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脸色由青转红,对峙几秒,雅克布将手里的餐碗往收餐台上一放,气鼓鼓地转头就走。
经过林简身边时,林简没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rubbish。”
中午回学生公寓休息,一进门就看见张扬雅克布凑在一起,英语汉语交杂着嘀咕什么,见到林简回来,立刻收声。
林简没搭理他俩,径直脱下外套,拿到洗手间。他这里没有洗衣液,只能把香皂涂在被弄脏的地方,一点一点搓洗干净。
林简夜间并不住宿,所以公寓里没准备其他衣服,下午上课前,冲锋衣还没干,林简想了想,只能穿着卫衣去上课。
还好公寓到教学楼之间的距离不算远,教室里的暖气又很充足。
下午前三节都是室内课,最后一节是硬笔书法,老师在课间将字帖纸发了下去,林简从文具盒里拿出HB铅笔,发现笔头太短,于是拿着铅笔刀跑到教室垃圾篓那里削铅笔。
自从他来到沈家,不管是吃穿用度,全部都是崭新的、昂贵的,唯独那个帆布书包和文具盒,那是林江河生前买给他的,之前他舍不得用,现在用上了,就舍不得换。
铅笔没削完,窗外折射的阳光却被挡住,林简抬起头,就看见雅克布和张扬围了过来。
小胖子张扬笑着说:“林同学,我的铅笔也该削了,能帮个忙不?”
林简转过头,没搭理他。
面前忽然递上来一支铅笔,雅克布笑嘻嘻地说:“我的也是,都是同学,助人为乐一下怎么了?”
而对于这种言语寻衅,林简从来都是漠视不理的。
没出现自己预料中的反应,雅克布得寸进尺,突然伸手去抢林简手里的铅笔刀。
林简的铅笔刀就是最老式的那种折叠小刀,手腕被握住的时候他一惊,本能地松了手,锋利的刀刃才没有割到手指。
林简站起身,上前一步,干净漂亮的眉目间已经有了怒意:“还给我。”
雅克布手里摆弄着那把小刀,捏着着铅笔刀的那个小圆孔,笑嘻嘻地问小胖子张扬:“哇,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种东西?我见都没见过!”
张扬哈哈大笑,附和道:“我也没见过,文具店都没得卖了,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
“还能从哪儿?”雅克布嘲笑道,“a dump?毕竟这东西才是个……rubbish。”
一瞬间,血色从林简雪白的小脸儿上褪个干干净净。他一言不发地猛冲过去,直接去抢对方手里的那把小刀。
毕竟有身高差距,雅克布在冲自己过来的那一刻,先人一步上手一推,用了十乘十的力气,而林简只是脚下趔趄了两步,两只手同时扣住他的手腕,咬牙道:“还我!”
突然的混乱瞬时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力,人群立刻聚拢过来,将他们围在圆心,有同学喊着别打了,有人起哄,还有人跑出教室去喊老师。
慌乱的争抢中,刀刃脱离刀托,垂下来的那一刹划到了雅克布的手背,只听对方“啊”的一声嚎叫,林简愣了一秒,而后眼角一锐!
小刀被林简夺了过去,包括雅克布在内,周围的同学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凯毅和科任老师急匆匆跑进教室,看见眼前的情况,赵凯毅倒吸了一口凉气,女老师吓得险些原地昏厥。
雅克布手背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渗出几粒血珠,而林简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支铅笔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看不出掌心伤口多深,只能看见血染满了五指,一道道鲜红的血迹正顺着他的指尖滑下。
*
沈氏集团总裁办,沈恪坐在办公桌后,正翻阅一份项目预案,下午有一场项目审阅会议,需要对即将招标的两个项目进项二次评估,这已经是项目组报上来的第三稿了,但沈恪依旧觉得还有完善的余地,于是边看边在纸业边侧的空白地带写上几笔,提出优化建议。
宋秩敲门进来的时候,整本预案刚刚看完三分之二,沈恪问:“什么事?”
宋秩手里握着手机,脸上是极少会出现的焦急神色,沈恪不由皱眉,就听他急慌慌地开口:“裴姐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孩子在学校受伤了!”
