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宴给水咽下去,摇摇头抓过赛赫敕纳的手啄吻一口,“……阿崽有本事坏了。”
“嗯,”赛赫敕纳却点点头,“是坏了。”
顾承宴:“……”
赛赫敕纳坐坐正,给顾承宴掰过来与他面对面,整张脸都垮得不成样:
“乌乌,我坏了。”
“……怎么坏了?”
“我是个坏狼王,”赛赫敕纳低着头,“我每时每刻见到你都想咬你的脖子,想、想弄你。”
“……”顾承宴是不懂这和坏了有什么干系,但总觉得接下来小狼崽又要和他讲那套疯话——
什么狼群一年一次什么的。
这项上,顾承宴算是和赛赫敕纳讲不清道理,只盼来日草原上的漂亮姑娘们不要被他气死才好。
想了想,顾承宴选择用赛赫敕纳能理解的方式说给他听——
他伸手,捧起赛赫敕纳那张已经鼓成河豚鱼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眼睛:
“崽你听我说,这没什么不好的。”
“王庭和极北草原不一样,知道么?我们所处的狼窝不同了,生存的环境也改变了——”
“这里水草肥美、物产充足,狼……狼群人人都是打猎的好手,还有这么多人伺候你我,实在不用讲究雪山上那些‘规矩’了。”
赛赫敕纳眨眨眼,黯淡的蓝色眸子也随着顾承宴的话一点点亮起来——
顾承宴喜欢看他漂亮的、闪着煜煜光芒的蓝眼睛,于是凑过去啄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你好好的,没坏。”
赛赫敕纳轻轻松了一口气,信了:原来如此。
他支吾一会儿,又想起来自己犯傻带回来那个“罪证”,于是想起身、出去吩咐人给那女奴弄远些。
——至少不要挂在他的名义下。
狼应当是忠贞的动物,他可不想漂亮乌乌误会。
这回,顾承宴却拦了他,“不急。”
“……不急?”赛赫敕纳坐回炕上,“她……真是裁缝?还是乌乌觉得能教她做饭?”
顾承宴好笑,睨他一眼后道:
“你不是说蒙克也送了个波斯女奴给大萨满吗?他们的算计应当不止于此,你现在给她送走了,蒙克再想办法给你送来怎么办?”
赛赫敕纳皱眉,“……我再送走?”
“你不嫌麻烦呢?”顾承宴笑他,“就留下阿丽亚吧,我看那姑娘本心不坏,只怕有些苦衷。”
“有她在这儿,也算你一块挡箭牌,”顾承宴算给他听,“一则蒙克短时间内也安心,不会再给你塞什么其他人;二则有阿丽亚在我们这儿,他们若真想谋算什么,我们也可提前有个防备。”
赛赫敕纳明白了——
阿丽亚就像钓鱼的饵、捕兽夹上那块肉。
“你呀,”顾承宴认真教他,“还是应当给注意力放到几日后的库里台议事上。”
库里台议事算是草原戎狄最重要的集会,狼主和十二翟王都会到场,各部落的勇士也会跟随。
赛赫敕纳新承狼主位,虽说札兰台一仗赢得漂亮,但这些翟王老谋深算,谁知道他们还会提什么要求。
虽然顾承宴没对付过戎狄十二翟王,但他前世今生两辈子,可多得是应付新旧王朝更迭时朝臣的经验。
大体上,朝臣们总是会分为三派:
利益与前朝瓜葛较深的旧党、彻底依附于新帝的新党,以及这两派之外态度暧昧、觉着无所谓的中间派。
虽说草原、中原殊俗,但也算同理:
凌煋是冷宫皇子造反称帝,京中豪门世家即是旧党,跟他十年征战的则为新党。
余者,如新科状元,便是无偏向的中间派。
而如今的草原上,阿利施部和巴剌思部都算是和老狼主关系比较亲密的旧党。
而经过札兰台一役,乞颜部暂且能算新党了。
至于其余九部,顾承宴并未接触得太深,并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心性路数——
“阿克尼特部来么?这回。”
赛赫敕纳摇摇头,“梅录说只收到了他们部落一份贺礼,东西和往年送的大多一样。并无什么附带的信息,想必是——不会来。”
“……这样。”
顾承宴多少有点失望,阿克尼特是小狼崽娘亲的部族,也是和他有着血脉亲缘的部落。
本该是他最亲密的族人、伙伴,但却因着从前那些纷争,导致阿克尼特部与王庭、与诸部落离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也急不得。
“所以,库里台议事时,只有阿克尼特部不来么?”
