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勒环着他的手指一紧:“……怎么了?”
世酉回过神,就要掐挂断电话,尚勒却抓住他的手,看着署名,手上用力,把人抱进了怀里,捏了捏对方温热的后颈。
“去吧,我陪你。”
尚勒看着他,脑海中又出现了小世酉独自一人坐在空荡别墅里的情形。
“别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嗯?”
世酉迟疑着回抱住了他:“嗯。”
*
顾家几代单传,到顾杉月这一辈,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顾杉月当年是玉城有名的美人,一身学识,才情过人,权贵争相追求,也为了她背后的顾氏,毕竟得到这位美人,也就意味着能得到顾氏的所有权。
世永元年轻时样貌不俗,非常会讨女人欢心,在一众追求者中脱颖而出。
顾杉月是当年顾老爷子的老来女,娇生惯养,单纯烂漫,被这位面上的翩翩公子迷了心。
她是满怀着对爱情的期待和幸福嫁给他的。
谁能想到,最后却落得这个地步。
尚勒和世酉从海城回来的时候,天上朦胧下起了雨,很温和的小雨,路上许多行人并不打伞,任水雾打湿发尖。
女医生在前面带着路:“世少,她最近对治疗很抵抗,而且一直想要见您。”
世酉不太能听得清她的话,每走近病房一步,都唇色更白。
尚勒和世酉进入病房的时候,顾杉月正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湖泊。
女人的神情是空白的,似乎什么都不再想,但口中又喃喃自语着什么。
看着她这个样子,世酉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候,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尚勒抓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
虽然世酉提起的次数并不多,但尚勒还是察觉出他对顾杉月某种复杂的情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妈很漂亮,你长得像她……不过你比你妈妈更好看。”
“我就坐在外面看着你们,好吗?”
世酉的心安定下来,走了进去,中途一直回头,再三确认尚勒的身影。
尚勒隔着玻璃窗看他,食指跟中指并在一起,在额头故意比了个耍帅的姿势。
世酉唇角出现了细微的弧度,头一次在这里感到轻松起来。
顾杉月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只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医生说,她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感到痛苦焦虑,会做出很多刻板行为,这时很难听进去别人讲话。
世酉缓缓坐在他旁边,跟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叫她:“妈。”
没有任何回应。
世酉顿了顿,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她面前。
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飘渺:“这是本来顾氏名下的股份和经营的公司,现在在你名下了。”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顾杉月,她猛地看向了声音来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世酉,终于从某种隔膜中脱离了出来。
世酉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
顾杉月和他在那个空荡荡的家宅里生活那么多年,她在想些什么,他一直都知道。
喉头发涩,世酉说出来小时候一直想说,但从未敢说出的一句话:“妈,他不爱你,你们离婚吧。”
顾杉月颤抖起来。
她看向面前俊美高大的男生,跟他小时候的面孔相似又不同,少了孩童稚嫩的惶恐,多了属于男生的的锋利和锐气。
“阿酉?”
这时她才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顾杉月缓缓抱住了那份文件,小心翼翼地用比白纸还苍白的手指摩挲页脚。
眼前又出现了父亲得病去世时瘦削的身体和担忧她的话:【世永元并非良人,杉月,不能把公司给他。】
她当时说不会的,否认的却是前半句。
顾杉月仿佛终于了却了什么心事,很纯粹地笑了起来,美丽却憔悴的脸上头一次有了这样的光彩。
笑着笑着就哭了,她看向一直看着他的男生,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又颤抖着无法落下。
“对不起,阿酉。”
第27章
世酉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不可抑制的想到很多往事。
顾杉月的精神世界,是在世永元出轨后枯萎的。
世永元常常不回家,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就会哭着哭着,突然发疯,从床上把才五岁的世酉抓起来逼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总不能连你也不要!?】
声音尖利,不知道究竟在逼问谁。
咸涩的眼泪砸在小世酉的面庞上,尖利的绯红指甲陷进小孩细嫩的皮肉,小世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着脸掉着眼泪,惶恐着小声喊妈妈,用稚嫩的声音安慰她:【妈妈,阿酉乖乖的,你不要哭……】
这个时候,顾杉月就会愣好久,然后突然醒悟似的,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哭得更厉害。
大概率,没有哪个母亲不会爱自己的孩子,她在清醒时,会给躺在小床上的世酉温柔地唱安眠曲。
春天,带他一起去花园种下种子,等到了花朵盛开的好天气,又一起去摘花,插在花瓶里,让整个房间都是花香。
她会在弹钢琴的时候,让他跟她一起坐在琴凳上,轻轻捉着他的手指,一起按在黑白分明的漂亮琴键上,听着清脆的琴声,笑着说:【妈妈教你。】
世永元总是很忙,顾杉月在他面前发疯后,就更不常回家了,这栋别墅里就只有母子二人、佣人和一条狗。
小世酉不敢问顾杉月,只偷偷问佣人,爸爸为什么不回家?
