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宴本就躲得狼狈,叫他这么突然大声一唤,脚下便错了步,直接被草茎绊了一下摔跌在地上。
“师叔——!”小五吓坏了,连忙扑过去想扶。
结果还没伸出手,就感觉到一阵疾风扑向身后,他反应迅速,连忙往旁边一个翻身躲过。
嗖地一声,箭簇深深扎入了草地,箭杆没入泥地三分之一。
小五愕然回头,本以为是什么草原上的刺客杀手,回头却看见一个满面怒气、头发卷曲蓬松的蓝眸青年正在朝这边走。
不等小五开口,他就俯身将顾承宴扶起来,还替他贴心地拍去身上沾染草屑和泥土。
“你怎么来了?”顾承宴有点尴尬,自己转身拍了拍,结果赛赫敕纳直接拔出了随身猎刀对准小五。
“诶?”
小五一愣后,双脚一蹬,也沉下肩膀做出了准备亮剑的攻击动作。
眼看两人就要一言不合打起来,顾承宴连忙转身挡在中间,“这是我小师侄,刚才我们闹着玩呢。”
赛赫敕纳抿抿嘴,瞪着小五,湛蓝的眼睛里全是杀意,看得小五都有些后颈子发凉,觉得自己是被野兽盯住。
挠挠头、他连忙收势举起双手,顺着顾承宴给他的台阶就下了:“婶子,好婶子,我们真是闹着玩的。”
赛赫敕纳愣了愣,他还没听过“婶子”这种称呼。于是低头,询问地看向顾承宴。
顾承宴眨眨眼,“……就说你是我媳妇儿。”
哦,赛赫敕纳了然:又是个和穆因一样的家伙。
他哼了一声,还刀入鞘,一把就将顾承宴抱起来,大踏步地往毡帐赶,“今天有部族送来了小羊羔,我们吃烤羊好不好?”
小五跟着在后面追了两步,想想还是觉着后怕,便干脆住了脚步,等他们走远了,自己才讪讪跟上去。
不过,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小五会找到答案。
他没事人一样晃浪回毡帐,探头探脑往里面看了一眼,结果就瞧见顾承宴被他那位“婶子”压在炕上玩亲亲。
草原戎狄果然是草原戎狄,一股子使不完的蛮劲儿,他看着小师叔的嘴巴都肿了、红艳艳的。
而且眼睛边一圈都红了,看着很好欺负的模样,小五还从没见过顾承宴这样,一时有点看呆了——
他倒不是穆因,会不知道这事是两情缱绻,但还是多少有点担心顾承宴的身体。
师叔没了内劲,这些年伤病不断,也不知道在草原上过得好不好。
小五收回脑袋,仔细回想了一番刚才见到的顾承宴——师叔的气色看着倒还好,眉目舒朗似乎心情也不错。
他在心里松了半口气,正准备自己找个地方逛一逛,身后就传来了顾承宴略带沙哑的声音:
“……小五进来。”
小五一僵,只能原地一个转身摸进毡帐。
他看眼赛赫敕纳,发现他根本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只认真在翻弄灶膛旁边的瓶瓶罐罐。
顾承宴对小五招招手,“今晚我们吃烤羊。”
小五还没吃过草原上的烤羊羔,眼睛登时亮了,结果还没兴奋地说出半句话,身前就投下一片阴影——
赛赫敕纳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他身后,面色阴沉、居高临下,一双蓝眼睛深邃得像是在酝酿风暴的深海:
“以后想玩摔跤就来找我,乌乌身体不好,别缠着他闹。”
顾承宴:“……”
小五眨眨眼,挠挠头,讪讪应了句好。
而又在电光石火间,想到——原来狼主知道他师叔身体不好?那内劲的事,是不是可以问他?
顾承宴横了小狼崽一眼,其实小五就小赛赫敕纳一岁,这两人怎么刚见面就乌眼鸡似的。
“都说了他不是故意的……”扯扯小狼崽袖子,顾承宴放软了声音,“不生气啦。”
赛赫敕纳哼了一声,根本不管小五还在场,转头拿着木制的锅铲就挥舞起来:
“还说是你的晚辈!还说你们中原汉人是礼仪之邦!哪有这样给长辈打翻在地上的!”
他语速飞快,顾承宴都险些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眨眨眼更小声地分辨:
“都说是我自己绊的。”
“那不是他吓的吗?”赛赫敕纳声音拔高。
顾承宴还从没见过小狼崽发这么大脾气,再说他没觉得自己受多重的伤了,顶多算摔了个屁|股墩儿。
……看来是刚才的亲亲没哄好,无奈,他只能给小狼崽拽下来,凑到他耳畔轻声细语说了几句话。
赛赫敕纳本来板着脸,结果顾承宴越说、他的眼睛越亮,最后甚至脸上都升腾起了红云:
“那就这么说定了,乌乌不许骗我。”
顾承宴耳根也烫,但他今日是散发,能将耳朵藏在头发里,所以表面上很镇定:“嗯,一言九鼎。”
倒是在旁被迫围观了全程的小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道清心咒: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等了一会儿身后没声儿了,内劲让他感觉有人靠近,才睁开眼,赛赫敕纳就给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小……西矣?小五?”
