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下午还有集团会议, 所以无法多留,只在林简的小公寓里喝了半杯温水就要离开。
出门前,林简对他说:“周末如果不加班, 或者工期不忙有时间的时候, 我再去找你。”
“你别折腾。”沈恪笑着摇了下头, “等我来。”
林简不自觉地蹙了下眉,潜在心里的疑问终于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园区这边是那么多企业和公司的集聚地, 我们项目组也在这里, 你……真的不怕被人看见么?”
“怕什么?”沈恪笑他过分紧张, “怕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也不全是。”林简顿了一下, 直接道,“沈氏的摊子铺得太大了, 各行各业几乎都有涉猎, 如果有人试图与你攀交而从我这里走捷径的话……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沈恪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依旧很温和地回答说:“你是说你们项目组和腾晟的那个合作?”
林简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个级别的项目还不需要我亲自督办过问, 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而且€€€€”他顿了顿, 眼底笑意更盛, “哪怕你们的负责人真的找到你这里,也没有关系, 毕竟€€€€”
林简问:“毕竟什么?”
“毕竟本来也是我沈家的人,所以你没什么不能做主的。”
“……”林简愣了愣, 而后径直将人从沙发上拽起来,往门口推,“快走吧你!”
“林简。”沈恪笑着被他推出门,在关门前用手虚挡了一下门框,转身说,“我没开玩笑,你别折腾,等我忙过几天,就来找你。”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林简不解,“你来和我去,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沈恪忽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发顶,眸光和笑容都很温和地解释道,“你如果还只是那个跟我长大的孩子,那你回家去,就是理所当然。”
林简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一时间表情有些怔然。
“但你现在不是了。”沈恪继而道,“我喜欢的人,当然舍不得让他长途跋涉地去找我,所以……等我来。”
林简彻底愣住。
喜欢€€€€
这两个字,是沈恪第一次对他说。
他原本以为他不需要这些口头上的表达和承认,这些话放在他们之间也显得分量过轻。
他们纠葛多年,是亲情是爱情早已密不可分,更难以划定一条清晰的界限,那样浓重深厚的感情叠加在一起,林简总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浮于表面的说辞认可。
但眼下,沈恪却直白地对他说€€€€
你不单是我的家人。
也是我喜欢的人。
口吻那么轻,却字字千钧。
“我……”林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喉结不自觉地一滑,半晌,才低声说,“那你来,我等你。”
顿了顿,又像是生出一股莫名的孤勇来,直白道:“等过段时间,我和你一起去看爷爷奶奶。”
“……好。”
沈恪站在门外,两人之间隔了不远的一小段距离。片刻后,沈恪眼底和缓的笑意渐渐放大了一些,他向前一步,站到林简面对面的位置,而后抬手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和他很轻地碰了一下唇角。
*
春节过后一眨眼便入了春。
由于冬季霜冻延误了部分工期,所以林简这边开工略显忙碌。
遑论沈恪那边。
但即便如何再昼夜连转,那天林简说的话,沈恪却记在了心里。
他说愿意和他一起去看沈长谦夫妇。
其实重逢以来,沈恪曾经提过要带林简去看望父母,毕竟这么多年他孤身在外,沈长谦夫妇每每念叨起来,总是满腹的思念与牵挂。
包括过年时那通视频,自从知道林简回来以后,这老两口打来越洋视频的频率明显增加,而每次都看着屏幕这边的林简迟迟舍不得挂断。
视频中,他们更是不止一次的提起,爷爷奶奶很想你。
林简自小就是个重情念旧的孩子,所以沈恪明白,他对自己父母的挂念绝不会比他们少一星半点。
但每次结束通话前,不管是沈长谦还是丛婉,问过林简那么多次什么时候来看爷爷奶奶,却都被林简含糊其辞地遮掩了过去。
沈恪知道,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父母始终将林简视为沈家的孩子,但他却……思慕他们的儿子,那个养他长大,他名义上的小叔叔,而如今,更是直接将人收入麾下。
沈恪明白,在面对沈长谦夫妇的时候,林简心底始终有愧。
而现在……他竟然主动说,可以陪他去澳洲看望父母。
并非是他心地坦然毫无挂碍,林简只是因为爱他,所以甘愿将那些愧怍与忐忑,独自咽进腹中,再去他父母面前,扮演那个乖顺的孩子。
但是€€€€
沈恪想,凭什么呢?
真的要让林简以曾经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出现在他的血亲面前么?
无论是他们曾经的纠葛还是现在关系,都要瞒着父母?
凭什么?
而林简从始至终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份看似甜蜜实则负担的感情,要他默默品咂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呢?
或许林简不觉得委屈。
但是沈恪不行。
于是,原本就夙兴夜寐的沈董,在连续高强度工作了两周后,终于挤出几天空闲时间,将公司事宜暂时交给几个执行副总处理,在春暖花开的一个清晨,一个人率先登上了飞往澳洲的航班。
直达航班,经过12个多小时的高空飞行后,沈恪在深夜时分降落墨尔本国际机场。
他这次的行程没有提前知会谁,只是在登机前给丛婉打过一个电话,出了机场,便看见沈长谦提前派来等候的车。
沈长谦夫妇住在墨尔本市中心区地域,花园洋房毗邻斯宾塞大街。深夜时分,沿街的象征着这座城市历史变迁的古维多利亚式建筑群和近代哥特式建筑交相辉映,沈恪靠在后排座背上,看着车窗外众多地标性建筑在夜色中一闪而逝,眼底是一派沉静平和。
到达父母的居所已经快要凌晨,但意料之中的,原本早就该休息的两人却一直在等他。
受气候影响,墨尔本昼夜温差较大,因而沈恪刚刚进门,丛婉就从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迎了上去,嘴里念叨着的,都是关切的话。
“怎么这么晚才到,冷不冷啊?”