关姨看着他单纯茫然的漂亮眼睛,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说,小少爷,你爸爸做错事了。
所以世酉一直都没有怪顾杉月,只在长大的途中偶尔想,爱似乎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让一个人笑,让一个人哭,让一个人伤害他人,开始犯错。
但很多年后的现在,又有人教会他,爱其实是一起面对、成长,是快乐对方的快乐,痛苦对方的痛苦,是一切美好词汇无法堆砌诠释的柔软情感。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破乌云,金子似的洒落。高大的、灰沉沉的院墙上蔓延上了爬山虎,灰败的气息就这样被冲淡了。
世酉和尚勒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他们。
穿着保洁员工作服的人看着尚勒,道:“先生,有人找你。”
世酉看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尚勒看他一眼,让他先去车上。
世酉双手插在兜里,直直站在那没有动,似乎很不情愿,最终还是说:“那我等你。”
尚勒跟着保洁员走了。
病房后面有一个漂亮的花园,精致的小栅栏围成一圈,打开落地窗就能直达,尚勒一路跨过台阶,看到花园里的人。
顾杉月正在在花园里采摘鲜花,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稍微招了招手,温和地笑着示意:“这里。”
似乎解开了某个扎根极深的心结,她这时倒有了一丝年轻时的活泼样子。看着男生走来,率先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她道:“刚刚在房间看到你了……阿酉的男朋友,对吗?”
尚勒慢慢在她对面坐下,挠挠后脑勺:“是。”
男生身材颀长,剑眉修目,俊美又利悍,顾杉月把他看了又看,很欢喜的样子:“好俊俏的长相,个子好高……我听他说,你们是一个大学的?”
“是,也住在一个寝室。”
他们说了些家常话,顾杉月似乎只是想看看他,对尚勒的性别完全不介意似的。
走之前,顾杉月把手中一直拿着那束花递给了他,尚勒顿了顿,伸手接过。
是淡紫色的紫罗兰,柔嫩花瓣层层叠叠的围拢而上,香气四溢,很漂亮,让尚勒轻易就想起了世酉。
“关于紫罗兰有一个故事。”顾杉月说。
传说掌管爱与美丽的女神维纳斯,在与恋人分别时滚落一滴泪,眼泪滴到泥土中,长出了一株美丽的花,人们称其为紫罗兰,它被化为爱与美的象征,意为永恒的爱。
顾杉月声音轻轻的:“他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花园里种了很多紫罗兰……他很喜欢跟可乐一起在花丛中捉迷藏。”
“我曾经告诉他,爱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是像紫罗兰一样来之不易的宝藏,如果他以后喜欢上谁的话,那就好好对待那份感情。”
尚勒好像知道为什么世酉喜欢这种花了。
“可是有些人是不值得爱的。”
“不能因为你爱的人而伤害爱你的人……我醒悟太晚了。”
她想起那些悔恨的夜晚,和对世酉加诸的伤痛,看着尚勒,和世酉有六分像的浅色眼睛隐隐有泪光闪烁。
“幸好他遇到了你……他很喜欢你,谢谢你陪在他身边。”
尚勒拿着那束花出来的时候,世酉正坐在车里等他,浅色的眼眸幽深,一直盯着大门口,看到他出来,才暖了神色。
高大凶悍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拿着花束,仿佛怕碰坏了的样子,世酉忍不住想到一个画面,强大的猛虎微垂头颅,细嗅着娇嫩蔷薇。
尚勒把花塞在他怀里,挠了挠他的下巴:“等久了?”
世酉抓住他的手,眼睛很亮:“没,就是还以为你跑了。”
顾杉月状态还不稳定,他怕她说了什么吓到这人。
尚勒坐上车,被他的奇思妙想逗笑:“我跑什么?”
还给他支招:“要是真跑了你就把我抓回来。”
世酉笑了半晌,说:“谢谢。”谢谢你来到我身边,陪我做的一切。
车窗外阳光温暖,可能是天气很好,世酉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突然道:“尚勒,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只不过那天下午睡了一觉,见到这人时,已经是晚上了。
世酉下午转来的七班,被老师安排在教室后面的位子上。新班级,什么人都不认识,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卷卷白云和雨后湛蓝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