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帝封了曾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早在十年前,曾氏六十岁大寿的时候, 泰兴帝同样下旨封她为二品郡夫人。而今又升了一品荣耀, 皇帝对萧家的重视可见一斑。
陈阑代为宣旨,萧家上下跪在大堂内。曾氏领完旨, 陈阑低声道了句恭喜老夫人, “大家都起来吧。”
萧洄爬起来, 看到他爹亲自带着大皇子去往他们那边的宴席坐下,目光又落到陈砚身上, 注意到他身边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脸上稚气有点重,正滴溜溜转着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
萧洄垂下眼,心里对这个童子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他走过去, 同王芷烟一起扶曾氏起身。
“祖母, 小心些。”
作为今日的寿星,曾氏难得穿了身喜庆的衣服, 秦氏还让宝钗给老人上了点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今天这身儿打扮再加上这副精气神,少说得年轻十岁。
曾氏很快就被前来道贺的人围住了, 萧洄冲出女眷重围,下意识寻找晏南机的身影。
等找到的时候, 他身边已经围了两个人。
晏南机正低着头同陈砚身旁那个童子说话, 虽然没怎么笑, 但看神态, 已经是无奈偏多, 纵容第二。
萧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个童子身上,发现他虽然蹙着眉,嘴巴也委屈地嘟起,但眼神里全然没有一分害怕。
有一种恃宠而骄的感觉。
萧洄绷着一张脸走过去,在陈砚看过来的瞬间挂上一抹标准的微笑,拱手道:“二皇子大驾光临,萧洄有失远迎。”
“三公子,我说过会再见面的。”陈砚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萧洄只当没接收到他的目光 ,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那位童子身上:“这位是?”
见萧洄的目光望来,童子藏在陈砚背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腰带,眼神示意他好好说话。
陈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萧洄道:“这是我的一位书童,人有点冒失,脾气也不怎么好,三公子随便叫。”
“什么叫做随便叫啊,我没有名字的吗!”童子小声地抗议。
“嗯,有名字。”陈砚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自己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我……”童子瞬间不吭声了,两根手指纠缠半天,妥协道:“三公子随便叫吧。”
“二殿下的童子?”萧洄转向晏南机,问:“真的吗?”
很寻常的语气,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晏南机莫名觉得这平淡的背后藏着莫大的危机,像被浮萍遮住的湖面,看似宁静,其实被遮挡住的地方不知暗藏着多大的风暴。
冥冥之中有个预感,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好回答,那么等待他的后果恐怕无法预料。
那童子生怕晏南机将他出卖,在萧洄看不到的地方拼命合十祈求,眼睛里里写满了恳切。晏南机皱起眉,还没说什么,萧洄似乎察觉到了,扭头一看,刚好将那童子的姿态尽收眼底。
童子尴尬地收回手,挠了挠头,悻悻地笑了笑。
原以为这种事大家都会一笔带过,没想到萧洄突然间笑了一下,和平常不一样,他冷淡地扯着嘴皮,仿佛微笑只是因为习惯和礼貌。
“这位童子究竟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硬要求着人帮忙瞒着,既如此,那萧某便不问了。”
童子被他突然间的盛气凌人吓了一跳,有些畏惧地往陈砚身后躲,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砚拍了拍他以示安慰,无奈地笑了笑。而晏南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萧洄看,手上极有节奏地敲着折扇,似在思考什么。
萧洄看过去,晏南机便勾着唇,转而看向那童子,道:“我不想骗他。”
童子垮着脸,委屈地瘪着嘴角。萧洄瞥见了,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无力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何非要抓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不放,为何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荒唐。
他觉得自己最近可真够有病的。
萧洄叹了口气,收起方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小声同他说了声抱歉,“方才是我情绪激动了,你别往心里去,离开宴还有一会儿,要不我带你在府里转转吧?”
童子看向陈砚,后者道:“去吧,来之前你不是就闹着要认识三公子吗,这可是大好机会。”
萧洄挑了下眉,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出。
陈砚又对萧洄时候:“我一会儿还要跟表哥去里面和官员们交谈,带着他确实不方便,那就麻烦三公子了。”
萧洄摆摆手,说哪里的事,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挑着眉道:“走吧这位童子。”
*
送走两人,陈砚偷偷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对晏南机道:“我还从未想过萧洄还有这般强硬的时候,上次春日宴一见,一直认为是个跟清辞差不多的少年,谁曾想兔子也有急眼的时候。”
——原来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晏南机把玩着折扇没说话,陈砚只是发表一下感想,也没想要个答案。两人往席间走,走了一会儿,陈砚突然又担忧道:“把清辞交给他没问题吧,萧洄会不会凶他啊。清辞之前一直待在宫里,所有人都宠着他,万一……”
晏南机懒得听他唠叨,直接道:“把心揣回肚子里,萧洄不是那种人。”
就算你说的那种事真的发生了,那也一定是陈清辞的错。
当然,这句话就没必要说出来给别听了,自己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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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洄带着童子逛了一圈,还带他去花园那边玩了会。
萧家花园内有专门的花圃,如今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好多花的花期还没过,说是春色满园也不为过。
“咦,这是什么花?”童子走到最左边,那花的花瓣是白色的,只在最边缘带着点红色。
萧洄没工夫跟小孩玩闹,敷衍道:“臣也不知道。”
童子没生气,哦了一声又继续往下一堆花走。突然想起来什么,愣在原地,过了一秒愕然地转身,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刚才自称什么?”
