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雨 第18章

虽说他破天荒地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钟慎心理辅导师的工作,但真要说留给钟慎的时间有多少,还真不多。

他不可能天天往医院跑,只能靠手机联系,偏偏钟慎又伤了手臂,打字不方便,发语音慢吞吞讲话更不方便。只有一回,钟慎给他打了个电话。

是二月二号的晚上,奚微刚洗完澡,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手机响。看见钟慎的名字,他有点意外。

“喂?”

“是我。”钟慎低声说,“打扰你了吗?”

“没有,还没睡。”奚微靠在床头,把手机放到右耳边。通话里一阵短暂的安静,他听见钟慎缓慢的呼吸声,主动问,“心情不好?”

如果不是想寻求安慰,没必要给他打电话。

可钟慎却说:“不是。”

“嗯,那你有什么事?”奚微有点犯困,应得漫不经心。可钟慎又不答话,跟见面时一样,上句和下句之间总要缓上几秒,不知道是给自己缓冲情绪的时间,还是组织语言的时间。

这种表现明显是不正常的,他的心理方面问题很严重。奚微精神了点:“你说,不说我要睡着了。”

钟慎的呼吸稍沉了些,含蓄道:“只是有点无聊。”

“……”

住院的确无聊,奚微问:“医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二月末吧。”钟慎说,“无非是静养,早点也行。”

伤筋动骨不像别的病,早出院也不宜活动。但之前唐瑜说钟慎不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出院,现在竟然知道无聊了,是精神状况稍微好点了么?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钟慎酝酿半天,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很忙的话就先忙。”

没言明的后半句应该是“不用管我”之类的话。

奚微坦诚道:“是很忙,抽不出大块时间。”他总不能去医院看钟慎一眼,聊不上两句就走。那也没意义。

“嗯。”钟慎表示理解,声音比刚才还低,“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

电话挂断,奚微放下手机躺下,隐隐觉得他们这朋友关系不是很对味儿。

但让奚微这种没正经交过朋友的人去经营一段正经的友情,很不现实。他根本也不知道友情应该是什么味儿。

他自我惯了,只喜欢单方面接受,或者给予。任何一种需要跟别人共同经营的感情,他都不了解,不擅长。

算了。奚微心想,左右不过一句顺其自然。钟慎显然也是没朋友的人,他们两个的性格天差地别,最后竟然殊途同归,成了彼此唯一能交心的同类。

€€€€如果这算是交心的话。

**

年假之前不仅要忙工作,奚微家里也有一堆事情。

他一回家,第一个话题必然是问他什么时候能答应结婚,之前谈好的那位联姻对象还在等他的消息呢。

奚微草草应付几句,没想到的是,他爷爷不知从哪儿听说钟慎受伤的事,竟然问他:“你那个相好的出什么事了?听说意外掉水里?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奚微不知道怎么解释,敷衍道,“一言难尽,不说这个吧。”

奚运成不悦道:“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你想说什么?”

奚微很有脾气:“我想说的您又不爱听,您就让我自生自灭,别管算了。”

老爷子脸色铁青,猛地一撂筷子:“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无论如何,一个月内把婚事给我定下来!”

“……”

奚微的爸妈插不上话,姑妈同情地投来一眼,用表情暗示他:“看,你迟早也得找一个凑合过日子的人。”

奚微心气不顺,这顿又没吃饱。不记得从哪年开始,他回家就吃不饱饭,因此家也没了家的味道,更像一个烦恼之所。

最近的烦恼未免也太多。奚微开车回明湖的时候突然觉得,无论公事私事,家里家外,好像没一方面顺心的。

€€€€春节就在这种不太愉快的气氛里过完了。

期间奚微去了两次医院。

一次是刚跟家里吵完架,没地方发泄€€€€可能是出于从前不高兴就对钟慎发泄的旧习,他没提前打招呼,突然来到医院,然后沉着脸坐到钟慎的病床前,一声不响,只那样坐着。

钟慎有点忐忑:“你怎么了?”

奚微说:“没怎么,我静一会儿。”

“……”他不想倾诉,钟慎也不便问,默默僵持到他离开,两人也什么都没说。

第二次是大年初一,他给钟慎带了点吃的。任谁在医院过年情绪都不会太好,但奚微在家里过得红火热闹,心情却也没比钟慎好到哪里去。

钟慎离出院不远了,手臂上石膏已经拆掉,能自如地玩手机、看一些书。

奚微来的时候,他正在翻上回奚微送的一本小说,病房窗户敞开一小半,半冷不热的风徐徐吹进来,花瓶里插着一束清新的百合,是沉闷之中唯一的点缀。

奚微进门解开大衣领口,冷郁的面容上一层寒霜,习惯性坐到床前的椅子上,看了钟慎一眼。

他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新年快乐”之类的拜年客套话,也没那个心情,甚至都没给钟慎打招呼的机会,开门见山,一语惊人:“我可能要结婚了。”

钟慎愣了下,表情像是没对上频道,书籍从手里滑落:“……什么?”

