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烹日 第21章

那个男生根本不敢与时川黑沉沉的眸子对视,嗫嚅几声后赶紧扭过头,生怕下一个被揍的人也是自己。

张新在倒地的时候也听清了“时川”二字,名字本身平平无奇,可冠上这个姓后就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于是他只能悻悻起身,对着其余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但他心中终究还是不甘,在路过时川的时候故意重重撞了下对方的肩膀。

时川知道他在挑衅,可却无心和这个败类过多纠缠,毕竟角落里那个男生的惨样实在太令人揪心。

地板上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时川皱了皱眉,然后在那个瘫倒的人面前蹲下。

一直到现在,游洲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得救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正好对上了一双被溅上血迹的雪白球鞋。下一秒,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却分外清晰的声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自己站起来吗?”

游洲吃力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很久才得以聚焦,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到了那张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清晰的轮廓映入视线,游洲的表情却出现了瞬间的怔忪。

原来刚才那两个字不是自己幻听,出现在这里的竟然真的是他。

第37章 探丸借客(四)

时川却没注意到游洲眼底的恍然,他神情关切,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那张脸,“他们刚才打了你哪里?你家长呢,用不用我替你给他们打个电话?”

“我帮你联系班主任,或者是报警?”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是不是很疼?我现在就送你去医务室。”

时川一连说了好几声也没见旁边的人回话,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人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的方向。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向下看去,然后看到了自己染了血迹的球鞋边缘。

时川被游洲那怪异的眼神弄得先是一愣,继而赶紧主动开口安慰对方:“没事,这是我不小心蹭到的,你不用太在意。”

男生仍旧没抬头,沉默半晌,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谢谢你救了我。”

漆黑的发梢遮住了游洲的眉眼,时川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很疼,毕竟那两瓣带着血迹的薄唇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后知后觉地慌慌张张摸遍全身,最后才勉强在校服外侧的口袋中搜出一张卫生纸,献宝似地递到了游洲的面前,“你先擦擦脸上的血,等下我送你去医务室。”

出乎意料的,男生既没接过那张纸,也没开口说话。

时川看着游洲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生的状态不太对劲,可是时川又不敢贸然触碰对方,眼下别无他法,他只能耐着性子反复劝了几句,试图说服这个倔得像石头一般的男高中生。

没想到一连几次全是碰壁,游洲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出现在任何一个会被人看见的场合,他语速缓慢,声音艰涩,可字句的停顿间却满是坚决。

“我没事,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先走吧。”

时川又不甘心地劝了几句,没想到眼前的人却远比自己想的还要顽固,几分钟过去了,两人还在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同一段对话。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奇怪又执着的人,最后只能叹息着妥协了。

时川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然后仔细嘱咐道:“你别在这里坐太长时间,省着那几个人再回来找你,一会儿你感觉差不多能走动了就赶紧去医务室吧,别让伤口发炎了。”

男生小幅度点点头,末了终于抬眼望了下时川,然后对他说了声“谢谢”。

时川本来是朝着原本的目的地走去,可走着走着,他的心情却渐渐沉重起来。虽然嘴上答应不会再管那个男生的事,可自心底萌生的怜悯和同情到底让时川放心不下,于是脚步陡然加快,下一秒他便跑向了校医室所在的位置。

*

这里距离校医室的并不遥远,所以只消片刻,时川便匆匆地捧着包扎用的药品赶了回来。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沉寂的空间再度传来巨响,而门被打开的瞬间,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眼底尽是愕然。

游洲的意外是因为看到了破门而入的时川,而时川感到诧异,则是因为看到了对方左手攥着的那一截被布包紧的锋利砖片。

即便身形还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游洲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时川沉默着望向他的身后,发现地砖上拖着一截清晰的血迹。

或许是时川脸上的表情太过冷峻,男生有些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窗台上的东西。

是时川刚才递给他的校服,此刻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摆在这里唯一干净的地方。

在这漫长沉寂出现的十秒前,挣扎起身的游洲听到了脚步声,可他根本没想到回来的不是那伙刚刚凌辱过自己的人,而是来给自己包扎的时川。

可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呢。

喉头一阵发紧,时川尽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然后看着对方说道:“伤口不能放着不管,我去拿了点药,来给你包扎一下。哦对了€€€€”

“我叫时川,你叫什么?”

男生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嘶哑低沉,“游洲。”

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时川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这方空间内响起。

“我现在......帮你包扎好吗?”

