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后林中走出来的少年,他黑色的长卷发在风雪中飘散,身后,竟也跟着一群狼、一群少说十五匹的狼。
第12章
注意到顾承宴视线,少年侧首,对他露出个浅笑。
这孩子远瞧着是个肩宽腿长、赏心悦目的美少年,但在某些行为上……
顾承宴摇摇头,终于脱力地跪坐在屋门前。
见他神色憔悴,少年立刻沉了脸,扭头睨向那公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
危机暂时解除,顾承宴也放松下来,一边取出枚药丸吞下,一边重新点燃火把。
这时,他才发现——
刚才攻击他的,是清一色的雪山狼:毛色纯白,眼睛较斜、嘴巴较宽,尾巴也更长更蓬松。
而跟在少年身后的,除了雪山狼,还有好几匹灰褐色的草原狼。
那头雪白的公狼对少年十分忌惮,自从少年出现后,它的背毛就一直竖着、獠牙也龇在外面。
公狼黄褐色的眼睛瞪圆,外露出满口尖牙,鼻头上的毛发皱出极深的褶子、耳朵也向两边撑开。
而那头瞎了一只眼的母狼跟在公狼身后、伏低身体,对着少年发出短促而凶狠的吼叫。
少年瞥了眼母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母狼其实是一匹刚成年的雪山狼,它的毛色纯白、头腭很尖,眼眶边还有一圈深色的暗痕。
总之,是一匹很漂亮的小母狼,而且聪明、凶狠,逢战遇事都冲杀在前。
母狼还从未被如此挑衅过,而且还是被人挑衅。
即便公狼意识到危险想阻拦它,小母狼还是无视警告、猛地一跃而起——
少年早料到母狼会有此招,他不慌不忙地挪步侧身,动作看起来很轻慢,却极准地抓住了母狼上颚。
母狼还从未见过如此找死之人,当即狠狠咬下去、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家伙的手指咬断。
但在它合拢嘴的瞬间,少年就懒散地抽回手指,并在母狼没反应过来时,一下攥紧它整个头腭。
母狼从未被这样捏住嘴,当即用力张嘴,前爪扑向少年手臂,后腿也亮出利爪蹬踢。
可它这些动作根本没来得及做完,少年先前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就摸上了它后颈。
咔嚓一声,这就是母狼在这世间听到的最后声音——它的脖子被少年生生扭断了。
母狼的舌头吐了出来,血丝和口涎顺着嘴角滴落,少年有点嫌弃,皱眉将母狼远远甩出去。
眼看伴侣惨死,公狼终于被激怒,突然长嚎一声,带领狼群扑了过来。
而少年身后的狼群也不用他“吩咐”,就同样冲杀上前,与那群雪山狼厮杀在一起。
顾承宴看了一会儿,发现少年虽是赤手空拳,却并不落下风。
他好像很熟悉狼群,熟悉狼的每一种神态、动作、表情,更知道它们会何时进攻、如何进攻。
同样对上狼群,顾承宴虽能持剑弯弓,但心中多少还有畏怯。
但少年却不同,他即便被狼群包围,也能从容自信、昂昂自若,甚至猫抓老鼠般、耍着那公狼玩。
还真是……
性子有些恶劣。
见他应付自如,顾承宴便起身推开小屋的门。
这圆形的小屋径长十五尺,改来养牲畜正合适:
能放下他们从王庭带出来的十三只羊、铁柱买回来的夜照白驹、拉车的枣红马,以及塔拉遏讫送的鸡。
铁柱在时,羊群还生了两头小羊羔,所以算起来总数是十五。
顾承宴矮身进门后,一眼就看到满地鲜血,羊群瑟瑟发抖地躲在两匹马后。
而他最喜欢的那头大白羊躺在圈舍正中,脖子上破了好大一个窟窿、身子正在抽搐。
大白羊见了他,咩咩叫着四蹄用力,想起身、像往常一样走到他身边去。
可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它大半的绒毛,它喘气的声音极重,呼哧呼哧的、听得顾承宴心疼:
“大白……”
他疾步上前跪倒在大白羊身侧,掏出巾帕死死摁住伤口。可狼咬得极深,一块方巾很快吸饱了血,重得顾承宴都按不住。
大白羊轻声叫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脑袋拱到顾承宴怀里,乌黑的圆眼睛湿漉漉看着他,像要记住他的样子。
顾承宴眼尾发红,眼睁睁看着怀里大白羊眼中浮起一层灰雾、呼吸渐渐消失。
其他受惊的羊瑟缩在一旁,倒是那大白马,慢慢挪到顾承宴身边,用脑袋拱了拱他。
顾承宴回头,夜照白驹的眼睛又大又亮,在摇曳的火光下,甚至能照出他无措的身影。
“阿白……”顾承宴声音微哑,紧绷的肩膀慢慢耷拉下来,他轻轻摸了摸马脖子,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大白羊性情温驯,绒毛柔软、身上暖,在那些毒发的痛苦长夜里,一直都是它陪着他。
看着腿上渐渐冰冷的白羊,顾承宴忍不住摸着它头顶还干净卷曲的绒毛,与之作最后的告别。
见他这样,大白马再次凑近,用脑袋轻轻拱他,连带那匹枣红马也凑了过来,用同样的方式安慰他。
而刚才一直被大白羊和羊群护在最里侧的小羊羔,这时也颤颤巍巍蹦出来,好奇地看向他。
羊羔头顶的绒毛软塌塌的,四蹄上还有一截没长齐毛,歪头看人的样子,活像一只小赖毛狗。
顾承宴被它这模样逗乐,一个没控制好,让眼角一滴泪珠滑出,顺着颌线、落到大白羊身上。
小羊羔转转黑亮的眼珠,突然兴奋地蹦上前,用舌头舔了顾承宴。
“……诶?”
