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五、穆因离开没多久,特木尔巴根那边就紧接着来了什么西域的游商,又是寒疾又是灵丹妙药。
顾承宴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种药材。”
老梅录没深想,只是有些遗憾,转头就去处理下一摞卷宗,倒是赛赫敕纳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多一会儿。
虽说是草原王庭,但要处理的事务其实也没那么多,有些琐事也不需要赛赫敕纳亲自定夺。
老梅录挑挑拣拣,从中择出来一样是斡罗部翟王的鹰讯,算是比较重要的一项:
“说是为了表达歉意,想要给王庭送些东西,牛羊、马匹,还有金银绢帛、药材和宝石。”
斡罗部翟王这些年算是深居简出,就算是乌鲁吉他们去到斡罗部,也没见过这位翟王露面。
大部分的事宜都被交给了朝弋,而剩下对外的事宜全部交给了科尔那钦。
他对沙彦钵萨都不算多尊敬,如今怎会突然提出要道歉,不用顾承宴皱眉,赛赫敕纳都好笑:
“就送东西?没有别的要求?”
老梅录耸耸肩,并没有看到有什么要求。
赛赫敕纳想了想,送东西倒还好说,只要不弄些居心叵测的人过来,那还要分神防备对付。
他点点头,让老梅录自己看着办。
老梅录似乎还想问一两句,但赛赫敕纳为数不多的耐心明显已经耗尽了,转头就去问顾承宴:
“乌乌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老梅录:“……”
顾承宴抱歉地看老人一眼,然后指着灶膛上昨日还剩下的东西,“不还有锅子吗?”
赛赫敕纳想了想,“那我出去弄两只兔子,添一道烤兔肉。”
顾承宴本想起身跟他一起去,但赛赫敕纳借口外面冷,将他留在了毡包内,自己和老梅录一起搬了东西回金帐。
等搁下了长条案,赛赫敕纳才突然摁住老梅录的手,“爷爷,刚才特木尔巴根那封信,你重新找出来给我。”
老梅录一愣,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顾承宴畏寒,若真有灵药,那赛赫敕纳是要试一试的。
他点点头,很快将那信笺拿出来递给赛赫敕纳。
赛赫敕纳重新看了一遍后塞到身上放着,然后就哼着歌走入茫茫白雪地里找兔子去。
等他打猎回来,顾承宴也刚好给锅子热上,挑帘进门就能听见铁锅内咕咚咚冒泡的声音。
除了两只肥硕的野兔,赛赫敕纳还带回来几种野菜,算是冬日草原上的特色,有一种还开着小花。
从前乌仁娜就跟顾承宴说过,说中原汉人初到草原可能会不适应,上吐下泻都是好的,严重的要生好些日子的病。
草原人多以肉食为主,中原汉人却总是要讲究荤素搭配,不过水土各异,过一段时间也就能适应。
顾承宴本来没太在意这件事,直到最近才发现无论是特木尔巴根还是赛赫敕纳,他们都在这方面照顾着他。
昔年铁柱会专门走远去河里捞水荇,如今赛赫敕纳也会在冰天雪地里用他的狼鼻子找到野菜给他。
顾承宴看着小狼崽,突然一笑,伸手探向他前襟。
他这动作突兀,赛赫敕纳当然没能躲过,所以刚才从老梅录手中讨来的那封信笺,一眨眼的功夫就落入了顾承宴手中。
“乌乌你……诶?!”
赛赫敕纳都来不及脸红,就看见顾承宴毫不留念地将那信笺整个塞进了火塘中。
他没能抢下来,只能眼巴巴看着灶膛里的火。
顾承宴瞧着小狼脑袋、尾巴都耷拉下来,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好笑地给他抓过来坐坐好:
“这么明显的陷阱,你狼王的敏锐呢?”
赛赫敕纳眼珠一转,忽然挑眉明白了什么,然后他眯起眼睛,拖长声哦了一声:
“好哇!乌乌你欺负我!”
第64章
科尔那钦回到斡罗部的时候, 刚好是冬十一月。
朝弋带领部族内的精锐勇士亲自到西南圈围外迎接了他,冬日的西北草原上寒风凛冽、满地白霜,勇士们也都穿上了翻毛领的厚毡。
科尔那钦策马上前, 一跃下马后给了兄长一个大大的拥抱,而朝弋也反手拉过他来重重拍了后背。
两人搭着肩膀哈哈笑着往部落深处走,“王庭的事情翟王都听说了,这边倒一切顺利, 你放心。”
科尔那钦点点头, 微敛了脸上的笑容, 摇头有些自责,“是我大意心急, 事情办得也不够周全。”
朝弋拍拍他肩膀, 让他不用再提,“我们准备了上好的酒肉,要给你接风洗尘, 走!别想那些丧气事!”
