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转向桌上的那枚小瓷瓶,操纵着轮椅过去,抓进手里把玩着,随后蓦地收紧攥在掌心里。
想到董晟格外自然的接近和相处,想到澈穆桓朝对方露出的笑脸,甚至就连对戏时唯一哭过的样子,都是冲着对方的,燕将池的呼吸猛地加重。
他手上一松,那小瓶子自由落体应声落地,顿时碎落一片。
燕将池目光冷冷地盯着地上散开的瓷片和黏稠质地的膏药,然后操作着轮椅细窄的轮子,径直碾压过去。
钢制轴承的轮子轻轻松松地碾过一地碎瓷片,发出一小片接连的清脆的“咔咔”声。
一遍又一遍。
他近乎执拗地操纵着轮椅,反复碾过地上的那些碎瓷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掌心,脸色阴沉得吓人。
大周一不小心闯进化妆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幅场景。
他猛地一个急刹车,连门都不敢进了。
“燕、燕燕燕先生?”大周小声地叫道,目光先是看见了一地的碎片,他连忙问道,“您……您没受伤吧?”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一地狼藉的碎片正是前不久董晟送来的膏药瓷瓶。
“我来打扫干净!”大周飞快识趣地说道。
燕将池冷淡地微微抬眼,看向大周。
就在大周弯腰打算清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别动。就这么放着。”
大周一愣:“啊?”
“我说,就这么放着。”燕将池慢慢的,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天下的冰凌,他看着大周,扯了扯嘴角,“哪个字听不明白?”
大周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对视,连忙低头移开视线,飞快应了一声:“……好的燕先生。”
他真不明白燕将池是怎么想的,打碎了东西还不让收拾,回头给澈老师看见了多尴尬。
大周一边纳闷着,一边进来拿了澈穆桓的保温杯就飞快跑了出去,跟逃似的。
直到澈穆桓下了戏回到化妆间,大周拖着脚步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往门里一看,果然那一地的狼藉还在。
燕将池则仍旧待在地上那片碎瓷片的附近,目光低垂着,就好像一直在愣神,直到门口传来动静,他才像是忽然被惊醒一样,猛地抬头看过去。
“诶?”澈穆桓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片狼藉上,他发出一声轻轻的疑惑,然后看向燕将池,不明显地皱起眉头。
燕将池没有错过澈穆桓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他微微攥紧掌心,用力抿了一下嘴,闭眼开口道:“抱歉,我撞到了桌子,它砸了下来。”
“你伤到了?”澈穆桓问,他大步径直走向燕将池,蹲下-身,抓过了燕将池紧攥起的手掌,微微用力地抚开男人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
大周看看地上那片碾碎得不成样子的瓷块,再看看坐在轮椅上毫发无损的男人,目光最后定在他家澈老师忧心忡忡的脸上,怎么看怎么伤到的都是董老师的小瓷瓶和那颗少男心吧?
他忍不住闭上眼,在心里想,不要和恋爱脑男人太较真。
“大周,去把贺尔豪给我的那瓶伤膏拿过来,还有酒精棉签。”澈穆桓抿着嘴沉声催促。
大周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拿来,递给澈穆桓的时候,才注意到燕将池的掌心里有好几道细细的口子,伤口周围的血早就干了。
燕将池微微出神地看着澈穆桓,如果不是澈穆桓抓着他的手,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被刺破。
酒精棉签擦拭伤口周围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就听澈穆桓道:“疼?忍忍。”
“嗯。”燕将池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看向地上的那些碎片,他眼底闪过一抹极浅的冷光,轻声问,“地上这些……”
“摔就摔了。”澈穆桓打断道,他抬眼看看男人,几秒后又无奈地叹口气,玩笑道,“贺尔豪给配的药膏真是物尽其用了,利用率真高。但我还是希望我们都别用上。”
燕将池弯起嘴角笑了一声,他心情豁然好了起来,再看地上的那些碎片,都觉得顺眼多了。
“还笑。”澈穆桓哭笑不得地看了燕将池一眼,摇摇头。平时见着还挺精明的一人,一个转头没看紧,就能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天知道他一开门,看见地上一地碎片,吓了一跳,再看燕将池,闷声不吭地坐在轮椅上,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手掌心还有蹭开的一小片浅浅的血污的,要多可怜委屈就有多可怜委屈。
他甚至在想,他就该把男人随身带在身边。他既然捡了燕将池,那这人就是他的责任了。
“打碎了什么东西?回头叫大周跟场务说一声,得照价赔给人家。”澈穆桓扭头看了眼化妆桌,扫了一圈,也没发现究竟少了什么,纳闷地问燕将池。
燕将池闻言心情就更好了,董晟送出去的东西,压根没在澈穆桓的脑子里停留一秒钟。
大周摸摸鼻子,小声提醒:“是晟哥方才送来的药膏。”
澈穆桓这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啊”了一声,眨眨眼,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是那个啊,怪我没放好。”
“对不起。”燕将池看着澈穆桓,眼里带上几分内疚,认真地看着澈穆桓,“我可以去向他解释道歉。”
他说完,眼底却是划过一抹冷冷的寒光,如果澈穆桓点头,那他会乖乖去找那个人,会好好解释,然后警告那个人,不该接近的人不要擅自接近。
澈穆桓拒绝了,他没放好的东西,自然没道理叫燕将池去赔礼道歉,回头他再送一份礼还这份人情便罢了。
他捏了捏燕将池的肩膀,笑了笑道:“好啦,别想这件事情了,我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燕将池点点头,嘴角扬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大周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上车。
不过燕将池还是没有和澈穆桓一道回公寓,路上接了一通电话,就先中途下车了。
澈穆桓没有多问燕将池是要去做什么,只是在男人下车后,他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问大周:“你回去拿保温杯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些?”