沈恪脸色微变,快速起身绕过办公桌,边往外走边问:“怎么回事,人现在怎么样?”
他语速很快,但是神色依旧镇定,宋秩拎着他的风衣跟上,回答:“说是和同学打架,学校有专业医疗室,已经在第一时间做过处理,现在通知双方家长过去解决协商。”
沈恪“嗯”了一声,快步走到电梯口,声音沉稳:“不用通知司机了,你开车。”
电梯门开,两人走进去,宋秩下意识地提醒:“可是下午还有会,要不我一个人……”
“不用。”沈恪吩咐道,“动作快点。”
一路疾驰来到学校,教务处的老师引他们来到接待室。
路上沈恪一言未发,等进了接待室的门,就看见学校领导正擦着额上的汗,急切地与另一方的家长解释着什么,而林简一个人坐在沙发另一端,左手上包着厚厚的一圈纱带,看见他进来的那一刻,神经反射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沈恪淡淡看他一眼,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对方家长的爸爸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妈妈倒是华人,出面协调解决问题的是负责校园安全的副校长,此时正被中英双语夹击,显然已无几分招架之力,只把刚进门的沈恪当成救星:“您二位是林简的家长吧,这是雅克布同学的父母,是这样……”
不用等沈恪开口,宋秩率先打断他这些无用功般地絮叨,只问重点:“两个孩子伤得严重吗?”
“当然严重!”雅克布妈妈顷刻调转火力,“右手背上那么长一道口子,都流血了,这是伤到了手,如果伤的是别的地方呢!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宋秩理智指出:“但实际上看,是我们的孩子伤得更严重。”
对方不依不饶:“这不是他自己找的吗!谁让他带刀械进校园的,学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带危险物品,现在伤了自己不说,还伤害到了同学,怪谁!这件事,必须给我们无辜的同学和家长一个交代,不仅是你们,还有学校,我们都要追责!”
沈恪这时候才沉声开口,却是对着林简,只问:“怎么弄的?”
他几乎没有见过沈恪这样的神态,没发火不发怒,口吻依旧清淡,但是眼神却沉得压人,林简饶是再镇定,此时也不免心慌,他将一直握紧的右手伸出来,打开,掌心里是那把已经被攥得温热的铅笔刀。
沈恪眸色微怔,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问:“为什么会伤到同学?”
林简小脸绷得紧紧的,过几秒,说:“我削铅笔,他抢小刀。”停顿片刻,补充:“不是我划的,是抢的时候他自己碰到刀刃了。”
“乱说!”雅克布妈妈气愤道,“谁会自己去碰刀刃,我家孩子傻吗?就是你故意的!”
这话说完,沈恪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瞥了林简一眼。
争执毫无意义,副校长试图息事宁人:“那您双方协商一下,看看这事我们怎么解决?您二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学校尽力配合。”
此时雅克布的爸爸插话道:“当初我们选择贵校,除了是对学校的办学理念认可,同时也是对校园安全这方面表示信任,但显然,学校辜负了我们这份期待,所以我们认为,像这样威胁校园安全的不安定份子,不应该再继续出现在学校里。”
此话一出,副校长惊慌失措:“不至于不至于,只是同学间的矛盾冲突,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而且……”副校长看了看对方家长的脸色,犹豫道,“就算是受伤,也是林简伤得重,如果真的要追责的话……”
“你什么意思啊!”雅克布妈妈急了,“事出有因,总不能看谁伤得重就处罚另一方吧,要看矛盾的主要过错方是谁!”
从进门到现在,沈恪始终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维护”的意思来,甚至对于受伤的林简也没有多余的关怀和安抚,神情一直淡然镇静,这样的行事做派,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对方家长某种“得理就可以不饶人”的错觉。
沈恪眼神示意,宋秩俯身听他轻声耳语了几句,而后快步走出了接待室,随后他才冲林简招了下手:“过来。”
林简慢慢挪过去,垂着眼睛不抬头。
沈恪用指骨碰了一下他缠着纱布的手背,问:“疼不疼?”
林简停顿半秒,摇了下头。
“打针了?”
“……破伤风。”
沈恪点点头,又问:“刚才那个阿姨说的,都听清了么?”
