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酉垂下眸子,掩盖了其中的晦暗不明:“你会吻他吗?会和他上床吗?”
占有欲在他脑海中叫嚣着,就像属于自己的东西即将被别人抢走,一想到这个人会跟别人做出那些炙热的、亲密的事,对别人偏爱,心脏就仿佛被人捏在了手里,酷刑似的慢慢绞紧。
尚勒看着他的模样,想到自己想到的那些无果的未来,沉默许久,突然问他:“世酉,我们以后会分手吗?”
平静低沉的语气,世酉没听出其中藏着的、小心的试探,他愣住,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尚勒叹了口气,说得有些艰难:“你家里……你以后总该会和女人结婚,到时候总要分开。”
车子速度戛然而止,因着惯性,两人身体前倾,又落回椅背。
世酉低着头,尚勒借着前车灯的昏暗灯光看到他绷紧的手背,青筋臌胀,仿佛一个个蠢蠢欲动的青色毒蛇。
“……”
下一秒,世酉就猛地倾轧了过来,他直接面对面坐在了尚勒腿上,狠狠揪着他的衣领,力道大到身体发颤:“你他妈,你是玩腻了,现在想要扔掉我吗?”
他眼神阴翳地看着他,像一只被挑衅了权威的黑色狼匹,一只手握紧成拳,似乎下一秒就要展开攻击,但尚勒摸到了他的眼泪。
滴落在他手掌心的,潮湿、温暖。
尚勒没想到他会这样剧烈的反应,喉结动了动,捧住他的脸,认真道:“……没有,我从来没有。”
世酉看着尚勒比夜空还漆黑的眼睛,喘息片刻,放下了手:“尚勒,别不要我……”
公路上灯光隐现,一辆中型卡车拉着重量不轻的货物从后面经过路段,司机胡茬横生,是个脸色憔悴的中年男人,远远看了一眼停在路边显眼的昂贵跑车,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司机骂了几句脏话,啐了一口。
妈的,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本来想在人开车的时候追尾,对方车子的刹车本就动过手脚,可以轻而易举伪造成车祸,没想到中途却停了下来,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距离越来越近,卡车司机看着路边栏杆外陡峭狭长的山坡,山石凹凸不平,滚下去不死也会受伤,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他咬了咬牙。
尚勒看着世酉,正要说什么,一阵刺目的白光猝不及防晃乱了整个世界,车身发出巨大的一声响,有什么撞了上来,天旋地转间,他看到世酉惊慌的脸:“尚勒!”
车子从山坡边翻滚而下,陷入了无垠的黑暗中,尚勒只感觉到颠簸,等到一切终于停下的时候,车子完全成了破铜烂铁,侧翻在地,白烟滚滚。
眼前一片血色,神思清明起来时,尚勒感觉自己在一个人怀里,那人额头枕在他肩颈上,几乎把他包围在了身体和椅子之间,毫无缝隙地圈住他。
他艰难地动了动,想出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滴进他的衣领,铁锈似的味道,滑过一片谁也看不见的暗红色的印记。
是血!
车门被压住,黑暗中,尚勒只能慌乱地去推周围压在他们身的东西:“世酉!”
出声时才发现声音哑得惊人。
世酉动了动眼睛,反应过来时,感觉到脸上湿润的泪水。
尚勒向来是个乐天派,没心没肺看得很开,很少因为什么事情难过到落泪,此时却颤抖双手轻轻触碰他,似乎想止住那些消逝的血液:“止血……救护车……手机,对,手机,我马上打电话,世酉,你别死,别死。”
世酉突然笑了,甚至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扯到了肺部的伤口才缓缓吸气:“尚勒,脑袋有点晕,我要先睡一会。”
“等我醒来。”
*
教学楼上,黄昏时暮色的光线投影在白漆斑驳的天台。天台很大,储物房位于中间,墙壁的缝隙里有随风吹来的种子发了芽,微风吹过,颤抖了嫩绿的须叶。
属于男生的宽松校服铺在天台角落,建筑遮住了这一角,世酉躺在校服上面,长腿随意支着,漆黑发丝被风吹动,少年在惬意的黄昏安眠,睡得很沉。
通往楼下的门被打开,一个男生推搡着一个女生来了天台。
男生在笑,带着阴阳怪气的不忿:“你喜欢世酉啊?为什么呢,明明我也不差,为什么你们女生都喜欢他啊?他给你们下什么迷魂汤了?”
