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徐特助明显愣了一下,语气踟躇中竟有几分遮掩,“沈、沈董最近比较忙,今天他……”
林简不耐烦地冷声打断:“他不在公司,是不是受伤了?”
“……”徐特助那边静了一瞬,随即林简就很清晰地听到了慌忙失措的脚步声,“你到公司了是吗?”徐特助口吻焦急,“稍等我马上下楼!”
“不用。”林简拿着手机走向一楼大厅那部专用电梯,“你刷卡,我上去。”
徐特助:“……”
锃亮的电梯厢门映出林简此时苍白的一张脸,仔细看,唇角处似乎还有一点点干涸的血迹,林简看了一眼不调跃升的电梯楼层,终于在电梯门打开的前一秒,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将那零星的暗红拭去。
徐特助就等候在电梯门口。
林简走出电梯,看他一眼,而后什么都没说,大步走向沈恪的办公室。
徐特助欲哭无泪地追在他身边,言辞恳切:“沈董真的不在公司,办公室没人。”
林简满脸写着“你们都是骗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推开了沈恪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空无一人。
林简心跳紊乱,但呼吸却要消失,他在这样矛盾纠结的对撞情绪中,豁然转身看向徐特助,一字一句地问:“人到底在哪?!”
徐特助冷不丁对上林简的眼睛,背上霎时被激出一层冷汗。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像林简此时这样,癫狂冷寒,眸底仿佛浮着一层细碎的冰渣,但眸光却簇着幽冷的烈焰。
像是在情绪失控的边缘,反复绝望地拉扯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徐特助重重叹了口气,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告知,“林先生,我知道你找沈董为了什么事,但是他人在哪里,我却真的不清楚。”
“我虽然是他的私助,但实际上,对沈董的个人行踪并不是全然掌握,尤其是……”徐特助顿了一下,无奈又惋惜地说,“尤其是在沈董不想让人知道的情况下,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找得到他。”
一句话,就将林简四肢的温度、流经心脏的血液全部冻住,他无可避免地感到浑身冰冷,嘴唇翁和着,却再难以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哦对了。”徐特助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疾步走进沈恪的办公室,从他宽大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几份文件,折返递到林简面前。
“虽然我不清楚沈董在哪里,但是这几份文件倒是可以交给你了。”
林简指尖颤抖,垂眸看去,随即瞳孔骤然紧缩!
一份是他当年入学剑桥后,亲手绘制的设计图手稿,还有一份,是沈恪以甲方的名义为这份设计图申请的建筑设计专利。
而最后那叠文件,则是一份沈恪为林简准备好的个人聘书。
€€€€“落趣园”改造项目的专属设计师。
林简看着这几个字,许久许久,眼底慢慢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随即被他一眨隐去。
突然间,一个念头倏然闪过脑海,他福至心灵般低喃了一句。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第七十五章
从沈氏大楼出来时, 已经到了城市晚高峰时段。
繁华忙碌的都市华灯初上,整座钢铁丛林霓虹闪烁,犹如一片翻滚的汪洋星海, 璀璨绚烂的流光深处,还浮动着白日烟尘喧嚣的残影。
林简开车驶上城市主干路, 随着长龙一般的车流缓慢向前,本应该是焦躁到了峰值的情绪,却在此时慢慢冷静下来。
沈恪真的会在那里吗?
林简瞥了一眼副驾上放着的那几个文件夹, 收回目光后, 长长地舒了口气。
无论在不在, 他都要去看看。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出依旧堵爆了的主干路, 朝着南市城郊一片高档别墅区开去。
还是多年前那道熟悉的甬路, 甬路两旁依旧栽种着华冠茂密的高大槐木。盛夏时节, 枝叶繁密处开着一簇簇黄白色的花, 迎风一抖,便是一场清香的花雨无边。
甬路尽头, 就是一片开阔的别墅区。
完全不需要导航或是指引, 无论过了多少年,林简单凭记忆就轻车熟路地找到那扇大门。
€€€€这里是他和沈恪曾经的家。
而随着车子缓慢驶近, 林简原本已经平静下去的心脏再次无意识地狂跳起来€€€€
院子的大门并未紧锁, 而是虚掩着!