赛赫敕纳想了想,“老梅录说——也速部和斡罗部也不来。”
也速部多游商、族人也分散各地,他们的翟王说是部落首领,实际上更像中原某些商行会的会长。
而斡罗部……
顾承宴正想着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部落名,那边赛赫敕纳却突然从炕上跳下来:
小狼崽毛手毛脚,靴子都没踢上就蹬蹬跑到了灶膛边,他先摸摸台面的温度,又打开炉门检查了一道里面的火,紧接着他就提了一壶水放上去烧着。
顾承宴的思绪被他打断,身后没了柔软结实的“靠垫”,他只觉得腰酸腿痛,干脆跌回了炕上。
“你……折腾什么呢?”
“乌乌不是要水?”赛赫敕纳记得清清楚楚,“壶里没有了,我烧一点。”
顾承宴靠在被子堆里,听他这话反应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小狼崽嘴里的“要水”是什么意思。
想到小家伙之前那番气人的言论,还害他躺在床上高热了足足四日,顾承宴轻轻哼了一声:
“……现在舍得给我洗了?”
“嗯,是乌乌你刚才教我的呀,”赛赫敕纳看着壶,“这个狼窝窝和我们极北的那个不一样。”
锡制的水壶传热快,炉灶里的火又是他们下午刚添的新柴,所以一会儿就烧得咕噜噜直冒泡。
赛赫敕纳给水壶端下来,然后倒到铜盆中兑好了井水,调着试过温度差不多了,才端着盆过来:
“我不想乌乌生病,更不要你难受。”
顾承宴看着他笑,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聊聊其余的几个部落,小狼崽却给他脑后垫了枕头:
“乌乌累,你躺着就好。”
他绞了巾帕,像擦什么上等名贵瓷器一般细致地给他擦了身,手指每个指缝都照顾到,一边擦还一边哼着那首《苏德鲁牧歌》。
小狼的动作本就轻柔,再加上这首歌,顾承宴没撑多一会儿就眼皮发沉,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或许是太累了,赛赫敕纳之后如何清理的,顾承宴根本没有一点儿感觉,再醒来,就是第二日晌午。
屋内烧着旺旺的火,炕上温有热羊汤、酥饼子,还有顺好在炕下的一双全新的羊毛翻制的睡鞋。
踩上去像踩着真正的羊绒,暖滑细腻、柔软温暖。
赛赫敕纳不在,却用不知是朱砂还是蔻丹粉末在灶台上给他留了一行字——
我去金帐处理事务,绒绒鞋是新做给乌乌的,灶上有汤、饼子,记得喝。
顾承宴这儿用过了热乎乎的羊汤,身上也感觉清爽舒泰,除了双腿稍有些酸,其他倒比上一回好太多。
他正往门口走着,想要挑帘出去上金帐看看,却与一个小黑孩子险些撞到一起——
“遏、遏讫!”小孩是大萨满身边的黑卓,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扑通一下扑跪在地:
“您快去看看吧,出事了,不好了!”
顾承宴眉头一跳,还以为是赛赫敕纳和金帐出了什么意外,结果小黑卓喘了一口气却说:
“阿利施部的敖力少爷和、和您身边那位那牙勒部的少爷打、打起来了——”
“敖力少爷手下人多,已经给那位捆起来,说是要捆上石头,送到钦那河沉河。”
顾承宴呼吸一窒,忙让小黑卓带他去。
“是穆因惹事了么?”路上,他边走边问。
小黑卓摇头,“那牙勒部和阿利施部有世仇。”
“……世仇?”
“从前怎么结怨的……我不知道,”小黑卓满面愁容,“但……最近一次我听说是——”
“敖力少爷的娘亲,就是叫那牙勒部萨满给治死的。”
第43章
跟着穆因匆匆赶到钦那河边, 顾承宴远远就看见被五花大绑、腿上已捆好石头被拎起来的穆因。
即便受制,穆因也没放弃挣扎自救,他一边扭动着身体大喊大叫, 还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敖力。
敖力被他说得心头火起,举拳欲打。
“慢——”
顾承宴本想出声喝止,但他嗓音嘶哑,根本传不远, 情急之下, 只好随手捡了块小石头掷过去。
这手暗器直飞, 青霜山人人都会,还有直刀斜飞、掌控飞针等, 算是一种抖腕、练臂力的基本功。
虽说内劲溃散, 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基本功,小石头丢出去就稳稳砸中了敖力手腕上的阳池穴。
敖力只觉手背上被重重一敲,然后整条手臂就麻了, 他捂手转头, “什么人?!”
刚才迈的步子急, 顾承宴掷出小石头后有些气促, 只能扶膝喘了两声, 才抬头唤了敖力名字。
见是顾承宴, 敖力抿抿嘴带头跪下,还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遏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