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次,总要有点长进吧。
终于,温自倾有了动作,他神色不该地坐在了轮椅上。
坐下去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也不过如此,他们看自己又能怎样呢,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向其他人。
无非就是他的视野低了一点而已。
不过没关系,只要抬起头,他也什么都能看到。
……
屋子里待得久了有些闷,温自倾便让梁特助推自己出去松口气。
温致仕见状也只叮嘱他们不要走远了。
他们出了灵堂才发现天气阴沉了下来,没有来时的艳阳高照,太阳被遮住了,云也没有几朵,有的只是一片灰。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和明天有雨,这个时候就阴天了,果然预报得准啊。”梁特助仰着脖子看着天道。
温自倾还记得这场雨。
上一世,他非要硬撑着不坐轮椅参加陆氏夫妇的葬礼,又因为带陆景融回家跟温致仕起了争执,眼看着天色愈发的阴沉,大雨就要落下,温致仕怕他着凉这才妥协。
想想上一世的自己,真是惹出了不少的麻烦,害得他哥生了不少的气。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不会再带陆景融回温家了,没有陆景融这档子事,他哥也能少生点气了。
……
梁特助记着温致仕的叮嘱,没有推着温自倾走太远。
花坛里很多清新淡雅的花卉,鲜艳漂亮,光彩夺目,那些花卉下面还隐约能看到几株杂草,即便一出生就被花卉挡住了阳光,可它们依旧生命力旺盛,长得正好。
温自倾看着,不禁心生欢喜。
他喜欢这样生命力旺盛的生物。
起风了,梁特助见他看得入神,不忍心喊他回去,便要他在这里等一等,自己去给他拿件衣服。
温自倾应了声好。
他微微侧头,仔细打量着花坛里每一种积极向上的植物,生命本该如此,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要有向阳向生的勇气。
温自倾正看得出神,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打断了他的视线。
温自倾挪动视线,然后便看到了本该在灵堂守灵的人€€€€
陆景融。
三年前的陆景融不似那么端庄老成,他面容里还带着青涩与稚嫩,脸上蹭满了香灰,衣服很是脏乱,映着身后灰色的天空,看起来似乎是满身的疲惫。
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现在的陆景融?
或许可以说没有情绪。
温自倾像是遇到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样,波澜不惊地打量了两眼,便礼貌地挪开了视线。
这个时候的自己对于陆景融来说,不也就是一个有点特别,坐着轮椅的陌生人吗?
然而不远处的陆景融,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温自倾。
他嘴唇微微颤动,原本混浊无光的眼睛在看到温自倾的那一刻突然被点亮,就像是虔诚的信徒看见了满天神佛一般,璀璨又亮眼。
他的目光像是被钉死在了那里,再挪不开视线。
对于他的目光,温自倾依旧自如。
他只当那里站了一个挡他看风景的陌生人,可世间风景尤其多,转个视线掠过陆景融,他依旧能看到绮丽多姿的风景。
于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景融在看温自倾,而温自倾在看红花绿树。
梁特助拿完衣服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敏锐地觉察出二人之间绝对不是面上这种陌生的关系,但他也只是细心地给温自倾披上衣服,并未出声打破这份莫名的寂静。
最终,还是温自倾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波澜不惊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揽了揽身上的衣服,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那双温和圆润的杏眼中完全没有他的身影。
他抬头,微微侧首,然后轻声地吩咐身后人,“走吧。”
梁特助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推着他转身离去。
轮椅在石板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声音很大,足够吸引人朝这边看过来,但这一次温自倾的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他混着阵阵微风离开了这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回头,没再看陆景融一眼。
既然你觉得温家是个火坑,那我便在这里订正这错误的一切。
没有故事的开始,现在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我还是温自倾,只不过是那个不再喜欢陆景融的温自倾……
身后,陆景融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出步子,这点跟以往每一次的梦境一样。
自从温自倾离开后,每次阖上眼睛,陆景融都能梦到他,生气不理他的温自倾,眉眼弯弯开心在笑的温自倾,还有火海里他救不出来的温自倾……
太多太多的梦里,有过太多太多的温自倾,所以导致他现在分辨现实与梦境的区别是有没有温自倾。
只不过,他从没有梦到过这样的温自倾,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是个陌生人一样。
一阵风吹来,连带着花坛里的花卉和杂草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是在嘲笑陆景融的愚蠢。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愚蠢。