大周眼皮一跳,立马扭头去看澈穆桓,对上澈穆桓审视的目光,他老老实实地如实汇报。
“……燕先生说不让收拾,我就没动了,我也没明白为什么不让收拾。”大周说着说着疑惑地挠挠头,看向澈穆桓。
澈穆桓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眼:“他不让你收拾?”
大周点点头。
澈穆桓扬了扬眉梢,浅浅扬起嘴角:“这样呀……”
“澈老师?”
大周好奇地见澈穆桓忽然心情上扬,更加疑惑了,不论是燕将池还是他家澈老师,都像是打哑谜一样。
澈穆桓说道:“没什么了,你就当不知道我问过这事,我休息一会儿。”
大周闻言只好坐回去,摸着下巴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澈穆桓偏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对于燕将池的所作所为,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燕将池就像刚被捡回家养的野狗,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打翻东西、标记领地……聪明地、一步一步地本能试探着人类的底线和自己的地位,想要霸占着主人的视线和所有的注意力。
对于这样的行径,澈穆桓并不想阻止,狗便是这样,该满心满眼的都是主人。
“燕将池……”澈穆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轻笑一声,托着下巴闭眼假寐。
浅眠中,他依稀听见好几道声音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响起。
[臣愿做陛下手中的剑,剑之所指,臣之所趋,皆为陛下的国土江山。]
[臣这把剑,只为陛下所用,陛下切勿弄丢了臣。]
[燕将是澈帝养的好狗,叫他咬哪儿便咬哪儿。]
[可惜这条狗是条疯狗,发起疯来哪怕是主人都要咬。]
[可不是嘛……]
第11章 万人嫌第十一天
万人嫌第十一天
澈穆桓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大周扭过头来说道:“澈老师醒啦?正好,我们也快到公寓了。”
澈穆桓闻言应了一声,他低头捏着鼻梁,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地晕胀着。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很浅很短的梦,但是梦里发生了什么,却是隐隐绰绰,仿佛雾里看花一样朦胧模糊。
他什么也没记住,却又觉得好像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与他想要寻找的、关于自己究竟是谁,息息相关的东西。
“我刚才……”澈穆桓开口,顿了顿又止住。
大周没听清,询问道:“澈老师您刚才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澈穆桓摆手,他自嘲似地笑了一声,难不成他要问大周,刚才他在梦里有没有说什么梦话么?那也太可悲了。
车身停稳后,澈穆桓下车,叫住了本要跟着他回楼上的大周:“不用跟着了,叫司机送你回去吧。”
“好嘞!”大周闻言高兴地弯弯眼,“那澈老师你有事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澈穆桓应了一声,略一思索,又问:“对了,我要看的电视剧怎么调出来,你给我写纸条上了是吧?”
“对对。”大周忍不住笑,他家澈老师在玩智能电视这上面,简直像个老古董,“您按照纸上的步骤操作就行,要么我跟您上去,帮您开了电视再回去?”
“用不着。有问题我再电话问你。”澈穆桓摇摇头。
他想回去再看看那部古装的电视剧,指不定他就能想起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大周看看澈穆桓走进楼里逐渐消失的背影,他摸摸下巴,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澈老师睡了一觉醒过来后,忽然心情都不好了呢?”
“起床气吧。”司机随口说道。
大周点点头,或许吧?
澈穆桓回到了公寓后,他找到大周留下的小纸条,按照小纸条上的步骤一步步打开电视剧、选出自己要看的那部《笙语赋》。
电视剧讲的是女子为官,变法改革,成为改朝后的第一位女皇。
整部剧走的是大女主、爽文流,变法改革的主线虽然颇有槽点,但是足够苏爽,拿捏住了受众爱看的核心,加上尽管男女主的感情线着墨不多,但是并不拖沓,因此这部电视剧的反响还算不错。
燕将池回到公寓的时候,整个公寓里的灯都没开,只有客厅里的电视机亮着,就看见澈穆桓盘着膝盖窝在沙发里。
“回来啦?”澈穆桓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他偏了偏头招呼一声,弯起眼,“怎么样,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挺好的。”燕将池轻声回答,他脱下大衣外套,叠在胳膊上。
燕将毅这几天给他打了许多通电话,而就在刚才,他们可以收网了。
明天早上的财经早间新闻或许就能看见燕氏数位董事宣布离职,以及燕氏某几家合作公司的法人代表或将进行庭审的消息。
后者算是杀鸡儆猴,足够震慑燕家那些手脚不够干净的年轻人。
至于前者,手下败将,成王败寇,主动离职尚还能有钱养老,若是再蹦€€,怕是连往后余生都得在那六平见方的小房间里待着了。
燕将池做的这些事情,悄无声息,直到最后一击的时候才露出獠牙来,就如潜伏在海浪下完全不见踪迹的鲨鱼,当鲨鱼鳍完全没入水下,连那倒三角似的波浪都看不见的时候,那才是最危险的,当它再度冲出水面的时候往往是必杀的一击即中。
燕将池操纵着轮椅滑到澈穆桓的身侧,澈穆桓看过来,微微笑了一下:“不是挺顺利的么?怎么还板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