沈恪脱下风衣交给家佣,温声喊了声“妈”,而后才说,“不冷,下飞机就上车了,哪有冻着的机会。”
算起来,除去那些视频与通话带来的慰藉外,沈长谦夫妇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沈恪本人了。
丛婉身上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针织披肩,长发柔顺地别在耳后,沈恪看着母亲眼底渐渐盈起的泪光,犹豫一瞬,而后上前一步,轻轻将那抹湖水一般的绿波拥在怀中,故意温声笑道:“怎么刚看见我就要掉眼泪,不欢迎啊?”
“少贫嘴。”丛婉佯装嗔怒,拍了一下儿子的胳膊,哽咽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瘦,体重都没变。”沈恪安抚完母亲,挽着丛婉的手臂走到沙发边上,在沈长谦的轮椅前蹲下来,先用掌心覆上父亲僵硬的膝盖,捂了片刻,才抬头喊人:“爸,最近身体还好吧?”
“都好。”沈长谦抬手,重重按了一下沈恪的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之前也不说一声。”
“临时决定的。”沈恪说。
“要留几天?”
“看情况吧。”沈恪笑了笑,“如果公司那边没有催我回去的话,尽量多陪你们两天。”
“好。”沈长谦握着沈恪肩膀的手迟迟没有挪开,半晌,才又拍了两下,对妻子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先让儿子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丛婉点点头,拦下了要带沈恪去客房的阿姨,自己亲自带沈恪到楼上的房间。
沈恪在门口与母亲道了晚安,关门后换下衣服,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几乎70多个小时连续不眠不休的工作,又加上一趟长途飞行,他确实,太累了。
从浴室出来后,沈恪径直倒进新换过床品的大床中央,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夜,可谓睡得黑甜无比。
第二天清晨,沈恪的生物钟在7点准时将他叫醒。
睡过了7个多小时之后,沈恪醒来自觉精神不错,去洗漱过后,便穿着一身居家服,神清气爽地下楼了。
沈长谦夫妻应该也刚刚起来,丛婉将丈夫推到院子中,一起修剪那片两人亲手嫁接的玫瑰花丛。
玫瑰花茎锐刺锋利,沈长谦不肯让妻子动手,丛婉只好拿着一个白瓷花瓶等在旁边,每每沈长谦将开得最好的那一支剪下来后,就主动在他身侧弯腰,便于行动不利的丈夫将花放入瓶中。
沈恪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上,看着晨曦中的那双背影,轻轻扬了下嘴角。
听到脚步声渐近,丛婉意外转身,愣了愣,才问:“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睡饱了。”沈恪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已经被鲜花压得多了几分重量的花瓶,说,“走吧,陪你们吃早餐。”
即便旅居国外多年,暂住于南北很多个国家,但是父母的饮食习惯和口味却始终没变,一直是传统地道的“中国胃”。
清雅古拙的小餐厅里,阿姨将一大早就煲上的砂锅粥端上桌,配以家里的大师傅亲自腌制的清口小菜,还有几样品相精致的面食小点。菜上齐了,沈恪推着沈长谦入座。
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陪父母吃一餐早饭了,桌上氛围温馨又舒适,连沈恪都被丛婉念叨着,多吃了两粒灌汤包。
吃到一半的时候,丛婉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艾嘉知道你过来了,非要来看你呢,哦对……正好她那个研究组这几天放短假,说是想让你走的时候带上她,她想回家看看你小姨和姨夫,毕竟过年都没来得及回去。”
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表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现在正在墨尔本大学读研三。沈恪上一次见她,还是她上学期圣诞假期回国的时候。
而父母在澳洲定居的这两年,他无法照护左右,也多亏了这个表妹,时不时来家中陪伴,也算侧面弥补了他对于双亲在情感上的一分欠缺。
“好。”沈恪放下筷子,笑着说:“我多订一张机票,给她打包带走。”
吃过早餐,不一会儿便有签约的家庭医生上门为沈长谦做每日的例行检查,检查结果倒是非常不错,毕竟这些年老爷子保养得当,再加上情绪始终乐观平和,对于身体恢复大有裨益。
家庭医生离开后,沈恪又陪父母喝茶聊天,休整片刻,便开车带父母出了门。
他们驱车顺着雅拉河沿岸越过墨尔本市中心地区,沿路欣赏河岸两侧的艺术雕塑和历史建筑,到达南墨尔本区后,便径直来到维多利亚艺术中心。
丛婉性情柔和典雅,钟爱古典艺术,沈恪先是陪父母沉浸式聆听了一场交响乐演奏会,在艺术中心的宴会厅吃过午饭后,又陪他们在维多利亚美术馆闲逛了小半天,最终在2号厅画廊里,为沈长谦拍下一幅典藏版的世界级名画。
傍晚,沈恪带着父母驱车返程,进入市中心区后,丛婉稍感疲乏,恰好余晖斜阳正美,沈恪便在中央大街停车,带父母在沿街的咖啡厅里小憩片刻。
醇厚浓郁的咖啡香气是落地窗外橘粉色的晚霞的佐料,美得让人一眼忘言。
他们赶在余晖落尽前回到家中,此时艾嘉已经先到一步了。
听见院中的汽车引擎声,艾嘉从屋中飞奔出来,朝着刚刚下车的沈恪跑过来。
“哥!”
少女娉婷,宛如一只振翅的彩蝶,倏然落在沈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