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游洲走进来把水果放在旁边的桌子,率先打破沉默:“水果很新鲜,您尝尝吧。”
然后他转头看向僵在一旁的时川,歪歪头问道:“你也来尝尝?”
时川:“........”
这是他度过的最郁闷的一个生日了,一点不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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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门前竹帘,把包间的前半段染上的黑白色的阴影。穿堂风似有若无,竹帘也随之摆动,那条纹似的光影也像水浪般在室内游动,仿佛一幅被扭曲的太极图。
游洲独自坐在矮几前,缓缓地摩挲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眉眼低垂,面上神色不明。
片刻后,门口传来脚步声,几根苍白的手指撩起竹帘,一个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眼窝深邃,一双三白眼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阴郁。在看清房间内的一瞬间,他的眼皮骤然压低,近乎神经质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指节一片青白。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游洲却并未抬头,面前的茶杯不断氤氲着热气,挡住了他的大半张面容。
第55章 豺入狼口(一)
直到面前的椅子被人拉开,游洲才终于有了动作。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热气向两边散开,露出了他端正的一张脸。
男人和游洲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谁都没说话。
几秒后,游洲的嘴角噙上了一丝笑,如同清风掠过水面般,他的声音很轻,“好久不见,陈述和。”
他的表情和声音一样舒缓,如果不是那有意扫过陈述和空荡荡的左臂的目光,也许旁人真的会误以为这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叙旧。
听到他的话,陈述和的面色重重扭曲了一下,然后讥讽一笑,“确实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得,或者说,我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到那天。”
“记得很正常,”游洲看着他的眼神不冷不热,声音沉静:“毕竟我想一般人也不会忘记自己被砍断一只手的场景。”
陈述和似乎没料到游洲甚至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尖削的面孔登时变得阴沉起来。
“真是没想到啊,”陈述和的嗓音嘶哑尖利,看向游洲的眼神意味不明:“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廉耻心还真是较当年下降了不少。”
游洲目光平静,但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你找上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陈述和迎上他的眼神,然后露出了一个缓慢而用力的笑容,甚至与其称之为笑容,不如更像是两块用力打开的硬铁板。
“当然不是,”他紧盯着游洲,像是丝毫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我是来找你要一份离别礼物的。”
游洲似有所感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如果我没调查错的话,和你结婚的那个人,叫时川吧?”
游洲蓦然抬起眼,第一次正视自己对面的人。
陈述和显然对游洲的反应很满意,一股解恨感瞬间涌上心头,并迅速弥漫至四肢百骸。他兴奋于自己竟然如此精准地抓住了游洲的弱点,忍不住舔舔嘴唇,每一个笑容在脸上绽露许久才最后渗到嘴上。
“我要你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过我会先从时川身上开始下手,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我搞垮,然后才是你,游洲。”
“不知道如果我当着你的面亲自折磨他,你会不会也感到生不如死呢?”
窗外忽然刮起疾风,竹帘被猛然卷起,撞上门梁发出一声巨响。
而几乎是在同一秒,游洲把自己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他的眼神格外阴狠,
第一次在人前彻彻底底地撕下了自己平日里斯文和善的伪装。
“你大可以试试,”游洲死死盯着自己对面的人,瞳仁在午后昏黄的光线中亮如寒星:“看看是我的时川先被搞垮,还是€€€€”
“我先弄断你另外一条手。”
陈述和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刻,然后无声地笑了。
“好,好,”他的鼻翼甚至因为情绪的波动都在剧烈地翕动着:“那我们就等着瞧。”
陈述和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最后挑衅地看了眼游洲,然后径自转身走出了茶楼。
眼前竹帘晃动两下,游洲木然半晌。
他发狠地咬着嘴唇,牙齿的力度大到依稀出现了血痕,而自成年以来,游洲的情绪还从未如此剧烈地起伏过。
手指紧紧地攀着矮几的边缘,他的心中根本不尽如面上那般平静,心中升出的风暴逐渐聚集到了眼底。
几分钟后,前来添水的服务员走了进来,而刚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她差点被吓了一跳。
本来应该摆在桌子上的茶杯却尽数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在一地狼藉中留下湿痕。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才还好,最吓人是一动不动坐在桌前的那位年轻客人,服务员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瞥见他垂在身侧的白皙手指上,分明有一块突兀的烫伤红痕。
她立即慌了神,匆匆冲过去询问客人的情况,“先生,您的手是被烫伤了吗?请您稍等,我这就去拿烫伤膏。”
没想到那个俊秀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倒水的,没想到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赔偿这几个杯子的价钱。”
服务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被游洲温和的语气一安慰反而脸红了,她再三嗫嚅着要给对方拿点冰块,没想到这位客人却含笑说一会儿有急事,他会顺便去自己处理的。
直到走出室外,游洲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下起了小雨。
暗云被裹挟着急速掠过行人的头顶,前路雨帘模糊。游洲撑开雨伞,边缘折断蛛丝似的雨脚。前后不过几秒,雨势就瞬间加大,远处高楼的顶端立在阴沉的雨幕中,仿佛被淹没的桅杆。
两侧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游洲的速度却缓慢地出奇,在路过一处简易搭建的广告牌时,他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驻足凝视着在自己面前倾盆而下的雨柱。
微微被淋湿的漆黑发梢搭在他的耳梢,几滴雨水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最后深深地没入了领口。
阴云漠漠,雾霭蒙蒙,片刻后,游洲将自己刚才被烫伤的那只手伸入了雨幕。
雨水冲刷伤口带来持续的撕裂感,而在钝痛中,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56章 豺入狼口(二)
又到了一周的末尾,时川再次乐此不疲地登上了那个婚姻咨询网站。
就爱喝粥:“我感觉您上次给我的建议还挺有成效的,”
游洲正在心不在焉地给串串顺毛,看到对面的消息后打下几个字,还顺手加上了一个笑脸表情符号。
“客气了,能帮到你就好。”
其实相比于其他前来咨询的一地鸡毛的婚姻,这个人的婚姻还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游洲今天下午也没事,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起来。
游洲其实对他家里那万人迷小0充满了好奇心,但又怕问得太多导致这个妒火过于旺盛的攻又不开心了,所以谨慎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不过他没想到对面这个人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不过几秒就反问起了游洲的情况。
“您和您爱人结婚多久了?”