他一把抓住了女生纤细的手:“你来这里找他找不到的,他今天逃课回家了。”
女生的声音饱含惊慌,想使劲抽回手,却敌不过男女力量的差异,忍不住哭泣:“求求你,别这样。”
女生家境不好,是被贵族学校用奖学金挖来当门面的尖子生,生活中跟其他普通学校的高中生没什么不同,跟这些喜欢吃喝玩乐的少爷小姐完全在两个世界。
世泽阳这个年纪早就玩过女人,看着女生清秀的脸蛋,倒是得出一丝趣味。女生的眼镜被他恶劣摘下,指尖一挑,扔在了远处:“那这样,你把眼镜捡回来的话,我就放过你。”
女生声音希翼:“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女生眯着眼睛认真寻找,因为高强度的学习视力称不上好,白灰色的地面几乎跟银丝眼镜融为一体,只能弯下腰去摸索。
世泽阳看着女生因为弯腰,而隐隐露出短裙下的肌肤,笑了几声。
世酉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他因着阳光眯了眯眼,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似乎是个女生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无助和痛苦,世酉皱紧眉头,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大步绕过建筑看去。
一个女生衣衫不整地站在栏杆边,惨白的脸上全是泪水,纤细的身体前倾,风吹乱了她的裙摆,让她像一只即将飞向解脱的白鸽。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生,是世泽阳,他脸上满是惊慌,被吓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一切似乎被静止,女生在下落的这瞬间,看到了突然出现的人,世酉看清楚了她的面孔,是他的同班同学,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瞳孔骤缩,他冲上前去,拼了命地想抓住那只伸向他的手,却只抓到了一缕消逝的浅淡发丝。
砰€€€€
暮光变幻极快,天色缓缓暗了下去,世酉看着下面刺目的血泊,恍惚中,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虚浮混乱的呼吸声,狠狠扎入了他的脑子。
教学楼里的学生被这样大的动静吸引出来,围在教学楼下面,看着天台上的男生,天台下的尸体,仿佛天堂与地狱。
人群哗然。
世泽阳早就逃之夭夭,天台没有监控,楼梯间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他的踪迹。
女生的尸体,手上紧紧抓着的是写给世酉的情书,天台上也只有世酉一人。
一切似乎都清晰明了。
世酉原来是个喜怒无常的怪胎,甚至是疯子!甚至不知从哪传出来,他的母亲早就因疯病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流言蜚语,千夫所指,老师和同学们害怕他的靠近,女生的朋友尖叫着指责他,女生的家人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在他面前哭着昏死过去。
世酉头一次真正像顾杉月一样犯了病,世泽阳被他打成了重伤。……死亡。
这是世酉头一次这么直面地接触到死亡。
警察终究是根据死者身上的DNA查出了真相,世永元焦头烂额地给世泽阳摆平了好久。
但甚嚣尘上的谣言仍然没有止息。
世泽阳污蔑世酉是杀人犯,这么多年,说着说着,把自己都骗了过去,似乎真的是世酉的过错。
世酉曾经在郊外那个曲折的弯道上想自€€杀想过上百次,他早不在乎死亡,但看着尚勒慌乱的眼……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命,原来是有意义的。
*
仪器的滴滴声响起。
世酉医院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房间空无一人,他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感觉到身体有些地方隐隐作痛。
“……”
他愣了好久,脑子受伤后有些迟钝,回不过神来。
门外进来一个人,尚勒带着午餐回来时,就看到世酉脸色苍白,正慢吞吞地尝试坐起身。
这场车祸称得上严重,万幸的是两人都没有伤到致命处,超跑的抗撞击能力非常优秀,世酉身上只有几处骨折,由于他给尚勒挡了大部分伤害,尚勒只受了些皮肉伤。
尚勒在世酉看好东西似的眼神下,先给他喂了一杯水。
退离时,世酉抓住了他的手:“你没事就好。”
尚勒避开他的伤口,把人轻轻抱在怀里,心里才安宁下来。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怀里人因为苍白显得病美人似的俊脸,最后沉着脸,憋出来一句:“妈的,下次再也不在车上说什么分不分手了。”
世酉神经病似的笑了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道:“我以后不会和其他人结婚。”
尚勒微顿:“你爸€€€€”
“只要我想,谁都不能替我做决定。”
“尚勒,你也不能结婚,我要缠着你一辈子。”很沉的语气,细听之下,却有几分颤抖。
尚勒看着他不安颤抖的眼睫,叹了口气:“不结不结,就跟你结婚,英年早婚都行。”
世永元收到消息,被司机送到医院时,就看到一个男生正在给世酉喂粥。
很高大的一个男生,精悍利落的寸头,剑眉修目,非常英俊,眉眼间距压得紧,看起来凶巴巴的,动作却很小心仔细。
世酉看见世永元来了,顿了顿,脸色又恢复成了平常的冷感。
尚勒抬头看去,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孔很熟悉,似乎在当地新闻上看到过照片。
“……”
他很快反应过来,粥喝的差不多,他收拾了桌面,看着世酉:“我出去扔一下垃圾。”
等到尚勒走后,病房门关上,世永元才出声询问了昨天的情况。
他很快对昨天的事有所猜测,眼底怒气翻滚,这件事明显是蓄意而为,意在破坏发布会世酉的出席。
商场上的老狐狸瞬间想到了好几个世酉受伤后的受益人。
世泽阳……世永元站起身,为了安抚长子,倒是温声许多:“这次你受罪了,有什么想要的告诉爸爸,公司的股份,或者你想要买什么新车,都没问题。”
世酉脸色苍白,垂着的眼眸遮掩了阴沉:“其他的我不要,我……只要属于我妈的那份。”
当年顾氏发展的很不错,是玉城新贵,世氏集团当时想要拓展新项目,顾氏在这一领域早又有所建树,双方多次合作,只不过最后被世永元设计吞并了。
但顾氏,从来都不是世永元该拿的东西。
世永元思考片刻,世酉本就有顾家一半血脉,想要这些也没什么大碍,他应了要求:“先安心养伤,之后我会安排的。”
*
世酉要在医院修养很久,伤势恢复大半时,尚勒的比赛时间也临近了,他的训练也忙碌了不少,每天只能在晚上抽空来看世酉。
全国高校篮球赛每年地点都有所变化,今年主要在玉城隔壁的海城举办。
尚勒和队员、李教练提前两天一起坐了飞机飞往海城,刚到了酒店,就把行李一扔,给男朋友打视频电话。
他跟世酉打电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队伍其他几人早就见怪不怪。
世酉听到纪向午咋咋呼呼的声音:“这次高校篮球赛,玉城体校也会参加,咱们肯定能遇到吴鹏浩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