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处的苦涩向着喉咙处涌来, 在口中回荡,却又被舌头品出些甜味儿€€来。
太皇太夫的确宠爱他, 若他是太皇太夫, 早就将自己拖下去斩了, 哪儿€€还容得€€下自己在这儿€€吃梅花糕。
“主子€€,这是另外两位公子€€的答卷。”流萤从外走进来, 递给玉攸容两份答卷。
玉攸容伸手接过,垂眸看去。
这考题是他比照着科举出的,没想到两位公子€€也答得€€有模有样的。
“让他们€€留下吧。另,他们€€是从其€€他地€€方远道€€而€€来,在城中给他们€€专门拨一处宅子€€做侍中府,让他们€€安顿下来。”
“是。”
玉攸容吩咐完,看向梅盛雪,眉眼间露出疲态,“哀家累了。”
梅盛雪手中的梅花糕尚未吃到一半,抬眸看向太皇太夫,却未见太皇太夫垂怜。
他垂眸,垂手起身告退,垂下的衣袖挡住了手中的半块梅花糕。
“臣告退。”
玉攸容颔首,看着梅盛雪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
“流萤。”
“主子€€。”
“太医令在薛钰一案中立下奇宫,赏府邸一座。”
“好!”流萤替梅盛雪高€€兴,双眼笑成一弯弯月“梅府他回不去,往日€€只能住玉容宫中,如今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既然已有宅邸,日€€后他便不再留宿玉容宫。”
流萤这下明白过来了,脸上的笑容变为担忧,“主子€€,您和梅公子€€……”
玉攸容摇了摇头,他便不再追问。
“主子€€,我€€扶您去休息吧。”流萤小声道€€。
“哀家还不累。”玉攸容垂眸,目光落在盘中雪白的梅花糕上。
……
梅盛雪走出房门,右手抬起,露出被衣袖掩住的半边糕点。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锦帕,将糕点放在上面,包好,珍惜地€€揣入怀中,再抬步,慢慢向外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然而€€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他终究走出了玉容宫。
次日€€。
梅盛雪抱着一捧梅枝走入玉容宫中,畅通无阻,预想中被拦在门外的场景并未出现。
他穿过积雪的院落,走入寝宫中。
一抬眸,便看到了榻上坐着翻书的太皇太夫。
怀中浓郁的梅花香味儿€€与€€房内低沉奢靡的紫檀香味勾结在一起,缠绵入骨。
他是否可以有一丝奢望……
玉攸容身旁站着的流萤见他来了,对€€他扬起一个笑容。主子€€还肯让梅公子€€进来,应该没什么事吧?
梅盛雪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对€€着他点了点头,熟练地€€将怀中的梅花枝插入白玉瓶中,将昨日€€的梅花枝拿出去扔掉。
刚出房门,便见到了并肩而€€来的柳容溶、赵微言、程甜月。
“见过太医令。”柳容溶行礼,虽然他们€€都是侍中,但梅盛雪还身兼太医令的官职在身,他们€€自然是当行礼的。
赵微言、程甜月也跟着行礼。
梅盛雪颔首,“见过各位侍中。”
他抱着略有些枯萎的梅枝,身姿风流,与€€他们€€擦身而€€过。
三€€人心中皆被惊到。
这便是被佛庇佑的佛子€€、名满天下的名医、太皇太夫的宠臣梅盛雪吗?
果然名不虚传。
梅盛雪提着煮沸的雪水回来时,便见太皇太夫正在给柳容溶、赵微言、程甜月三€€人安排差事。
擅长歌舞的程甜月被安排去了乐司,排练寿辰的舞乐;落落大方的柳容溶被安排去整理宴请宾客名单、接待宾客事宜;拘谨拘束的赵微言则被安排到流萤身边,随着流萤做事。
梅盛雪敏锐地€€抓住了两个字€€€€“寿宴”。
太皇太夫的寿宴吗?