“也没多长时间,”游洲撑住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回复道:“不过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就爱喝粥:“啊!”
就爱喝粥:“原来是青梅竹马,羡慕。”
游洲面上浮现一丝笑意,“算不上青梅竹马,其实他根本不记得之前和我见过面,只有我自己记得而已。”
就爱喝粥:“所以你一直就暗恋你老婆?哥们你可真有毅力。”
这人未免也太过自来熟了,看着屏幕上的“哥们”二字,游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就爱喝粥”兴致勃勃,还在对面继续追问道:“那你老婆知道你暗恋人家那么久之后什么反应啊?”
看到消息后,游洲惆怅地叹了口气:“那能让他知道吗?”
就爱喝粥:“啊?为什么不告诉他啊?真的,要是哪天我老婆突然和我说他已经暗恋我好几年了,我估计能当场乐死。”
就爱喝粥:“还是算了吧,这种好事我想都不敢想。”
咨询师:“.......”
咨询师:“婚姻需要一些神秘感。”
就爱喝粥:“那你最后能和喜欢这么久的人结婚,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游洲没来得及回复,因为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
低头一看,伏在膝盖上的串串正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副雀跃的表情和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
“当然。”
其实在游洲结婚之前,本来还算支持他的卯一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反悔了。
“是,我知道你这孩子性子倔,但你知道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你的吗€€€€还不是要攀高枝的穷小子!”
“再说了,结婚几十年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你凭什么认为人家就能对你好?!”
卯一丁看着游洲垂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心思忽然软了几分,缓和语气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为了接近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但是.......”
后面的话简直如鲠在喉,但他却还是硬着心肠试图把游洲从那未知的火坑边缘拉回来,“但是,小洲啊,你真正和他接触过吗?你觉得舍不得真的是因为对他的感情吗,还是因为你在他身上已经投入了太多,所以根本不敢回头了?”
“有个词叫什么沉来着?哦,对,沉没成本,”卯一丁试图动摇游洲,甚至还用上了那些自己一向嗤之以鼻的文邹邹的词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小洲,你仔细想想,其实你真正放不下的是你的沉没成本吧。”
当时的游洲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开口说道:“谢谢您,但是我很清楚自己贪恋的不是那些,他不是沉没成本。”
时川怎么会是他的沉没成本呢,说是游洲的固定收益还差不多。
一本万利的那种。
眼看两人的谈话接近尾声,游洲终于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最后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下,请问您的昵称有什么深意吗?还是您真的很喜欢喝粥呢?”
“哦,那倒不是。”
对面回得很快,“主要是我爱人名字里面有个这个字。”
本来以为这个名字别有深意最后却被强行喂了一大口狗粮的游洲:“......”
在简单的无语后,游洲又变得有点疑惑。
他冥思苦想了好久,最后仍旧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字呢,可爱倒是可爱,只是加上这个字之后真的不会显得太儿戏吗?
不过该说不说,游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还是真心为这个“就爱喝粥”感到高兴的。
而在网线那头的时川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挺感激这个咨询师的,现在知道这个人竟然如此心酸的感情史,顿时和这个同是天涯沦暗恋人的兄弟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没怎么思索,他就打下几句话:“哎,今天和您聊了半天我还真是挺有感慨的,其实我也挺感谢您的,每周都这么热心给我了提了不少建议,这样吧,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当面请您吃顿饭。”
游洲没想到这个“就爱喝粥”这么感性,正在给小狗顺毛的动作一顿。
他本来就有轻微的社恐,转念想到这个“就爱喝粥”或许还要带着他的爱粥过来一起吃饭,游洲顿时感到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