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柔攻养大后 第52章

既然他和沈恪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他这样坚持地留在他身边,又该让沈恪如何自处?

他说他永远是家人,但是面对着一个对自己怀揣着别样心思的“家人”,他又该情何以堪,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身份,再来像曾经那样呵护照拂自己呢?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最大的难题抛给了沈恪,像个无理取闹的、任性的小孩子,只因为他笃信着对方长久以来的偏爱,知道无论自己做出多么离经叛道的行为,对方所回应的,也必然是沉默又温和的纵容。

林简听见自己心底诘问的声音,只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一意孤行地将沈恪推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这就是你幼稚且不负责任的喜欢?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沈恪说永远当他是家人,那么他再留下了,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的设定,在对方眼中,他将永远都是自己养大的那个孩子而已。

“林简?”长久的沉默过后,温宁试探性地喊一句他的名字。

林简慢慢回神,眼底深藏的暗涌与情绪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半晌之后,温宁听到他哑声问:“现在再办留学手续的话,还来得及吗?”

隔了将近三分钟时间,温宁像是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回答他。

“当然来得及。”

*

沈恪接到丛婉打来的电话时,刚刚结束一场总裁办公会,回到办公室,秘书掐着时间泡好的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放在办工作上私人号码的那个手机便毫无预兆的震动起来。

沈恪接通电话前,发现已经有很多通未接来电了。

一般情况下,丛婉很少直接联系他,一来是知道他事务太忙,二来是拿不准他的工作时间,相较于沈恪,沈长谦夫妇反而与宋秩日常联系的多一点,会从宋特珠那里了解一些沈恪近来的工作和身体状态,或者让对方转达,近期希望他回家来吃顿饭的愿望。

所以丛婉会在工作时间内连续打来这么次,必然是有紧急的情况。

沈恪接通电话,一句“妈”还没出口,只听丛婉在电话里说了几句之后,脸色倏然就变了。

驱车赶回沈家大宅的路上,沈恪难得思绪混乱,他压着限速超过身边一辆辆车流,试图理解着几分钟前丛婉打来打通电话的信息,但发现毫无头绪。

什么叫做“小简的妈妈回来了”?

“小简要和她去英国,今天来解除寄养协议”又是什么意思?

沈恪眸光沉沉,唇角绷得极紧,虽然还不了解全部事实真相,但他害怕这是林简在此时这个尴尬又微妙的时间点上,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一脚油门轰进大宅院内,沈恪推门下车,来不及熄火便快步向后楼的会客厅走去。

古朴致雅的雕花木门被一把推开,屋内众人讶异转头看过去,只见沈恪大步走进来,向来温和克己的人,脸上神色是风雨欲来的低沉。

尤其是林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恪将“不冷静”写在眼底。

沈恪视线逡巡扫过众人,先是看见了去年夏天在派出所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老师”,而后掠过她旁边穿着制式衬衫的两个人,最后,落到站在沈长谦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林简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但震惊的情绪只在他眼中出现了须臾,便消失不见,再抬眼看过来时,又变成了那个眸光淡漠,清清冷冷的少年。

“怎么来得这么急?”丛婉从旁边的沙发中起身,吩咐佣人端来凉茶,朝一旁的座位示意沈恪,“坐下慢慢说。”

沈恪此时却没有“慢慢说”心情,他不看别人,只问林简:“怎么回事?”

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听不出一丝责备,但越是这样的温沉越让林简觉得内心煎熬,他扯了一下嘴角,低声回答说:“如你所见,这位……”他看了不远处的温宁一眼,转回视线,说,“确实是我的生母。”

沈恪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而温宁此时站起身来,冲沈恪伸出一只手,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初见时没有向你说明情况,只因为当时我和小简之间存在不少误会和矛盾,但是现在……他愿意和我一起回英国了。”

沈恪礼貌有礼地伸出手来,虚虚环了一下她的指尖,没有触及便收回,但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并不那么礼貌:“所以呢,现在的误会和矛盾都解除了?立刻就要把人带走?”

“沈恪。”处于主位的沈长谦坐在轮椅上,沉声提醒道。

莫说沈长谦,就连林简都没有想到,向来温和的人会乍然尖锐。

“抱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沈恪语调不变,“鉴于你之前缺席的年份有些长,所以就这样把孩子交给你,我不放心,也不同意。”

温宁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尴尬,但无可否认的是,沈恪一语道破事实,而这也恰恰是沈长谦夫妇所担忧的关键。

“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清大的录取通知书,我不建议在这个时候出国留学。”沈恪像是又恢复了原本平静和缓的模样,补充道,“要兼顾学业,还要快速适应国外的生活,对于他而言,未免有些苛刻了。”

“这个不劳您费心。”温宁说,“小简的高考成绩已经发送到了学校那边,而且他有数学国赛的名次加持,学校那边已经给了回复,只要通过入学前的考试测验,非常期待他的加入。”

沈恪眉心紧皱,却不再执着于与温宁你来我往,他忽然将视线转向林简,低低沉沉的眸光看过来,隔两秒,问:“你呢?你怎么想,确实愿意走?”