西矣是戎狄语里第五、数字五的发音。
小五连忙点头,“婶子您吩咐!”
赛赫敕纳重重压了下他的肩膀,“听乌乌说你们从前在青霜山上人人都是要帮厨的,所以来帮我杀羊?”
“他哪会……”顾承宴想拦,但说了半句,就被赛赫敕纳一个眼神瞪得闭了嘴。
好吧,小狼崽生气了,只能顺着他。
而赛赫敕纳搂着小五大踏步走出毡帐后,就带着人来到了后院捆好的小羔羊处,开始动作。
小五还当真以为他是要自己帮忙,傻乎乎等了半晌后,见赛赫敕纳给小羊放倒了都没吩咐他,才问了句:
“婶子,我要做点什么?”
赛赫敕纳抬眸看了他一眼,小五敏感地察觉到,这位狼主在毡帐内外的情绪和表情完全不一样。
毡帐内好像……更幼稚些。
“不是你,有话想问我么?”赛赫敕纳撩起眉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第57章
小五愕然。
赛赫敕纳跟变了个人似的, 手下动作利落毫不犹豫,薄如蝉翼的小刀贴着小羊羔颈侧的破洞剥皮。
他手指游走,没一刻停留, 几乎是用不上小五帮他什么,就将一张完整的小羊皮拆出。
“刚才不是有话想问我?”赛赫敕纳将翻转的羊皮挂到一旁的桩子上亮着,然后抬手甩了甩刀上的血。
——眼珠骨碌碌转,又看着他表情那样丰富。
从前小狼每回想要从他这讨吃的, 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用上眼看他, 头低着、屁|股撅高慢慢凑过来。
小五缓了缓神, 总算明白了:他婶子根本就是在他小师叔面前故意装乖!
“……也没什么,”小五放松下来, 挠挠头坐到一旁的大石头上, “就想问问婶子,你知不知道师叔他的内劲是怎么回事?”
反正都说开了,小五也没瞒着, 将他之所以会突然对顾承宴出手的原因都说了一道。
孩子心里也愧疚, 说完还站起身郑重地向赛赫敕纳道了个歉, “我真不是有意要吓小师叔的。”
“……内劲?”赛赫敕纳面上表情变也未变, 但握刀的手却渐渐收紧了。
“嗯啊, 我们是习武之人嘛, 从小养生练气,就会有内劲, 武林里有些名家宿儒, 据说还能靠内劲延年益寿呢!”
“所以你刚才出手试探,就是觉着乌乌没内劲了?”
小五点点头, 叭叭将自己知道的内情全数与赛赫敕纳倒了个干净:
“小师叔是他们那一辈的佼佼者,天赋和剑法都在我师父之上, 若不跟那狗东西下山,他肯定要继任掌门的!”
“而且先掌门留下的剑法,只有小师叔练到了第六重,至于最高层的神仙境界……怕是要等机缘。”
赛赫敕纳若有所思,半晌后才继续动作掏出小羊的脏腑,“那……没有内劲会如何?”
“会身体虚软、浑身乏力?”小五神情低落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没试过,但听师父他们说——形如废人、生不如死。”
滋地一声,小刀突然从小羊的背部扎穿,鲜血溅出来飞了老高,吓得小五一下从青石上弹起来。
“……”赛赫敕纳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那怎么会内劲全无?”
“嗯,这个嘛……”小五托腮想了想,“可能是被仇敌点中死穴废了武功?也可能是被师父逼迫散了功?或者是叫人下毒、自己走火入魔之类的……”
顾承宴性子稳重,带着穆因习武练功都是循序渐进,甚少有急功近利的时候。
至于师门……
顾承宴给他讲的青霜山,是个连他听了都会心生向往的好地方——那必然不会是有师父逼迫。
何况顾承宴的师父就是他的爹娘,哪有爹娘会对自己亲生儿子下这种狠手。
所以剩下的……
赛赫敕纳捏紧了刀柄,胸膛起伏两下后,翻腕将那柄小刀叮地一声钉到了挂羊皮的木桩上。
那个木头桩子是用十年的柏树做的,少说跟小五的腰一样粗,小刀竟然整个没进去、仅剩下刀柄在外头。
小五接连吞了两口唾沫,眼睛飞快眨动:
完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赛赫敕纳俯身,将准备好的调味料涂抹进羊腹,然后又在小羊羔的肚子里塞上一些薯蓣和香茅草。
然后,才找了王庭的大厨将小羊羔抬走。
“烤的时候在下边儿垫些芭蕉叶,勤看着点儿火,不许烤焦。”
“是,主上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看着!”大厨再三保证,才乐呵呵带着弟子们端走了小羊羔。
——刚才他就站在这儿偷师了半晌,才知道原来主上烹制烤羊羔的时候还有香茅草这么一道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