时川在瞥见那两点黯然的瞳孔后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勇气,还没等游洲回答,他忽然热血上涌,紧接着补充了另一句话。

“嗯,游洲,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就去十三班叫我。”

游洲被他脱口而出的承诺弄得愣了下,正当时川忐忑得无以复加时,他终于看见男生像是很随意地把手中的砖片扔到了一边,伤痕遍布的脸动了动,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好。”

第38章 探丸借客(五)

虽然那天时川的出现短暂地驱散了游洲心头的阴霾,但噩梦般的痛苦记忆却很快卷土重来。

身上的伤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但疤痕下的痛苦和羞辱却会贯穿人的一生,而比这更令人倍感折磨的,是伴生在这两者身上的恐惧。

恐惧不会随着时月消散,反而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膨胀蔓延,最终如苍耳般死死附着在余生的每一天。

从那天起,游洲每晚的噩梦都会以那扇突然在他面前关上的厚重铁门开始,但不同的是,梦中从来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来救他。

游洲自此也不敢再踏入卫生间的最后一格,甚至任何狭小封闭的空间都会让他冷汗直流,遍体生寒。

与此同时,花生也不再仅仅是他的过敏原,更像是他被屈打成招的人生,是他自我鞭笞的环环因果。

在事情发生后的几周内,游洲从未如此地厌恶自己,他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考试前走进那个卫生间,为什么冲向门外的动作没有再快些,即便他知道这些本不是自己的过错。

他一遍一遍地惩罚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强制自己重现那天的场景,记忆在这样残忍的折磨中也逐渐被篡改变得模糊,游洲时而看见自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几人的脚求饶,时而看见自己麻木而茫然地被人踩在脚下,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中,那几人的面孔反而被淡化在记忆深处。

他也本想就这么以平静来粉饰太平,可每次在走廊里远远听见那些人恣意放肆的笑声,游洲都深深地不甘。

凭什么。

每每这时,张新不可一世的脸便会和时川雪白球鞋上的血痕在游洲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终于,当他第一次把颤抖的手放在学校超市里那管花生酱起,一个漫长而清晰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回过神后,游洲听见自己的面前传来持续的咚咚声响。

是张新在磕头。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虔诚,望向游洲的目光是坚定的哀求,一如那时他坚信即便自己杀了人也不会被怎么样。

或许是讽刺的一幕终于唤醒了张新记忆的某个角落,他突然挣扎着抓住游洲的裤脚,扬起涕泪横流的脸,“我想起来了!游洲,当年不止我一个!还有.......还有邢立山,对!还有陈恒,还有马诺!”

“游洲,我求求你,你别杀我,”他明显神志不清了,哆嗦着掏出手机拼命在游洲的面前比划着:“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可以把他们叫过来,你想怎么对他们报仇都行,怎么样?我求你了!”

游洲静静地盯着他疯狂而狰狞的脸,然后开口说道:“你是最后一个。”

仿佛当头棒喝,张新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问道:“什、什么意思?”

游洲用鞋尖将滑落的花生酱再度踢到张新面前,“他们三个早已经见过这个了。”

“对于我,十年时间算不上很久,但对于你们,十年想必格外漫长,这段时间足够让邢立山被送到监狱,足够让陈恒被判处死刑,足够马诺被送到精神病院。”

“当然,也足够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足够我站在这里对你重复一遍当年的话。”

张新的呼吸骤然急促,惨白的脸色上露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痕,惊恐和震惊的情绪从其中探头探脑。

“是、是你做的!我知道了,是你在向我们报仇€€€€”

游洲猝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

“而是你们自己。”

在短暂的停顿后,游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若有所思。

“你知道你们当年离开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只差那么一点,”游洲缩短食指和大拇指,在张新面前比了个距离:“我就要追上你们.......然后再自杀。”

“不过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参加考试,但是你知道吗,因为时间已经过半,无论我怎么恳求,监考老师都没能让我进去。”

“所以我就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我被记了旷考。”

“也因为这个这场考试,我和努力三年的名额失之交臂,而且那时候我被断了学费和生活费,奖学金是我唯一的收入来源,所以整整一个月,我的晚饭都是凉水。”

游洲突然转变视线,居高临下看着张新,“你猜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后来我去买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花生酱,再后来,不止那天,我每月都会买。我坚持了十年,就是怕自己忘记当时有多么痛苦,就是怕自己心软放过你们。”

“十年前你说我命中注定如此,我现在将你的原话尽数奉还。你余生的每天,都注定像我那天一样绝望,这也是你的命,但不同的是€€€€”

“这次我来替你安排。”

张新几乎是神情恍惚地听着游洲讲完了所有,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来的时候,他从喉头发出了一声哭天抢地的哀嚎,甚至试图抓住游洲的衣角说些什么让对方回心转意。

然后他被狠狠踢开了,游洲的唇角弯了弯,然后回过头说道€€€€

“你这张流着血的脸,真是让我倒尽胃口。”

第39章 探丸借客(六)

桌上的录音笔发出“哔”的一声响,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保镖默然伫立在办公桌前,片刻后终于低声说道:“时总,他们就说了这些。”

时川抬起头,眼底遍布红血丝,“他人没事吧?”

保镖只敢看他一眼便匆匆低下头,“游先生没事,他说完这些后就离开了。”

时川没说话,侧脸线条如石塑般静止。保镖犹豫再三,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老板的桌子上,“游先生离开后,我进去检查了一下,然后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时川终于有了动作,他顺着声音,缓缓把目光移到了桌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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