“臣啊。”萧洄答完,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还在跟自己玩假扮身份的游戏,心道,他不会真以为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吧?
那童子惊恐地瞪大眼,看起来身份暴露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萧洄沉默两秒,决定帮少年维护一下少得可怜的自尊。
“哦,那个啊,我习惯这么称呼了,一时没改过来,你别太在意。”
“你习惯跟谁称呼?”童子小心翼翼道。
“就……晏大人呗,还有些其他的官员。”萧洄模糊说了两句,其实他才没跟别人称臣过,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没对有点礼貌过头了。
“你都称表……晏大人为大人?还自称臣?”童子脸色纠结,似是想说什么,萧洄心下一动,试探着问,“难道他不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童子点了点头,心里没设防,当下就将实情全盘透露:“晏大人跟我皇……跟二殿下还有皇上说,说你喜欢叫他西川哥哥,他在别人面前也称呼你为‘小洄’。”
“就这些?”萧洄有些失望,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让他都有些捉摸不透。
“嗯……”以为他嫌少,童子费力地思考了几秒钟,而后摇摇头道:“没有了,表……晏大人他很少找我玩,这些都是听我娘说的。”
“我娘还说,晏大人他经常在皇上面前提起你。”童子一拍手掌,笑嘻嘻地凑过来,“我娘还跟我讲了好多三公子的事迹,她让我好好跟你玩。所以今天你能带我逛萧府,我挺高兴的。”
这孩子说着说着还害羞起来了,小手抠着衣角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萧洄看笑了,心说这皇帝还真能生,三个孩子都挺有个性。
但转念他就想到萧家,心说萧怀民也挺能生的,抛开自己不说,就是原身那性格也是独一份的。
萧洄摇了摇头,又带着这童子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快开席了,他带着人回去,发现陈砚那边已经被好多人围着了,萧洄瞥一眼少年无辜纯洁的眼神,到底是没把人往坑里送。
他将人带到自己朋友那桌,乔浔和白兄他们看到他就起身来招呼,江知舟也坐在一旁,看起来跟他的朋友们相处得不错。
他走过去,“哟,都等我呢?”
“那可不,这桌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啊。”众人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精致的小孩,便问:“这人是……?”
萧洄:“你自己跟他们说。”
童子点点头,轻声道:“我叫……呃,大家可以叫我书墨,我是二皇子身边的侍童。”
“二皇子的侍童怎么会单独出现在这儿。”谢子瑜小声跟乔浔讨论。
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不知道对他的说法信了没信。萧洄及时出来解围,“好了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那什么,书墨,你跟我坐。”
这一圈已经坐满了,本来只留了萧洄的位置,但因为多了个书墨,萧洄只好让人再一张凳子。
萧洄带着书墨在江知舟旁边坐下。
片刻后,宴席开了。萧洄作为主人,率先敬了一圈酒。考虑到书墨的年龄,便让他以茶代酒。
酒过三巡,萧怀民派人来找萧洄,说是要带他去那边敬酒。
萧叙不在,这是萧洄应该做的,他没拒绝,同桌上的众人说明了情况,大家也表示理解。
乔浔还说让他尽管去,喝醉了有哥几个帮忙扛回去。
萧洄笑了一下,走之前还是没忍住逗小孩一下。他俯身凑到正在认真吃鱼的“书墨”耳边,笑着道:“臣先去了,您慢慢吃,三殿下。”
陈清辞当时就傻在原地,要不是这鱼受过专门的处理,没什么刺,不然下一秒他可能就会被鱼刺卡住。
陈清辞愣了好半晌,等反应过来惊怒地往后看去时,那人已经没了身影。
陈清辞又惊又怒又好笑,气自己连什么时候被发现了都不知道。他不由得想到方才见到晏表兄时,他求对方帮忙保密。
晏南机问他:“你真的觉得没有人能发现吗?”
陈清辞想,就算被发现也不会那么快吧。他晏表哥摇了摇头。
没想到真被表哥说中了!
陈清辞苦恼地想,萧洄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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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一直持续到下午,帮忙收拾场子,萧洄被秦隅三个叫去玩叶子牌。因为萧家还有许多客人没走,大人们都分不出精力来管他们,这可让几人玩了个够本。
吃了晚饭,四人相约继续。
远来是客,萧洄有意让着他们,四人打得有来有回,打着打着就忘了时间。等香圆香荷两个姑娘打着哈欠来叫人时,众人惊觉已经是四更天了。他们处于深院,也没听到更夫打更的声音。
“不打了不打了,明天继续。”姬允伸了把懒腰。
秦隅打了个哈欠:“你们还别说,我这一下牌桌瞌睡就来了。”
“可不是。”姬霖附和道,瞥见萧洄那双仍然炯炯有神的眼睛,诡异地沉默两秒,咳了一声:“小萧子,不早了,睡吧。”
萧洄无所谓,熬夜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题。
“好,先睡,明天再约。”
四人散场,各回各家各上各床。
洗漱完,萧洄还有些睡不着,索性点灯看起了话本,边看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不过他向来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既然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生活已经够苦了,自己何苦为难自己。
他看得入神,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闭着眼爬上床,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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