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瞥见他打量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说出了这些天的疑惑,“头儿,咱们这次究竟是要保护什么人,连你也不知道吗?”
此次被雇佣的一共有两个镖局。威武镖局和三通镖局接到的任务都是在城门口等一辆马车。接到人之后不要好奇里头载着谁、是否有人,只需要按照计划走上雇主规划的路线。
威武镖局的任务是走官道,关于马车里头是否载着本次目标人物他们也是离京后两天才知晓。
“目标人物每次下车,要么戴着帷帽,要么戴着面具,但这些侍卫我倒是有点眼熟……”
一弟兄这么说,不过话还没说完,很快就被虎哥一个眼神制止了。
“私底下谈论任务目标是大忌,你怎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抱歉头儿,我就是没忍住。”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总之大家都警醒点,还有半月就到金陵了,再忍忍,等到时候结了佣金,大家伙一块去放松放松。”
“为了江南美人,忍忍也不是不可以……拼了。”
见大家如此配合,虎哥不由得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老感觉会出什么事。多年来的走镖经验很少会出错,不管怎样,小心些总是好的。
他的媳妇儿给他生了个白胖小子,临行前他答应了要从金陵买一副长命锁回去,等干完这一趟,他要在家里歇上一年半载,好好陪陪自己的妻儿。
想到这里,虎哥脸上从容爬上一抹笑意。
“首领,我家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威武镖局的兄弟们愣了愣,这可是那位目标第一次同他们有交集。
他们看向虎哥。
“成。”虎哥想都没想就利索点头,“你带我过去。”
走至马车边,那位名叫季风的少年冷冷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虎哥被这眼神弄得背后一寒,随即意识到这少年侍卫非常不简单。
松松垮垮地扯出一抹笑以示友好,那人却是懒得搭理他,身子往旁边一撤,让出条道来。虎哥一脚刚踩上台阶,旁边的长剑应声出鞘,铁刃森冷的白光映在他脸上,虎哥忙后退一步,高举双手。
“去那边儿。”季风用剑鞘指了指窗户的位置。
虎哥点了点头,小心挪步过去。
“您找我?”
关于这次的任务目标,虎哥不是没猜想过他的身份,但万万没想到会是个声音如此好听的少年。
“麻烦镖头了,此地距离金陵还有多远?”
“以咱们的目前的速度,二十天后方能抵达。”
“改走水路,全速前进呢?”车内少年又问。
虎哥在心里算了算,而后给了个中肯的答案:“十五天足矣。”
“好,那便走水路全速前进吧。”
“这……”虎哥有点犹豫,因为雇佣他的人提的要求便是,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走水路。
起先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现在却是明白了。
因为当下听见的声音好听是好听,但中气不足,略虚浮,再加上每日不间断的汤药,他们这次护送的人明显身体不太好。
“可以是可以,就怕您身子吃不消。”虎哥道。
“无碍,不用管我。”少年道,“尽快上船吧,难道镖头不觉得此地有些安静得不同寻常了吗。”
他们这次的路线是提前被安排好的,正是因为这样,虎哥才不放心。经验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强,再严密的计划也有泄露的时候,再按着这样走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其实少年不这么说他也在考虑换路线的可能性了。
为此,虎哥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了。
威武镖局的弟兄们都将季风对他们头儿的态度看在眼里,几个兄弟嚷嚷着要给他们头儿找回场子,被虎哥一把拦住:“他们是雇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准备一下,咱明日起,改走水路。”
瘦猴托着下巴思考:“怎么突然走水路?”
对此,虎哥只回了四个字:“莫听,莫问。”
威武镖局的人还有萧家侍卫仆人最终分成了两路,一路护送着空马车按照原路线继续出行,另一路随萧洄登上了南下的商船。
上船前,萧洄派人给虎哥送去一沓信,要求他找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快马加鞭赶至金陵城,按着时间和顺序,依次将手里的信件送往秦府。
商船平安无事地在水上行驶了五天,最后,萧洄的身子先承受不住病倒了。
连日的呕吐使少年的面色变得奇差,两颊处微微凹陷,眼底乌青严重,唇色苍白。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精气神一下就消失了一半。
大病初愈又这么折腾,不出问题才怪。船上的药也快喝完了,灵彦心急如焚,成日拉着船家问什么时候能靠岸。
萧洄清醒的时候不多,几乎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偶尔醒来时,他会拉着灵彦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金陵还有多远,并且嘱咐他千万不要让船靠岸。
灵彦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船再不靠岸,如果再不就医,小少爷就危险了。
此行一同前往的还有忠于萧家的老仆,进来查看状况过后果断要求靠岸。
他们花了大量的钱财,终于让船家同意在附近的一个码头靠岸一上午。
下船前,船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午时之前赶回来,否则他们就开船了。
灵彦一边暗骂船夫奸商一边小心地帮季风背起萧洄。
虎哥在一旁干站着,本来他想出手的,但被季风一个眼神拒绝了。没办法,他们镖局的几个兄弟就只能互相干瞪眼。
让三个丁点大孩子嫌弃了,说出去还挺丢面的。
但尽管如此,虎哥还是跟了上去。他吩咐瘦猴带着一队弟兄在船上等着,自己另带了一群弟兄去保护那仨少年和老仆。
他们停留的这个城市叫雷州,是一座以渔业为生的小城市。雷州城不大,寻个大夫都要寻好久。
等从医馆出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坏了!”