林简迎上那道探究的视线,安静地与他视线相交,明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但心底却止不住地觉得悲凉,沉默半晌后,他哑声说:“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

猝不及防的,沈恪眸光晃了晃。

“明明已经十八岁了。”林简扬了扬嘴角,压着舌底泛起来的苦,带着一点似是而非地笑痕,说:“大概只有你还当我是个孩子吧。”

他一语双关,沈恪百口莫辩。

温宁此时插话道:“是的,当初民政部门出具的那份寄样协议,也是明确了寄养时间到小简十八岁截止,按理说,现在时效已过,但是为了程序合规,我还是请了民政部门和公证处的工作人员过来,履行正常流程,就如同当初沈家一样。”

她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就连沈长谦和丛婉都听出其中深意,林简……她是非带走不可了。

但沈恪却不为所动,只是依旧用目光锁住相隔不远的林简,隔了几秒,又问:“决定了?”

林简的心脏里像堵着一个快要闷炸的气球,不断充斥膨胀着,挤压得五脏六腑都快变形,他生生忍住那一点一点凌迟般的钝痛,回答说€€€€

“……我不能永远都做你养大的那个孩子。”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重到落在两人之间,倏然就凿出一道天堑鸿沟。

但这句话说得又太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读得懂其中隐喻。

话已至此,沈恪知道他是覆水难收,而自己别无他法,只能无奈妥协。

“行李物品都收拾好了吗?”丛婉用丝帕揩了一下眼角,拉起林简的手,温声问道。

林简第一次主动回握住,说:“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您别惦记着。”说完停顿几秒,垂下头,像是愧对那样慈爱的眼神,说,“这些年,让您二老费心了,我……”

对于沈恪的心意,他是说不得,对于沈长谦夫妇的感恩,他是说不完。

“不要说这些。”沈长谦居然按动轮椅,主动滑到他身边来,林简一怔,下意识走了两步,在他的腿边蹲下来,“爷爷。”

“小简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哦不,现在是个大小伙子了,居然一晃都十年了……”沈长谦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到了国外好好生活,如果过得不开心,随时回来,别忘了,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

林简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点头答应。

“去和你小叔叔告个别吧。”沈长谦说,“他才是最舍不得你的那个。”

林简随着他的话转过头,看了沈恪几秒,而后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

沉默半晌,沈恪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的飞机。”林简顿了顿,忽然说,“不用去送我了。”

怕送了自己就走不掉了。

沈恪眸光轻晃,半晌回答:“好。”

*

三天后,国际机场T3航站楼。

值机大厅人声鼎沸,地勤温柔却机械的播报声,候机众人的交谈声,送往行人熙熙攘攘,交织出一幕幕喧闹糟乱的画面。

林简坐在长排椅上,漠然地看着周遭晃动的声浪人影,许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那个人。

就像沈恪曾经说过的,他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而林简说不要他来送,他便真的不再出现。

“林简,你还好吗?”温宁坐在他身边,看林简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说,“你眼底血丝很重,脸色也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林简淡声说,但是嗓音确实嘶哑得厉害。

“要飞十一个小时呢。”温宁安慰道,“到了飞机上,好好睡一觉。”

林简没有应声。

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梦醒之后,缭乱前尘,尽作云烟。

机场播报响起来,提醒他们的航班到了登机时间。

林简起身,拉着很小的一个黑色行李箱,与温宁一前一后地走向电梯口。

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人潮海海,众生蜉蝣,林简湮没其中,心想,谁人不是这样?

他宛如一棵行走的,孤拔笔直的树,此刻将自己连根拔起,告别曾经风霜雨雪后,拾起所有的别恨离愁,再走入不知名的春秋之中。

而正当林简将到电梯口时,身后的人潮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简。”

这声音量不高,却宛如一颗惊雷,平地炸起,林简向前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那道声音又叫了一次,用曾经十年里,他最熟悉的温沉语调。

“林简。”

林简猛地回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人。

沈恪站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央,带着夏末最后的温度,一袭风尘仆仆而来。他隔着云烟般来往的人流,看着那个不远处,自己呵护着与之陪伴了十年的少年,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

“抱歉,这次食言了。”

说好不相送,可终究是舍不得。

这是他亲自挑选的,没有血缘的家人。

更是他疼了十年的少年。

林简怔忪地望着他,眼底终于不受控地漫起一片血色的薄雾。

倏然间,手中的拉杆垂落坠地,他双肩猛地一颤,最后沉沦崩溃在沈恪的深邃眼眸之中。

他穿过拥挤的人潮,在身后温宁的惊呼声中,撞向沈恪怀中。

林简跑向他的速度太快,几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沈恪被怀里的人撞得后退两步,稳稳站稳。

耳边响起很轻微的哽咽声,是林简压抑着的眼泪,他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但隔了几秒,沈恪依旧感受到左肩布料传来的温热湿迹。

垂在两侧的手臂微动,沈恪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环住少年的双肩。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却发生在将离之时。

“前几天不是还强调自己已经十八岁了?”沈恪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哭啊。”

林简肩背绷得很紧,但在沈恪抱住他的那一瞬间,倏然散开了力气。

“第一次,别拆穿我。”林简低哑道,“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也别推开我。”

沈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于是将手臂环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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