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明明是耷拉下来的,但温自倾回应陆景融的声音依旧是活泼鲜明的。
在他挂断电话后,就连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明明刚才电话里的语气是那么的阳光开朗,结果挂完电话,像是整个人却像是枯萎了一样。
温自倾没有在意司机师傅的目光,他木木地看向车窗外。
终于回到小区,温自倾坐上轮椅,自己推着走,他转钢圈的动作并不狼狈,不紧不慢的,反而是熟练优雅的。
这是母亲温明珠唯一坚持让他学会并熟练的东西€€€€自己控制轮椅。
母亲曾经说过:“他也许用不着,但一定要会,这样才能始终掌握自己人生的方向。”
小区里这个时间点,许多人都已经吃过了晚饭,夫妻二人或是带着孩子下楼出来活动,所以人不少。
但是夜色给了温自倾一层保护罩,让他没有那么焦虑别人探寻的目光,他一路朝着自家的楼栋走去。
然而温自倾刚一个转角,迎面便撞上了两个人€€€€陆景融是万年不变的西装,而他身旁的许燃穿的却是自己的衣服。
他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就像刚才那些下来遛食的小夫妻一样。
顾不上心中翻腾而来的不甘与难过,温自倾慌乱地掉转着轮椅的方向,双手奋力地拨动着钢圈,内心不断地呐喊着: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啊!
终于,温自倾将自己藏匿在了一个花坛的角落。
这儿人少,四周没有路灯,他坐在轮椅上小小的一团,在圆润高大的绿化带旁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感。
温自倾掩耳盗铃似的闭上了眼睛,只要自己看不到他们,他们不要看到自己。
但偏偏事与愿违,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满带惊讶地喊了自己的名字……
第8章
许燃站到了温自倾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满脸的惊讶,“你的腿怎么了,怎么坐着轮椅啊?”
既然迎面撞上避无可避,那就坦然面对。
温自倾挤出惯有的笑,同他们打过招呼后从轮椅上起身,“我的腿没事,轮椅我有时候会用到。”
见状,许燃好似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远远的看到你在轮椅上坐着真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事,残疾了呢!”
说完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话难听,尴尬地“啊”了一声,捂住嘴,满脸歉意地看着温自倾。
温自倾勉强维持着笑容,说了句:“没事。”
陆景融也出来同许燃解释道:“他身体不好,所以日常出行的时候会坐轮椅。”
“哦,原来是这样啊。”许燃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还是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温自倾。
温自倾兀自带着笑,任由他打量。
与此同时他也在看,看着许燃身上这套本属于自己的衣服。
温自倾的衣服向来简单,这件也不例外,纯棉的白T,上面有黑色印花的logo,温自倾身体赢弱,所以衣服的尺码都小,旁人几乎都穿不上他的衣服,但许燃竟然可以,而且这个白T穿在她身上着是莫名的合适。
就好像这件衣服本就是他的一样……
“验收项目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他的衣服湿了,你们身型差不多,我便带他过来换身衣服。”像是觉察到温自倾的目光所在,陆景融开口道。
这算是解释了许燃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他的衣服。
温自倾点了点头,也不过分追究这个事。
陆景融看了看温自倾,然后帮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穿得还是有点薄,晚上凉,下次再想出来溜达稍微穿得厚点。”
“好。”温自倾笑着答应完问道:“你们这是还要出去吗?”
陆景融轻嗯一声,“一会儿有个比较重要的饭局。你呢,是还要在外面逛一会儿吗?”
他语调愈发得温柔,像是四月的春风般温和。
温自倾听着脸上不自觉地有了笑容,“不了呢,小区都已经逛完了,现在该回去啦。”
“好,那我送你回去。”陆景融说着将一旁的轮椅推了过来,让他坐上就要送他回去。
温自倾刚坐稳,他们还没来得及走,许燃便张开双手挡在了他们面前,他咋咋唬唬,“不行啊景融哥,我们时间要来不及了!”
陆景融皱眉,“不差这几分钟。”
许燃脸上是明显的担忧,“可是我爸让你早点过去,说是有好多人要介绍给你认识,你总不好让人家等吧?”
见状,温自倾主动对身后的陆景融开口,“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都出来逛这么久了,也没什么事,更何况都要到我们楼下了?”
“对啊对啊,这儿离你们家也就几步路,这么点儿距离没事的。”许燃赶忙跟着附和。
不等陆景融反对,他又道:“我们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你的那些个什么项目的后续资金怎么办?”
最终,陆景融还是没有送温自倾回家,整个人被许燃强硬地拉走了。
温自倾并没有着急离开,他目送二人离去,直到最后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他才转身,然而轮椅刚转动两圈便一双尖头皮鞋踩住,拦住了去处。
抬头,温自倾见到了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一张面孔€€€€
林世恒。
他还是那头桀骜不驯的蓝发,狭长的眸子眯起,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儿的邪笑,“呦,真是巧啊在这里遇见,咱们还挺有缘呐!”
温自倾面容冷了下来,他盯着着他没有答话。
他们租住的小区只是普通小区,安保条件一般,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但这种档次的小区显然不是林世恒这个阔少会来的地儿。
见人不理自己,林世恒自顾自地拿出烟盒,他抽出一根烟夹在耳朵上,然后另抽出一根就要递给温自倾。
见后者依旧不为所动,他才一拍脑袋,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呦呦,忘了忘了,你温小少爷不抽烟的,啧啧啧,这么好的烟不抽,真是可惜了啊。”
林世恒一边啧啧着,一边从耳朵上拿下烟点燃。
火苗高高窜起,他神色夸张地猛吸两口,然后凑到温自倾面前,尽数吐出,嘴角拧出一抹邪恶的笑容,“老同学一场,不抽也让你闻闻,怎么样,有够意思吧!”
