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梁成柏小心地关上厚实的木门,然后回到秘书室里拨通一个电话。
“喂?游老师您好,请问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
“嗯,是这样的,时总今晚要去参加一个校友会,他让我打电话告诉您一声。”
.......
“没关系,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晚宴设在一个价格不怎么亲民的酒店中,一顿饭几乎集齐了学校里的高层领导,还有几个当年的老师也受邀过来,笑容满面地坐在时川旁边,时不时招手让其他人帮忙给他们拍几张照片。
时川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氛围,简单和他们点头寒暄几句,然后转身向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女人走去。
女人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有些惊喜,时川露出一个微笑:“胡老师,好久没见到您了,不知道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胡老师是他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时川当年成绩优异,又是时家独子,步入高中以来就是全校关注和讨论的重点。结果到了高三那年,时川突然说自己想走艺术类高考,考美大。
时父时母当时都在国外忙生意,纵使心急如焚也不能立刻飞回国,而时川身边的所有老师都强烈反对他的决定,时川本来就浑身带刺,当时更是和一众人闹得很僵。好在有胡老师耐心开导他,最后才打消了这个有些冒进的念头。
也正因为这样,即便两人多年未见,时川也一直在心中记挂着胡老师。
胡老师虽比过去苍老了不少,但是看到时川时,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当年的温柔。“挺好的,我最近也快退休啦,儿子前年也上了大学,小时现在怎么样?工作肯定很忙吧。”
下一秒,她注意到了时川手上的戒指,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成家了?”
时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不少,“对,前年结了婚。”
“对方是做什么的?”
“他和我是一个高中的,现在在A大当大学老师。”
胡老师明显顿了一下,“同一个高中?他是哪一届的?”
“和我一届的,他叫游洲,您认识他吗?改天我可以带他来见见您。”
中年女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怔忪,嘴唇有点抖,半天没说出话来。
时川沉默地看着慌乱和震惊的表情交替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了许久,胡老师把额前的一缕白发拂到耳后,再抬起头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笑容欣慰,“不用不用,你们现在工作都忙,照顾好自己就行。”
晚宴时间不长,时川也在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人,所以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起身准备离开这里。果不其然,时川离开的身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个大腹便便的领导不顾他的婉言拒绝,硬是要把人送出酒楼。
时川耐着性子和他们在门口彬彬有礼地道别了半天,终于得以脱身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到了正站在一旁的胡老师。
后者的目光专注而复杂,时川的心脏突然没由来的微微一紧,走到她面前低声问道:“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女人像是没料到他会走过来询问,缓过神后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也有点犹豫,嘴唇开合几下,最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小时啊,你一直都这么聪明,唉,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岁数大了,总想唠叨两句。”
“你和小游都是好孩子,老师想说,小游不容易,我希望......你能和他一直好好的。”
几分钟后,梁成柏意外地接到了时川的电话。
“让司机先回去,把车留下,我有点事要办。”
男人的声音宽厚低沉,梁成柏知道这说明老板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但是时川从来不是允许别人多管闲事的性格,所以梁成柏也只是迅速应下,然后按照他的要求让司机先回家,给时川送去了钥匙。
一切处理完毕,梁成柏看着自己身侧的手机,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要不要打电话告诉游老师这件事呢?
*
偌大的停车场空无一人,无尽的寂静让车内的时间缓慢得有了凝滞感。时川静静地独自坐在车里,黑暗拂上面容,让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时川刚才很敏锐地看见了胡老师在提起游洲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所以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直长久盘旋着同一句话。
“小游不容易,“时川深吸一口气,复又低声重复一遍:“不容易。”
她所说的话必然与游洲有关联,而什么问题一旦和游洲扯上了关系,时川就不可避免地想要刨根究底。
手指在膝盖上规律地点着,他反复思忖着胡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刚才周围人很多,时川没能找到机会问出这句话的含义。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刚结婚前时母放在他面前的那一沓资料,心里越发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只是拿起来草草一翻。
印象里只记得游洲的父母在高中的时候离婚了,以及两人的高中和大学刚好都是同一所学校。据他了解,时川家庭也不像特别困难的样子,如果不是经济上的困难,那还能是什么呢?
理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良久,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嗯,是我。”
对面的声音睡意朦胧,“时哥?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出什么事了?”