林简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声。
“好。”沈恪眸光柔和了少许,连带着嗓音也温和了一些,又问:“那你以后还想在学校里再看见这个同学吗?”
林简反应了片刻,骤然抬头。
第十六章
林简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恪,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沈恪又喊了他一声:“说话。”
林简:“你……”
“这位同学家长,你什么意思啊!”
很显然,被沈恪刚才那句话惊着的不止林简一个人,雅克布的妈妈几乎气急败坏:“看你穿着打扮也是上流人士,怎么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明明就是€€€€”
去而复返的宋秩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身后跟着的,是这所学校的一把校长,校长手里还拎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沈恪原本古井无波的神色变得愈发松弛,他身体稍稍向后,散漫地靠上沙发背,嘴角勾起一点微乎其微的笑意,整个姿态和窝在家中的书房看书时并无差别,而后轻轻拉了一下林简的手腕,淡声说:“坐。”
林简还有点懵,但却很听话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沈恪此时才有一点同对方讲讲道理的意思,他语调不快不慢,却字字珠玑:“就像刚才你说的那样,解决这件事只看两点,第一,过错方是谁,其次伤情严重与否,我没意见,就按你说办。”
而后转向校长:“有劳,看视频吧。”
校长亲自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对面的茶几上,口中歉意满满:“沈总,出了这样的意外,实在对不起,我先代表学校及我本人致歉。”
沈恪点点头,并不同他客气,照单全收。
“什、什么视频……”意外来得有些措手不及,雅克布父母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恪压根不予理会,宋秩本着沈氏集团优良的企业文化,彬彬有礼地微笑回答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小学部每间教室里都是有实时监控的,画面清晰成像一流,而且,还附带收音功能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电脑屏幕上。影像视频是截取的,只有短短的那课间几分钟时间,但是却清晰地记录下了整个冲突事件中,当事人的行为动作,包括交流内容。
一直躲在爸妈身后的雅克布此时已经彻底傻掉,尤其是看见监控清楚地显示出,在他和林简纠缠在一起之前,他先伸手推了对方一下的那一刻,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先挑衅,而后出言侮辱,他先动手,而伤得重的那个却是林简。
至此,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沈恪抬手看了眼腕表,从容起身,对校长说:“对方家长已经给出了处理意见,接下来怎么执行落实,您费心。”
校长连连点头,说一定一定。
离下午的会议开始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沈恪大步离开,林简还怔在原地,沈恪走到门口,才偏头喊了他一声,垂眸道:“愣着干什么,不跟我走,是想留下欢送同学么?”
林简如梦初醒,疾步跟了上去。
回程依旧是宋秩开车,沈恪微微躬身直接上了副驾,林简沉默地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学校,宋秩瞥了一眼沈恪的脸色,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老实开车别多事,但是后视镜里,林简雪白的小脸儿又一闪而过。
“少爷,要不先把孩子送回去?折腾半天了,这……”
“不用,直接去公司。”沈恪方才声音里的温和淡了几分,停顿一秒,又道,“反正他也不疼。”
林简心中像是被什么重物锤了一下,猛地一跳,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将视线抛到窗外,缄默不语。
到了沈氏大楼,林简机械地跟着沈恪乘电梯,麻木茫然地走过一条条通道,穿过各个部门的办公区域,还来不及打量周遭的辉宏精致,便被领进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起码有一百平,典型的黑白灰商务风格,细节之处却暗藏巧思雅趣,单向玻璃门上挂着“President Office”的铭牌,恰好这两个英文单词林简前两天才背过,总裁办公室,看来应该是沈恪的私人工作区。
时间紧迫,沈恪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召集项目部、市场部、技术部,五分钟之后第二会议室开会。”说完将出门前那份没有看完的项目预案甩给宋秩,“按照修改过的重新打印,后面部分会上讨论。”
“收到,马上就办。”宋秩反应迅速,接住项目本就要出门,心说这才短短两个月时间,沈少爷硬朗的行事作风却已经远超其父。
“等一下。”沈恪叫住即将出门的人,停顿一秒,又说,“让秘书组的人给他送点吃的。”说完拿了桌上的笔记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哦哦哦……”宋秩反应过来,心说霎时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