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热的。”顾承宴缓了一口气,抬手就扯开自己领口。
刚才人多不方便,这会儿金帐内就他和小狼崽两个,倒是可以不用那么在乎。
白皙的颈项上,赛赫敕纳留下的咬痕还未完全痊愈,青紫交叠的吻痕还压着凸起的锁骨。
赛赫敕纳只看了一眼,耳根就有些发烫。
他别开眼,也开始觉得有些燥热了,“那、那……”
“热,头晕,”顾承宴闭上眼,身体干脆卸力、软软地靠到他身上,手圈住赛赫敕纳,“我们回去。”
赛赫敕纳立刻将人打横抱起来,麻溜一顿小跑、回到了金帐后他们的“小家”里。
毡包内素日都烧着炭火,即便如此,一走进去,赛赫敕纳也明显感觉到身上一凉。
倒不是毡包内的温度低,而是刚才金帐内的炭盆实在太多,熏烤得人发汗、头晕。
偏偏顾承宴是提出来冷的那个人,所以旁人都可以脱衣服,就他不可以,只能那么咬牙硬撑着。
被赛赫敕纳放到炕上、帮着脱了两件衣衫后,顾承宴才长舒一口气缓了过来。
视线渐渐清明后,发现赛赫敕纳正从热水中绞了巾帕凑过来,准备帮他擦掉身上的汗水。
小狼崽眸色湛蓝、动作认真,顾承宴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他的追问:“看来……你在等我自己说?”
赛赫敕纳擦拭的动作一顿,撇撇嘴哼了一声,掌心捏着那团布戳了戳顾承宴的喉结:
“乌乌下次要办什么,能不能先告诉我。而且,下回要是再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谋……”
他哼哼笑了两声,指尖的动作充满威胁。
顾承宴在心里嘀咕他损什么了,不就是被热得头晕……可小狼崽看起来好凶,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还是点头就好。
赛赫敕纳这才满意了,松开手给顾承宴扶起来。
缓过刚才那阵劲头,顾承宴这才向他的小狼崽解释——为何要一反常态宴请大萨满:
“我怀疑他用了五石散。”
“五……那是什么?”
“中原的一种药,用紫石英、白石英、硫磺、赤石脂和雄黄混合其他辅料调配而成,曾在六国时盛行。”
旁的赛赫敕纳不知,但前面的紫、白二色石英那可都是石头,“……石头也能吃?”
“当然要研磨成粉,只是这五石散吃起来讲究非常多,服用之后不能静卧、静坐,必须要多走路,甚至狂奔——”
赛赫敕纳一听狂奔,就想到了大萨满在雪地里走个不停,还不住跳神舞的动作。
“五石散里,除了紫石英有‘暖宫’之效,其他四味都有……‘壮阳’之用,所以会身体燥热。”
顾承宴给赛赫敕纳解释:
锦朝建立之前是厉朝,在厉朝和锦朝之间有个六国林立的乱世,乱世多隐士,他们就很喜欢披发散逸于山野之间。
服用五石散后,肌肤会持续发热、变得敏感,衣衫要是过硬就会磨破肌肤,所以他们多穿旧服或不穿。
而且因为五石散的药性,服用此药后,除了散步让药性运转之外,还要吃冷东西——
“所谓‘寒衣、寒食、寒卧,极寒益善’,甚至是冻出寒咳症状,那都是你行散、发散做得好。”
“这种药服下去危险性极高,若是一不小心弄错的步骤,很容易倒下去就性命不保。”
“我听我的师叔说过,说这东西吃下去就是全身发烧,行散几日后变冷,症状就像是疟疾一样。”
顾承宴顿了顿,转眸看向赛赫敕纳,“那日大萨满不着|寸|缕在雪地中行走,我就有了个猜想……”
“喔——”
赛赫敕纳勾起唇角,坏笑一声,“我知道了,所以乌乌你就故意请他吃饭,要弄死他!”
顾承宴:“……”
他掐了小狼崽一把,说话这么难听,他哪里就是这样暴力、随便喊打喊杀的人了?
“若大萨满医术高明,他当然会知道服用了五石散以后的禁忌,即便是今日吃了热饭菜、没有行散,他也会有法子自救的。”
顾承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他要是医术低劣、学艺不精,那……便与人无尤了。”
大萨满知道五石散的法子,肯定是想在冬日里通过这一场表演,让百姓信服、活得最高、最纯粹的崇拜。
这样往后,无论他再犯什么错,牧民百姓都会想起这个冬日里他所展现的“神迹”,会担心惩罚了他就要引起长生天不满。
大萨满这招想的不错,但他没料到顾承宴竟然能看出来五石散的关窍。
“现在就等着看吧,”顾承宴拍拍赛赫敕纳肩膀,“要么他自救成功了,但从此落下一身病根,所谓‘神迹’不攻自破,要么……”
赛赫敕纳笑着扑倒顾承宴,“哼,那乌乌你应该事先就告诉我,我刚才应该多跟他喝几坛子酒的。”
顾承宴哼笑一声,捏捏小狼崽的鼻尖。
不告诉他,他都那般充满敌意、看架势简直像是要给大萨满灌死过去。
要是告诉了他全套计划,还不知道赛赫敕纳要让大萨满吃多少滚烫的东西。
那就太明显了,难保不被大萨满和他的弟子倒打一耙,说是狼主和遏讫嫉妒他的通天之能、下毒暗害了。
“事情没有分晓之前,还是别太高兴了,我们先睡,明日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赛赫敕纳哼哼,思来想去也只能搂着顾承宴先睡。
……
这边大萨满摇摇晃晃回到了自己重新搭建起来的白帐,下意识唤了两个女奴的名字。
跟着他进来的弟子也不敢吱声,只能轻声询问,“师父,我们还能替您做点什么?”