灵彦骂道:“那奸诈的船夫不会真的不等我们吧!”
“没事儿,我留了兄弟在上头,他们走不了。”虎哥道。
灵彦竖起大拇指:“还是镖头聪明,还留了一手。”
虎哥摆摆手,“嗐,都是小事,用不着小哥这么夸,回去之后替我们跟主家美言几句,多给点佣金就成。我还指着这钱回去养我儿子呢!”
“镖头可真是打得好算盘,成,我们老爷也不是吝啬的主,只要你能把我们安全地送至金陵,自会有人招待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等着了。”
灵彦还想说什么,趴在季风背上的人突然醒转,难受地哼了几声。
“公子你醒啦?嘿,看来这大夫有点本事,才扎了几针就有如此功效。”
萧洄忍着胃里的恶心睁开眼,他已经许久没进食了,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已不再船上了。
“到金陵了么……?”
“没有,公子您是睡糊涂了么,咱们现在才到雷州,距离金陵还有段距离呢。”灵彦笑着道。
萧洄原本快要闭上的眼刷地一下睁开了。
“下船了……谁让下船的,我不是说过到金陵前无论如何都不能靠岸吗?!”
少年忽然犀利凝重的语气搞得众人一懵,那拿主意的老仆道:“公子,是奴让船家停靠的。”
他顿了顿,道:“以您的身体状况,再不就医,怕是撑不到金陵。奴怕您……”
糟糕的话这位老奴没说出口。灵彦以为萧洄是怪罪老奴违抗他的命令,便开口求情道:“公子您别生气,莫叔也是为了您好,您当时的情况真的太吓人了。”
萧洄却摇了摇头,刚动两下,整个脑袋就嗡嗡的,耳鸣一样,还犯恶心。
他喘着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灵彦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刚出京都什么也不懂。就连老奴也是,本就身处于一个局限的阶层,不能要求他懂太多。
萧洄看向虎哥,这是他们唯一的救星了。
“虎哥,码头暂时不能回了,可能会有危险…”他身子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敢打断他,更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愿。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尽快。动作要迅速,不要被人察觉。”
虎哥被他严肃的语气和神情唬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从一个十岁少年身上看出了极强的压迫感。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由得心想,这人真是普通的少年么……?
也许是因为这有点突兀的臣服感,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此事蹊跷,总之,虎哥同意了少年这个荒唐的提议。镖局的弟兄们极其不能理解。
“头儿,真不回去了啊?你干嘛听一小孩儿的,他能懂什么。”
虎哥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喙:“他是东家,我们听他的便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带着兄弟们回去看一眼,小公子和您的仆人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边完事儿后,我会去找你们。”
萧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余下的体力不能再支撑他继续清醒,最终,脑袋一偏,彻底昏睡了过去。
灵彦连忙拿手接着,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虎哥将药包递给老仆和灵彦,道:“那我和弟兄们就先去了,你们小心点。”
“好,辛苦镖头了。”
灵彦点头,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跟季风一起,领着剩下的几个萧家仆从一起护送萧洄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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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洄再次醒来是在四天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泪流满面的灵彦。
“公子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再不醒灵彦就坚持不住了呜呜呜……”
萧洄眼皮跳了跳,心中立即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你哭什么,镖头呢,莫叔呢,怎么只有你和季风,我们现在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呜咽哭声,灵彦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被吓惨了。见萧洄醒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憋了这么久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
就连灵彦自己都不知道,明明面前的少年跟他不过同龄,为何会在他身上找到安心的感觉。
灵彦越哭,萧洄眉头就皱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