他垂眸,熟练地€€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茶叶,用小勺赶入紫砂壶中,淋上少许煮沸的雪水盖上盖子€€醒茶,片刻后再掩盖将水倒干,打开盖子€€,用滚烫的热水冲泡舒展开的茶叶。
茶叶在水中舒展漂浮,茶香自壶嘴溢出,盈满全室。
“无妨,还有半年,你们€€可以慢慢操持。”玉攸容见面前三€€人或多或少都在以余光注视梅盛雪,笑着止住话,抬眸看向梅盛雪,“雪寒,给你的新同僚也分一杯茶吧。”
“是。”梅盛雪垂眸,将手中刚泡好的茶一分为三€€,斟于杯中,递给三€€人。
“多谢太皇太夫,多谢太医令。”三€€人受宠若惊地€€接过茶。
三€€杯之后,壶中的茶水已尽,梅盛雪重新注入沸水,浓郁的香味再次传来,却少了第一次的苦意。
这次他连着壶带茶杯一起端到玉攸容身前,为他斟茶,“太皇太夫。”
玉攸容见他将苦涩的第一遍茶斟给柳容溶、赵微言、程甜月三€€人,将香浓的第二遍茶留给自己,心中失笑。
倒是难得€€见到他做这般小孩子€€模样。
笑着笑着便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坐。”他笑着唤道€€,让梅盛雪坐在自己对€€面,伸手为他也斟了一杯茶,然后拿起自己的茶,“都喝吧。”
五人同饮。
程甜月被这茶中的苦意苦得€€皱起了小脸;柳容溶初时蹙眉,随着茶水在口中回荡,便慢慢品出甜意来,眼神€€舒展平和下来;赵微言只觉这茶比自己以往喝的茶都要美味许多,连这苦意都是甜的;
玉攸容想起了那日€€,与€€这茶同时到的梅盛雪的第三€€封脱险的信,以及画屏传回的梅盛雪入死城的消息;
梅盛雪看着玉攸容给自己倒茶,只觉一切恍如平常,昨日€€种种似都没有发生过。
可惜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太皇太夫温柔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温柔地€€判了他的死刑,“哀家想重编一部通俗易懂又包罗万象的医书,让医者可以以此为据,查方治病。此事便交给雪寒了,无论是医署的医官还是民间的医者,雪寒觉得€€她们€€有可取之处的,皆可参与€€编撰。凡参与€€者,书中皆留其€€名,主持编撰者为榜首。”
自此之后,哪怕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只要医书仍在,梅盛雪的名字便会€€随着医书流传千古。
青史留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梅盛雪却怔怔地€€看着玉攸容。
编医书,编的还是一部既要通俗易懂又要包罗万象的医书,谈何容易。一编编十几年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要编书,就要先看书,先整理书,先去拜访民间的高€€士,他的时间会€€慢慢被医书占据,无意识地€€离开太皇太夫身边,直到时间磨去爱意,成就他的圣名。
太皇太夫实在是很温柔,太温柔了。
梅盛雪的心脏传来绞痛,面色苍白,“是。”
玉攸容垂眸,对€€他苍白的面色视而€€不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却终究不忍,“哀家累了,你们€€便先下去吧。”
“是。”
不见便不会€€不忍。
……
太皇太夫令梅盛雪编撰医书的消息传出,那些藏在深山闹市的医者都抡足了脚丫子€€往兰州赶,那些不是医者的人则是心生羡慕,特别是羡慕梅盛雪€€€€这可是留名青史啊!不愧是太皇太夫的宠臣!
因此,梅府白日€€拜访的人可是络绎不绝€€€€是梅盛雪的梅府,而€€非梅鹤文的梅府。
直到夜里才平静下来。
是夜。
梅盛雪独自一人在太皇太夫新赐的宅邸中,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垂下了眸。
……
半年后。
玉攸容在生辰宴上,见到了梅盛雪。
半年间。
自梅府送入宫中的冬日€€梅花、春日€€桃花、夏日€€牡丹,从未断绝。
“太医令梅盛雪献礼€€€€医书总纲!”
众皆哗然,转头去看梅盛雪。
半年前那场浩浩荡荡的医者入京潮她们€€可都印象深刻,甚至还悄悄请了几个知€€名的医者回家供着。这么快就搞出来了?哪怕只是介绍整部医书篇幅、分门别类的总纲,这也太快了!
梅盛雪坐在太皇太夫身旁,惯常的一袭白衣因为寿宴换作了一袭玉色长衫,只身形长了几分,却也略微单薄了几分,面色也越发白皙,被身上的玉色长衫一衬,恍如一方温润古玉。
半年未曾见他入宫,但看他的位置,似乎荣宠依旧。
他抬眸看向太皇太夫,只见太皇太夫身着葡萄紫长衫,外罩纱烟紫纱衫,领口处有细长丁香紫镶金玉兰,长衫上用湘绣绣着栩栩如生的凤,纱衫上则用苏绣绣着飘渺灵动,远近皆趣的云,一举一动间便如凤翔云间,带着不可直视的威仪,比半年前更盛。然而€€他笑容间的温柔又让人生出亲近信赖之感,让人甘心为他效忠。
他眼中一片赤热,爱意也依旧。
第77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四十一)
玉攸容垂眸看他, 被他眼中的炽热晃到。
罢了。
他挪开眼,“流萤。”
“主子。”
“把这€€盅燕窝给雪寒送去。”
“是。”
流萤端起玉攸容身旁还未动过的燕窝送到梅盛雪桌上,低头悄声在他耳边说, “主子让我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