听见他们的声音,大萨满摇晃了一下醉醺醺的脑袋,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不、不用,你们都……回去吧!”
弟子们如蒙大赦,连连躬身行礼想要退出毡帐。
结果才走了一步,就撞上了帐外一个斡罗部的勇士,勇士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他身后还站着似笑非笑的科尔那钦。
科尔那钦手里提着一只酒囊,他身后还有几个端着毡毯包的勇士——
“大萨满。”
大萨满摇晃了一下,眯起惺忪醉眼打了个酒嗝,“特、特勤?!你……嗝儿,你怎么来了?”
科尔那钦张开双臂,“怎么,不欢迎?”
大萨满嘿嘿乐,“欢迎、欢迎,怎么不欢迎?”
他今日不过是现了一个神迹,就惹得狼主、遏讫还有这位特勤都前后上赶着巴结。
大萨满更觉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让弟子们请科尔那钦进来,然后又帮忙他们几个斡罗部勇士搬东西。
“漏夜前来,打扰萨满了。”科尔那钦笑。
“哪有哪有?”大萨满盘腿坐到了地毯上,“特勤您能来,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
“前日,见您现了神迹,”科尔那钦从酒囊中倒酒出来,“我便一直有心结交……”
“特勤您真是太客气了!”大萨满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是十分不客气,拿了酒盏就仰头灌下。
科尔那钦微眯着眼睛,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继续斟酒:
“您有通天之能,何必屈居人下呢?萨满教又是草原圣教,您有这样的本事,实在应该重振圣教。”
昔年伯颜氏在库里台议事之初,曾经并不能够确定要将草原的统治者称为“狼主”。
戎狄众人议定过的称呼有王、皇帝、大王等,最后是一位萨满提出来,不若就叫“狼主”。
也是因为这个定名的缘故,伯颜氏将萨满教奉为国教,而曾经王庭的大萨满,是拥有和狼主一样的权柄,有时候,甚至还能凌驾于狼主之上。
科尔那钦不提,大萨满都要险些忘了——
他们萨满神教,本来应当处于整个草原最无上的尊位,无尽,倒变成了王庭狼主的附庸。
他闷头灌了两口酒,却是推辞着摇摇头,“特勤您太高看我了,谁不知道,如今草原上是狼主说了算?”
科尔那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放下酒囊拍拍手,让身后那个端着沉重箱子的勇士上前。
箱子一打开,里面就是满满当当的一堆金子。
大萨满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后才吞了口唾沫,“特、特勤您这是……”
科尔那钦看看周围,又和守在门口的勇士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附近没有人后,他才低语道:
“您既然能开示神迹,那我倒是有个好主意,能够除了您的心腹大患,当然了——也是我的。”
大萨满知道科尔那钦不满赛赫敕纳,和斡罗部一直在暗中筹谋想要将这位小狼主处之而后快。
本来大萨满和赛赫敕纳也没什么仇,可他不信自己,还总是妄图让自己离开王庭……
大萨满的眼睛被那一匣金子占满,半晌后,他点点头,咬牙道:“……您想要我怎么办?”
“趁着您声名地位达到顶峰的当下,我想您尽快向狼主提出——要恢复圣山山祭。”
“……山祭?”大萨满一听就皱紧了眉头,“特勤您……怕是不知道,山祭就是我提出废除的。”
鄂博山祭盛大,老萨满在时,是雷打不动三年一次,后来老萨满逐渐失势,雪山别院又有毕索纱不想沙彦钵萨见到的人,所以——
大萨满才联合第三遏讫毕索纱,两人一同合谋,将这个雷打不动的节日给取消了。
鄂博山祭是要狼主带领翟王、牧民百姓们一起登山,然后举办赛马会,伐木比赛做弓箭等等。
总之,本是个冬日里草原上的盛大节日。
“正是因为是您提出来废除的,如今不是正好借着神迹提出来要重现么?”
科尔那钦才不在乎这种两面三刀的行为,他前日接到了鹰讯,斡罗部那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那接下来,就是要找个由头将赛赫敕纳和那些支持这位小狼主的人,都骗到极北的圣山上去。
正巧大萨满展示了自己有“通天之能”,借由他的口,总比科尔那钦自己去邀请好得多——
而且,有萨满神教站在自己这一边,科尔那钦也相信——百姓也多会帮他说话,相信他才是天命所归。
大萨满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点头,“我可以一试,只是特勤,您是不是应该……”
谋夺狼主之位不算小事,这样大的计划,科尔那钦只想用一匣金子就给他打发了?
科尔那钦了然一笑,点点头道:“除了这个,自然还有其他东西奉上,包括——美女。”
大萨满得了承诺,自然高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