沉默在黑暗中如有实质,时川莫名觉得喘不上来气。
远处的路灯昏昏黄黄,上面的灯罩带锈蒙尘。时川望着远方,竭力以一副轻松的语调问道:“我想问问你€€€€”
“知不知道游洲高中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电话那头先是响起脚步声,然后是开关打开的“啪嗒”一声。杨率拿着电话披衣下床,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足足两分钟都没有声音传来,时川清楚对面在有意消磨时间,但他今天的耐心长得可怕,摆明了不问出来个结果誓不罢休。
杨率最终还是妥协了,“哥,你......见过嫂子的父母吧?”
时川好像触动了什么似的,微微皱眉侧过头,“嗯,他是重组家庭,怎么了?”
杨率很纠结,斟酌着重新组织下语言才开口,“我要说的就和这个有关系。”
“那你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离婚吗?”
“为什么?”
“他父母当时离婚的时候闹得挺难看的,好像是因为他母亲,呃,出轨了。”
时川莫名有些烦躁,“出轨就出轨呗,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杨率沉默了一下。
“但是,他母亲的出轨对象好像就是咱们高中的一个老师。”
“最要命的是这个男老师的老婆也在咱们高中工作,虽然大家都知道和游洲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也懂吧......“
“据说那个女人知道这件事之后就疯了,披头散发地冲到了游洲他们班,具体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把他的书直接顺着窗户全扔下去了,然后还骂得......挺难听的。”
嗓子突然变得干涩,时川单手在烟盒底部叩了两下,抽出一根烟点上,暗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一亮又一亮。
他抬抬眉,闭闭眼,深吸一口气,攥着手机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知道这个事的人多吗?”
杨率在电话那头咂舌,“岂止是多啊,整个学校都知道。”
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时哥你估计不知道,当时你去外省参加竞赛了。”
“对了,嫂子当时好像也是全校前几,本来也能参加个什么竞赛,结果就因为这个事没去成。而且.......当时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说、说他妈就是做那个的。”
“继续说。”
“然后,听说有几个人拿这个事找过嫂子的茬,但是他们好像家里有靠山,这些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都有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毕竟我当时也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人说话,空气死一般的阒寂。
杨率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件事告诉时川了,“哥......你不会对嫂子有成见吧?”
“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
“心疼他。”
杨率在电话那头一片哑然,心里也难受起来。
夜色深沉,远处只有路灯几点。
时川手中夹着烟,烟灰的长度已经极其危险了,但是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定定地望向窗外。微茫的光线衬得周遭恍如黑洞,来去之间将十多年前的岁月与现在衔接在一起。
通向过去的洞口深邃而绵长,时川恍惚看见游洲无辜的青春正向着此间坠落。
第7章 余烬未尽(四)
A大的清早格外热闹,路上人来人往,穿梭在校区里的大学生们脚步匆匆。
下课铃在主教学楼的某处阶梯教室内响起,游洲关掉了最后一张幻灯片,平稳的声音从讲台上的麦克风传遍整个教室,“好的,那这节课就到这里了,同学们辛苦了。”
下一秒,细细簌簌的收拾东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喧嚣的交谈声也从角落里迭次传来,不过教室里的人并未全部散去,几个抱着电脑的学生一拥而上围住了讲台上的游教授,七嘴八舌地提着和课程内容相关的问题。
游洲耐心地听着他们说的话,时不时点点头,然后抛出一个新思路引导他们继续思考。
终于解答完了学生的问题,游洲缓步离开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里面的人说了声“请进”。随后,一个圆脸小姑娘走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游教授,早上好!”
游洲本来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对着面前的人微微颔首,“过来了?”
女生把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游洲的桌子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颗可爱的小兔牙,“嗯!游教授,今天我妈妈来看我了,她让我把菊花茶带给您,说是可以明目的。”
“好,替我向你母亲说声谢谢。”
游洲接过茶包,放到自己的手边,“这周去陈医生那里了吗?”
女孩子点点头,“嗯嗯,他说我下个月应该就可以不用再去啦。”
像是想起了什么,女孩羞涩一笑,“游教授,我找到了一份兼职,下周发工资,我想请您吃个饭。”
目光在女孩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游洲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好啊,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听到游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女孩子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她不敢耽误太长时间,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这里。
木门被阖上带起一阵微风,扬起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身侧的菊花茶散发着浅淡的香气,游洲对着那几个褐色的纸包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拿起其中一个放进自己的抽屉,把剩下的几个装进了身后的公文包里。
*
总裁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滞重,时川冷眼看着自己桌子上的几张纸,从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什么叫‘高中时候没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梁成柏垂眸站在他面前,“抱歉,时总,但是根据查到的信息,事实的确如此。”
胸膛起伏几下,时川对着梁成柏挥挥手,“行了,你去给我端杯咖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