小羊舌头上有倒刺、痒痒的,顾承宴一怔后忽然明白——眼泪是咸的。
他好气又好笑,那点因大白惨死的悲伤,却奇迹般被小羊羔的行为驱散。
罢了。
生死有命,大白羊也终有这一天。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转头透过窗户看向屋外——
雪地上群狼的混战,也终于分出了胜负。
那匹体型硕大的公狼一瘸一拐,在漫天纷飞狼毛中,夹着尾巴往圣山方向离开。
它身后,仅剩的五匹雪山狼浑身是血,有的尾巴被扯掉、有的耳朵被咬碎,各个惨不忍睹。
少年上|身赤|裸,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浑身肌肤都被热汗侵染得光滑而闪亮。
蒸腾汗水氤氲成雾,如凌空织就一层薄纱,盖在他线条流畅饱满的肩背和窄细的腰腹上。
狼群战斗激烈,撕咬拉扯不断,少年却在这样的战事里毫发无伤,只溅了些血花到身上。
眼看敌人都被撂倒,少年用小臂随意地蹭了下脸,正好将颧骨上一串血珠擦成道斜飞入鬓的红痕。
他的五官本就立体,被红痕这么一抹,更平添神秘的野性。
而那头公狼边走边回头,屡次尝试想带走伴侣的尸体,但它只要靠近,就会被草原狼群起攻之。
无奈,它只能远远看着母狼的尸体,发出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嚎叫。
少年不屑地瞥它一眼,突然抬头嚎叫起来,像狼王啸月。
清扫战场的狼群闻声,也停下来跟着叫唤起来,不一会儿,响亮的狼嚎就响彻了整片山谷。
顾承宴看懂了:这是狼群在庆祝胜利。
只是如此大阵仗的狼嚎,毫无意外再次吓到了圈舍里的羊和马,小羊羔也嗖地一声钻回大羊身后。
枣红马受惊地尥蹶子,大白马则不断拽着缰绳后退,四蹄来回在地上踢踏、满眼都是惊慌。
顾承宴正想让大白马冷静,却忽然从这样的反应中窥出一些端倪:
那日从雪山上下来,当他再次提到小木屋和救他的人时,夜照白驹就会有这样的反应。
以至后来他多次上山,白马都不愿往北坡去,就算顾承宴下马自己走,它也会从后叼住他袖摆。
所以,其实是……怕狼?
这么一想,小屋内被清扫干净的脚印以及沉灰上的曳迹,不就是狼尾扫雪?
顾承宴眉心一跳,觉得瞬间许多线索都串了起来。
与此同时,屋外的狼嚎停了。
少年用眼神示意狼群处理掉山谷中的尸体,然后他转身低头,摸了摸腰后一个鼓囊囊的皮袋。
确认袋中东西没掉后,他松了一口气,抬头找了找发现顾承宴在屋内,便挂着笑大步往这边走。
见少年进来,顾承宴下意识把大白羊往他那边一送,声音很轻、很小:
“大白死了……”
少年被他这动作弄的一愣,看看顾承宴又看看那只羊,视线扫过羊颈侧伤口时,眸中却露出一抹嫌恶。
顾承宴不觉有异,只摸着大羊脑袋,自责地感慨,觉得自己应该更警觉、更早加固好门窗。
少年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脸上的表情犹豫又挣扎。
最后他轻叹一声,将大白羊抱过来,然后从皮袋子里掏出两只肥硕的旱獭,塞到顾承宴怀里。
顾承宴一愣。
少年指着大白羊颈侧伤口,表情凶恶地冲他摇了摇头,又指指自己、摆摆手。
顾承宴:“……?”
紧接着,少年又拍拍那两只丢到他怀里、死去多时的旱獭,骄傲地拍了拍胸,满脸扬起笑容。
顾承宴:???
见他满脸疑惑、没有行动,少年盯着他看了半晌,双颊竟渐渐红了,最后他挠挠头、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而后少年突然俯身,在大白羊的颈侧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