵的姬家,放眼望去,姬家竟无一人在京都。
“我家公子已去信一封至金陵,快马加鞭应当三日能达,最晚六日能有回复。”
萧洄随口问道:“你家公子给谁写信?”
萧叙看他一眼:“你问这个作甚。”
“哦,没什么。”萧洄垂下眼,手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的,“只是想起我在金陵也识得姬家人,如果需要的话,我应该也能说得上话。”
萧叙一下反应过来:“你说姬铭?”
萧洄点头。
“怎么认识的?”
萧洄不欲多说,只道:“我和他很像。”
相遇之后双方都觉得稀奇,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萧叙也没多问,道:“这你不必担心,在姬铭那,没谁说话的分量有晏西川重了。”
如果他都说不动,那这世上就别想有说得动他的人。
萧洄垂眸,他其实很想问他哥为什么这么说,但又觉得这么问太突然了,而且他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压下心中微妙的感觉,道:“四大世家动了,那京里的其他名门望族是不是也……?”
“这个西川也想到了。”
世家不能白给钱,捐给朝廷这么多,不能只图个没什么用的好名声。因此,晏南机请求皇帝借用此事适当放松对世家的约束,由原来的一代只一人能入仕改为可两人入仕,但其中一人不能官居五品以上,不入内阁与翰林。
别看这个“不能过五品”要求很过分,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代都能有年轻一辈的天才涌现的。士农工商,家族里每多一人入仕,在这个时代的威望极有可能会发生质变。
泰兴帝如果真的答应,这对世家来说将会是极其重要的一步。也是如此,晏南机才能有把握说服世家出资。
这甚至都不用多费口舌,只需要把这句话一亮,世家们便会争着把钱投进来。
毕竟,给他们的诱惑太大了。
“情况紧急,目前只收集到沈家、梁家、刘家、吴家、卓家等京都世家的捐款信息。其余的信息卫影会继续跟进,王爷和二公子会继续统筹,一有消息小的立刻来报。”
“辛苦。”萧叙点头,快速将账册浏览了一遍,再加上目前算上的,已足够第一次赈灾。
他起身:“我这就带人去清点,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今夜子时前,物资我一定给他筹备到位,请他放心。”
“是。”
萧洄听了一嘴逐渐反应过来不对劲。
“等会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晏南机要去哪?”
“忘了跟你说了。”萧叙手脚麻利地收着账本,头也没抬:“灾区需要可靠的官员前去赈灾,晏南机自请前往,还有二皇子同他一起,明日一早,大军就该出发了。”
**
是夜,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亥时,萧府南院灯火通明。
灵彦裹进蓑衣冲进萧洄房间,骤雨疾风被隔绝在门外,屋内暖洋洋的,南院所有下人都围坐在这里。
灵彦搓搓被冻得发白的脸,道:“公子,歇会儿再坐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晚间从萧园回来就招呼所有人做这个所谓的“口罩”和“背心”,没挪过地儿。中午没吃,晚上也不吃,以他家公子这身体,怎么熬得过去。
萧洄忙着穿线:“我不饿。”
百安针线活一向很烂,一晚上了也没缝好几个,萧洄让他裹棉花。
“公子,您说的这个‘口罩’有什么用啊?”
萧洄说:“大军马上就要去绵州了,灾后疫病肆虐,最易感染,我们缝制的这个能遮住口鼻,可以防止疫情蔓延。”
“这么神奇?怎么防止啊?”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们先做吧。”
末世病菌蔓延,在没衍生出相应抗体前,所有民众都是带着口罩渡日。有什么法子能简单有效的避免病菌传播,萧洄目前只想到这些。
古代没有无纺布,他便用浸泡了金银花、黄连和车前子的纱布代替,多少能有点用处。
至于背心,也是目前能想到最保暖又容易制作的东西了。
几个人熬夜制作,能做多少做多少,在大军开拔前送去。
香荷将大家缝制好的口罩放进包袱装好放在一边,路过萧洄时,她发现点不一样的东西:“哇,公子的手真巧,绣的是兔子吧?”
因为她一句话,七八个脑袋凑过来。
“什么?我看看!看看兔子!”
萧洄老脸一红,面上却镇定,大大方方拿给他们看。——他在每个口罩的右上角用红线绣了一只兔子。
先前只是觉得这口罩做得有点丑,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N个口罩上这样做了。
“为什么要用红线啊?”
萧洄道:“红线好看。”
其他人都在赞叹萧洄手巧的时候,灵彦却觉出来哪里不对劲,他半蹭半挪过去,小声道:“公子,你这不会都是给晏大人的吧?”
萧洄嗯一声,“丑?”
“……倒也不是。”
灵彦深深看他一眼,总感觉自家公子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雨一直下。
今夜,千万人未眠。
……
……
卯时,京都南门。
黑云压城城欲摧,大军分列在街道,晏南机穿着蓑衣骑在马上,神色凝重,腰间系着一把黑色长剑。
士兵前来报:“禀大人,物资已清点完毕,二皇子说可以出发了。”
黑马呼出一口热气,马蹄焦躁地跺来跺去。
大街很安静。
晏南机举起长剑,肃声道:“启程。”
“等一下!”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大军后方传来。
萧洄穿着蓑衣从马车上下来,晏南机回头,一眼望见少年。
两人越过大军遥遥对视。
忽然,男人双腿一夹马肚,萧洄亦是向他跑去。
他们同时奔向对方。
“吁!”
马的双前腿高高扬起,晏南机勒住缰绳,在马上低头看他,语气如雨雾一样:“你怎么来了。”
“你弯一下腰。”少年朝他招手。
大军启程之际,长街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这样做,等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弯了下去。
旭日初升,日光打在静谧的街道。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倾身,少年踮脚。
凉意和温热交叠。
萧洄替他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晏南机在垂眸看他,少年眼睛有些红,他在对方眼里很清晰地看到了认真,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额上的雨珠落入落进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