第22章 死线

“结婚”。

这两个字意味什么,一旦结婚有什么好处,奚家全家掰开、揉碎,用开董事会的严谨态度,跟奚微谈了不下五次。

除夕夜大半个晚上,奚运成对别的毫不关心,只盯着这一件事,非要奚微点头不可。

“匪夷所思。”奚微对钟慎说,“我怀疑我爷爷在乎的不是我结不结婚,是他能不能管住我。我越不同意他越来劲,像弹簧,越压越逆反。”

奚微说奚运成是弹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弹簧?昨晚一家聚会,年夜饭开始之前,他妈再三叮嘱,无论如何别在除夕夜惹老爷子发火,能敷衍的先敷衍着,不要闹得全家上下过不好年。奚微答应得挺好,结果转头就跟爷爷在饭桌上顶起嘴来,要不是有姑妈劝着说好话,老爷子早就掀桌子了。

事后奚微被姑妈叫走单独聊天,从半夜谈到将近天亮。奚莹好脾气安慰他,但观点和其他人并无差别,认为结婚对奚微来说是一桩小事,更何况只是形婚,走形式,不等于出卖灵魂,他没必要这么抗拒。谈完她推奚微去睡觉,叫他睡醒再好好想想。

“然后呢?”钟慎似乎不太好奇具体过程,只想知道结果,“你想好了吗?”

奚微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结?”

“……”

钟慎沉默了一下。

如果这个问题提前两个月,那时的奚微认为,钟慎一定不希望他结婚。因为结婚意味着包养关系结束,以后再也没有金主捧了。但现在奚微知道钟慎不图钱,他们也不再有关系,从朋友角度看待,结婚是喜事,钟慎理应送他一句“恭喜”。

意外的是,钟慎竟然说:“不应该。”

“就算要结,也该和合适的人结吧。”钟慎慢慢合上那本书,他的手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动作慢是因为还在复健,“我是说……感情上合适的人。形婚很不靠谱,我见过闹矛盾的。”

“比如说?”

“婚后双方家长想要孩子,劝他们反正结都结了,再生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家长帮忙带,不用他们费心。”

“……”

奚微被姑妈劝得略微动摇的心往下沉了沉,有点无奈:“和我想的一样。”

答应形婚意味着妥协,而妥协是没有尽头的,一步退,步步退,温水煮青蛙。

奚微无法想象自己将来当爸爸,孩子是一份绑在他身上永远卸不掉的责任,从此以后他只能是某某的父亲,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对小孩的影响,再也没有纯粹的自己。

“那你打算……”

“再谈谈。”

奚微不提自己的难处,他不提钟慎应该也明白。一个人从家庭里得到的东西越多,要回报的东西也越多,任性和逆反都有限度,大事身不由己。

昨晚姑妈对他说:“妥协是退,但退一步海阔天空。爷爷和爸妈这么爱你,已经为哄你开心做过数不清的妥协了。你稍微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当也哄他们一下,皆大欢喜,不好吗?”

最后一句她说:“其实都不算牺牲,反正你没有喜欢的人。”

€€€€“你没有喜欢的人”。

奚微的脸上分明写着犹豫,但也无法反驳。他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和钟慎一起吃了点东西,傍晚时离开,临走也没说自己究竟是要结,还是不结。

奚运成给奚微定下的死线是三月十五号,叫他在这个日期前确切地答复联姻对象,选好订婚日期,趁春天把喜事办了。

€€€€仿佛已经料定,死线一到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奚微没再对钟慎说什么。仅从外表看,他的生活一切照旧,忙碌工作,偶尔来医院。直到三月初,钟慎出院了。

海京市湿冷的冬季结束,天气终于回暖。三月二号的上午,钟慎办完出院手续,戴墨镜口罩,在唐瑜的陪同下走出了医院大门。

闻风而来的记者和粉丝早已等候多时,一眼望去外面挤成人墙,还有拉横幅的。

钟慎问:“这是在干什么?”

唐瑜解释:“你住院这些天一点消息也没有,与其让他们阴谋论,不如好好亮个相,谣言不攻自破。”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唐瑜低声说,“前阵子网上传什么的都有,有说你得罪人被处理了的,还有说你违法犯罪畏罪自尽的。”

“……”

谣言挺好笑,但钟慎没笑。即使很长时间不面对镜头,职业本能还在,他路过人群时挥了挥手,没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径自上车离开。

因为有记者拍,今天只有唐瑜一个人来接钟慎。他出院后先回父母家吃了个饭€€€€出院勉强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虽说家里的气氛也没多轻松。

席间谈到钟慎和星绘的经纪合约,钟弘富问他还剩几年,要续签还是转签别家。这个问题表面是在问工作,实际上打探的是他和奚微今后的关系。

钟慎答得含糊:“再说吧,还没谈。”

病有病的好处,看出他不想聊,父母就不再逼问。但过了会儿,又委婉提到看心理医生的问题,钟慎倒是没再拒绝,说自己会考虑抽空去看一下。

有这一句周晓兰放心不少,话匣子顿时打开,气氛好多了。但钟慎没待多久,吃完饭唐瑜来楼下接他,回公司开会,商量之后的安排。

唐瑜是带着指示来的,方储给她打过招呼,说虽然奚总和钟先生的关系结束了,现在是普通朋友,但不影响工作,公司这边照常运营。合同可以改改,不过也不着急,让钟慎先恢复一下再说。

唐瑜自然是非常高兴,没变动是好事。但她对这句“普通朋友”很好奇,不知道钟慎和奚微私下是怎么和解的。

从方秘书那里得知奚微婚事将近,她忍不住追忆往昔:“几个月前听说他要结婚,我们紧张得要命,现在终于不用慌了。既然是朋友,他说不定会邀请你当伴郎呢!”

“……”

唐瑜的脑子总是聪明不起来,说完这句,钟慎一下午没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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