第26章
直到温自倾他们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陆景融还以为是在梦里,他贪恋地看着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像是一个深陷囹圄的瘾君子。
他知道, 梦境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以往都是如此,随着温自倾的离开, 他慢慢地清醒过来,绝望又无助地离开这个有温自倾的世界。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
陆景融在原地等了很久, 不见场景的变幻。
甚至还有人走了出来, 拉住了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屋里还有那么多宾客等着你呢。”
“等着就等着吧,一场梦而已,谁又能怎样。”陆景融痴痴地看着温自倾离去的方向, 没有语调地呢喃道。
是啊,他曾在梦里无数次挣扎着朝温自倾冲过去,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沉重的□□载不动他急迫的灵魂,他挣扎的结果只是一次次从梦境中慌乱地脱离,之后任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进入那个拥有温自倾的梦境。
梦魇的次数多了,陆景融便学会了, 他不走不动, 不吵不闹,知道这是梦境, 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只为了多看温自倾几眼……
一旁, 管事的人以为他是一时接受不了父母双亡,心智混乱,便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对,刚成年的一个孩子便经历了这样的家庭变故,不疯才怪呢。
对此,陆景融依旧不在意,他依旧看着温自倾离去的方向,等待着梦境的清醒。
只不过这一次,这个梦存续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
到了晚上,天气变得愈发的阴沉,黑云一片片压了过来,将整个天地包围,它像个阴郁的孩子一样,冷冷地盯着地上的人们,随时准备一场大雨打得你们措手不及。
陆景融看了着四周的环境。
他逐渐感觉到不对劲,意识也变得愈发清醒,直到看到陆家的房子上贴着的封条,白纸黑字写着人民法院封,还有红色的印章。
这个梦,真实清晰到让陆景融有些颤栗了。
他不确定地伸出手,十指颤抖着想要尝试着将封条撕下来,看看这个梦的真假。
在他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走走走!那姓陆的家就在这里!”
“他妈的,以为人死了就不用还钱了,什么玩意儿!”
“听说那夫妻俩还有个儿子!”
随着浑厚的嗓音一点点接近,然后一群怒气冲冲的壮汉便出现在了陆景融的眼前。
父母去世的时候,陆景融不过也才十八岁,他的脸庞尚且稚嫩,尤其是现在还神游着,不知这里的一切是真是假。
其中一个壮汉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粗鲁地揪起了陆景融的衣领,“你是那姓陆的儿子?”
陆景融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然后漆黑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扫过他身后的众人。
这一眼可惹怒了那些人,那些人大声嚷嚷着:“你他妈的看什么看!”“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还钱就挨打!”
伴随着雨水开始滴答滴答地落下,拳头也接二连三地砸在了陆景融的身上。
皮.肉上的痛,让陆景融逐渐意识这似乎不是梦,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真的,他强忍着喉间的腥意,艰难开口:“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一句话,问笑了几个壮汉。
“他妈的,还真的吗,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傻子怎么了,傻子也要还我们的血汗钱,别以为装成傻子的模样就能逃过去了!”
“不知道现在是真的假的啊,那老子再给你一拳,你好好品味品味!”
于是又一拳头砸到了陆景融的身上,真实的疼痛终于让他意识到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原来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父母刚去的时候,他再次遇见了温自倾。
只是这一次,他的倾倾没有把自己捡回家,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扭过头,让身后的人推着他离开了。
原来温自倾当初不将他带回温家的话,他会遭遇到这些人的毒打啊……
倾倾,为什么这一次不要我了。
陆景融艰难扯了扯嘴角,痛苦地想。
拳头如同周遭的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下,而且随着雨势越来越重,陆景融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疼,他没有丝毫反抗还手的意思。
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闭上眼睛的时候,陆景融在想:打吧,快点打吧,打完了他还要去找倾倾呢。
“行了行了!快别打了,这人怎么没有反应了?”其中一个人发现陆景融闭上了眼睛,连忙叫停住其他人。
“他娘的,这人不会被我们打死了吧!”
“呸呸呸,你那张嘴别在这儿胡咧咧!周围又没监控,谁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要不然,咱们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