林简将车停到院门口的停车位上, 或许是近乡情怯, 他内心生出一股浓烈的酸涩不舍的同时,竟然还有几分捉摸不定的忐忑难安, 甚至,他都不敢直接将车开进院子里去。
他带着那几份材料下车, 步伐沉缓又坚定地走到院门前,片刻后,抬手推门,悄然入内。
没想到,刚进了门就被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讶场景定在了原地。
之前听沈恪无意中提起过一句,自从六年前林简离开,没过多长时间,他便搬离了这幢花园洋房,到了现在的那座沿湖别墅居住。
所以在林简的意识中,一座荒芜了这么多年的宅院,本应该是杳无人烟,四处遍布灰尘的颓败样子。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院子正中央的座喷水池开着,清凉的水柱在五彩底灯的照耀下,喷洒变幻着瑰丽的色彩,微风迎面拂来时,空气中都裹挟着湿润清凉的水雾。
林间站在原地,视线一寸寸在这座院子里逡巡而过,才发现院中的每一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不染纤尘,洁净又整齐。
包括院中众芳斗艳的小花圃、被修剪的平整干净的草坪,包括草坪旁边那座小石桌……
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这一件事情,就是这幢洋房庭院根本没有荒废过,一直有人定期精心地打扫收拾着。
林简一颗心簌簌发抖,呼吸声又闷又烫,他抬脚向前,走到一楼中厅门前,看着那把熟悉的指纹锁,片刻后,试探性地将手指覆了上去。
紧接着,林简额角轻轻一跳,就听见了“滴”的一下开锁成功的声音。
像是心底始终尘封紧闭的那扇门,随着眼前的这扇木门一齐被推开,林简茫然又震惊地走进去,像是徒步穿越过弥漫多年的呛人的俗世烟尘,走过那段满目疮痍的晦涩时光,最终看见了破晓的晨曦天光一般。
他在心里轻声对自己说€€€€
我回家了。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是他和沈恪的家。
是他们那个永远舒适自在的安乐窝。
一楼中厅所有的布局和装潢都没有变样,就连错层处,当初和他沈恪共同为皮蛋搭的那架双层狗舍,都还摆放在原位,林简走过去,指腹在木质外梁上抚过€€€€没有一丝尘土。
还有茶吧机摆放的位置、当年他离开前随手在冰箱上贴的便签、小餐厅餐桌上那瓶鲜花……一切的一切,都宛如复刻一般,将当年两人共同生活的剪影重现。
林简眼底一片温热,死死闷着已经发酵沸腾的情绪,转到一楼他曾经的卧室门前。
抬手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和六年前分毫不差的场景。
书桌上的手办、离开前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练习册、地板角落处的篮球,还有靠墙的书柜里,那一排排奖杯……就连床上铺着的床单,都还是当年那条深灰色的纯棉款,还散发着一丝的洗衣液的淡淡香味。
林简站在屋中,仿佛凌空看见了许多个自己少年时期的影子,十四五岁的他俯在书桌前刷题,十六七岁的他坐在地板上拼乐高,还有那年十八岁的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阑星辰,整夜未眠。
原来,真的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空间里,为他封印冰冻了时光。
这个家,这处房间,就像是一处永不开启的魔法城堡,固执又沉默的,等待着远游的主人。
白驹过隙,岁月荏苒,一等这么多年。
林简在房间中站了许久,最后咽下喉间滚烫的呼吸,转身出门,顺着楼梯缓步走到二层。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沈恪那间位于二层的大书房里,同样一如往昔。
书房墙上还挂着那幅“大道至简”的书法,那是某一年沈恪亲手写下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除此之外,长案上的文房四宝整齐的摆列着,长长的熟宣上,是那幅他当年没有写完的字帖,而字帖旁边,还随意摆放着一本新修订版的《道德经》,林简俯身将书拿起来,看见页码正好是当初他随手翻至的《第十六章 》。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潮湿,林简放下书,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脸颊,不由想€€€€
那么,将这间房子里的一切都妥帖藏起来的人,房子的另一位主人,现在在哪儿呢?
林简悄然退出书房,穿过亮着壁灯的走廊,终于来到了沈恪的主卧门前。
门开着,但房间中却没有开灯。
林简的视线直直落到房中那张大床中央,透过幽暗的光线和暮沉的天光,看见了床上那道身影。
沈恪似乎是睡得很熟,那道影子随着他的均匀规律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林简走进卧室,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忽然就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看,你终于找到了身体中那根不可或缺,失而复得的肋骨。
林简慢慢在地板上坐下来,本来有太多想说的话,有太多想问的事,但是现在却被他全部暂时搁置。
他只想让沈恪好好睡一觉。
而他不知道的是,沈恪那天解决完Ansel那几个人后,由于身上也不了避免的带了伤,所以被徐特助半强迫着送到了医院。
左臂上的刀伤缝了八针,额角的伤口无需缝合,但也经过了上药处理,医院的建议是留院观察,但是沈恪却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三天里,他将之前就准备好的一切全部搬上台面,公安、法院、工信发改、专利局,该跑的部门一家不落,全部都由他亲自上门,提交材料、确认申请、得到批复、提起诉讼,等将这一套冗长的程序走完后,他才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和随从,到医院换过药后,径直回到了家里。
€€€€之于沈恪而言,这里才是他的家。
即便他在众多城市都拥有房产,即使他工作原因满世界乱飞的时候栖所不定,但那些或是装潢奢华或是精致气派的住所,对他来说,都只是“房子”,唯有这里,才称得上是“家”。
当年林简走后一段时间,他曾一把锁将这里锁住,很久没有再回来,等再回来的时候,则不再知会任何人。
在这里,他不请阿姨和家佣,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己动手打扫卫生,一开始会请工人来定期清理喷水池或修剪草坪,但后来慢慢的,这些事他也不再假手他人。
在这里,他会自己用洗衣机和烘干机洗涤衣物床品,会在花瓶的鲜花颓败前,再换上新的,也会按照林简在这里生活时那样,维持着点滴处的原状。
如果开始那段时间是为了寄予想念和挂牵,那后来,才是真的慢慢成了习惯。
那十年的回忆对于他而言是绝无仅有的陪伴,是太奢侈的东西,沈恪一直勒令自己浅尝辄止,不能沉迷。他注定是要在商海沉浮翻云覆雨的人,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敏锐的思维和洞察力,但是在这里,沈恪做不到那些。
就如同林简还在的那些年,每每沈恪走进这扇门,就能自动卸下周身冷硬的铠甲,变得随性又自在。
所以,当初这里是他们的家,而现在,就成了沈恪一个人的秘密。
等终于万事落定,沈恪从医院换药回来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左臂上的伤口有轻微发炎,他吃过医生开的消炎药便沉沉睡去,下午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有些低烧。
好在家里的医药箱里药品一应俱全,沈恪量了体温,又吃了退烧药,喝过热水,回到卧室继续补眠退烧。
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