尽管在林世恒凑上来的第一时间,温自倾便屏住呼吸往后撤身子,却还是止不住灰色的烟雾往鼻孔里钻。
他难受地皱了眉,嗡着声音开了口,“你想干什么?”
林世恒根本不回应他的问题,反而是满脸好奇地在他四周探了探,“今儿怎么就你自己啊,那个部队退下来的老头呢?怎么没跟着你啊?”
闻言,温自倾眉头皱得更紧。
林世恒既然有功夫调查荣叔的底细,便一定知道自己搬出温家的事情,所以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如今这里人又少灯也不亮,他究竟想做什么!
温自倾将右手摸进口袋之中,暗自捏紧了手心。
“我就说,从前畏畏缩缩的温自倾怎么敢开口反击骂人了,原来是有个练家子给当保镖,啧啧啧,狗仗人势啊,上次见面骂得挺爽的吧,不过是不是没想到今天会一个人落在我手上啊!”林世恒狭长的眸子里闪着狡黠又凶狠的光。
他死死盯着温自倾,像是一头盯守着猎物的野兽,凶戾而又贪婪。
几年时间没见,眼前这人长得愈发动人,尤其是苍白脸颊中透露出的那丝病弱感,更让他肾上腺素飙升,想就地将人推倒。
温自倾不是傻子,自然读出了他眼中的含义,他压低声线警告道:“林世恒,你敢动我试试!”
话音刚落,林世恒便发出了狂妄的笑声,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到不能自已,“哈哈哈,小可怜,你这威胁真有杀伤力啊,怎么,我要是弄了你你跟谁告状?”
“你那除了忙一无是处的老攻?还是你哥,温致仕?”林世恒轻蔑地嘲笑道。
“别想着跟你哥告状,没用的。”林世恒嗤笑一声,愈发猖狂,“这么跟你说吧,当年你听不到我的一句道歉,往后,余生,这辈子,你温自倾也不可能听见我林世恒的一句道歉!”
提及当年,犹如噩梦缠身,温自倾脸色变得愈发的苍白。
林世恒见状,一脸心疼地拉住他的小手,“哎呦呦,小可怜别害怕啊,高中的时候不懂事,长这么漂亮的人都不知道心疼,啧啧啧,以后不会了,我好好疼你。”
林世恒一边说,一边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冰凉的手指如同蛇一般,激得温自倾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仿佛无数条虫子在不停地蠕动,惊恐又恶心。
林世恒享受着弱者眼中的惊恐与畏惧,就要得寸进尺,将手探进衣服的时候,身旁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这警报声犹如一粒石子,掷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一阵波澜,原本平静安宁的小区突然躁动了起来。
许多人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讨论声和脚步声不断逼近,林世恒骂了句娘,不敢再轻举妄动,转身便跑了。
终于摆脱了这个麻烦,浑身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懈。
温自倾在原地缓了很久,才同渐渐围过来的众人挤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他废了好大的力气从口袋里摸出警报器,“给家里孩子买的小玩具,不小心碰到了,抱歉。”
道完歉后,他将警报器关闭,再次放在口袋里收好。
这也是母亲温明珠买给他的。
他亲爱的妈妈,真的为了自己这个病弱的小儿子想到了很多可能性,也操碎了心……
周围人见是个意外,没什么事,便也逐渐散去。
温自倾怕林世恒人没走远,不敢逗留,也赶忙回到了家。
将门反锁后,温自倾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客卫。
他开始剧烈地呕吐,吐得满是酸水,舌苔发苦依旧解不了他心头的恶心。
下一秒,水龙头被开启,哗哗地流水冲刷着林世恒接触过的肌肤。
温自倾用香皂打了一遍又一遍,尤不满足,又拿起一旁的刷子,不管不顾地刷了起来。
粗粝的刷毛将娇嫩的肌肤刷出了血痕,可温自倾依旧不觉得满意,他慌乱又无助地搜寻着更好用的工具,直到最后拿起了刀……
利器划破皮肤的那一刻,温自倾才骤然清醒,他猛的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透,眼眶猩红,额头更是布满了汗珠,狼狈不堪。
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温自倾慌乱地退了两步,脚边碰到一个东西。
低头,是母亲温明珠要他随身携带的警报器。
刚才吐的时候太狼狈,警报器便不知不觉从他口袋里滑落了出去。
温自倾僵硬地俯下身去将警报器捡起,然后放置在了洗漱台上,他不敢看自己左手臂上的伤,只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警报器。
恍惚间,他又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温明珠把这个小东西给他,叮嘱他每次外出必须带着,还教他怎么样的情况下使用能吓跑坏人……
他最亲爱的妈妈,怕他遇到危险,绞尽了脑汁,想方设法地教他生存,让他自保,可他却是不争气地拿着刀刺向了自己……
所有的情绪如同洪水般在一瞬间决堤。
豆大的泪珠滚滚地滑落,温自倾无助地滑落在地上,他无法抑制地哑声哭泣。
对不起妈妈,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的,我只是真的很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