两人一齐走进毡帐, 身后的马匹等自然有奴隶来收拾, 斡罗部翟王并未出面, 勇士们只看见朝弋带着科尔那钦走进了翟王的中帐。
两人在中帐内待了一会儿, 出来后就到了朝弋准备好的大帐内, 女奴们端着大盘的菜肴进进出出,其他奴隶则搬酒坛。
毡包顶上白烟阵阵, 烤羊肉的香味四溢, 酒香更是一阵阵从起落的门帘中飘散出。
朝弋抱着酒坛,与科尔那钦连碰三次后, 两人才正色、谈起之后的打算:
“蒙克的消息要紧,若是赛赫敕纳不愿意到极北, 我大可以用这消息逼他北上。”
朝弋想到狼主在乎遏讫的那些传言,点了点头。
“蒙克也已经按着我们商定的计划,在南方草原上递出消息,我们找的那位商人也已经到了乞颜部了。”
科尔那钦当地放下酒坛,兴奋地一抹嘴,“我就不信他能不来!”
朝弋沉眉,整理了一番前因后果,得出结论,“所以,你们是打算和……汉人皇帝合作?”
“不,不是我们,”科尔那钦摇头,“是札兰台部,汉人皇帝还没本事联络到我们。”
朝弋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事败,那勾连汉人的就是本来已经对同族兵戎相见的札兰台部,碍不着他们斡罗部什么事。
汉人皇帝在送国师顾承宴出嫁前,给他一杯下了毒的践行酒,就是为了将来他稳定了朝局、能再逼顾承宴回去。
如今他找上札兰台部合作,是希望札兰台部能放汉人大军过南部草原北上,直逼王庭夺回他们的国师。
凌煋料不到草原上那么多的纷争变化,他顶多能打听到札兰台部曾经图谋狼主之位。
所以,一开始凌煋和蒙克谈的条件,就是他助蒙克得到狼主之位,而蒙克帮忙替他夺回顾承宴。
蒙克和他的父亲到底不一样,老翟王一身戎马,血脉中流淌的都是战斗和血性,宁愿战死也绝不苟活。
相反,蒙克是情愿赖活着,也不愿意早死一天。
他自认自己当不上这个狼主,所以就从中卖了这个好给科尔那钦,并且将凌煋的筹谋和盘托出。
“汉人皇帝只求顾承宴?”朝弋不太相信,“就没有别的要求?”
科尔那钦摇摇头,戏谑道:“要么,是我们这位小额维太有本事,哄得这么多位皇帝爱他爱得团团转。”
“要么,就是札兰台·蒙克对我们有所保留,还想着给自己留一线生机,不过我看他那胆小如鼠的模样,也不像是能想那么周全。”
朝弋皱皱眉,最终举起酒坛大大灌了一口。
“啧——”科尔那钦抓起一只烤羊腿撕啃了两口,“不过中原皇帝也够狠的……”
听蒙克说,顾承宴一身伤病,本来有机会能够治好的,但皇帝为了长留他在身边,故意制造意外、弄死了那位能治好他病症的神医。
科尔那钦摇摇头,“真是疯子。”
朝弋点头,在心底多少有点可怜顾承宴了。
“圣山上的布置都妥当吧,没叫附近牧民发现什么吧?”
“放心,我们是从西坡趁着夜色偷偷运上去的,牧民没不会发现,而且西坡是迎风的一面,足迹会被次日的风雪掩埋,一丝痕迹也没落下。”
“萨满也一早算出来,说到月底会有两场大风雪,我们到时候可以先试试,看看效果如何。”
朝弋说着,又忍不住补充道:
“只是,若那小狼主当真听信了我们的那些话,来到了圣山、到了极北,跟着他上山那些牧民百姓,不是也……”
斡罗部的计划,乃是将数以百车的黑|火|药送到山巅雪线之下暗藏,然后用掺了石蜡、涂过黑油的引线点燃。
他们试过,闷在厚雪中的爆炸声就好像是滚滚激雷,若是正巧遇上天空中乌云汇聚,便是分辨不出。
圣山经常雪崩,只要引燃了引线,让雪块崩落,整个山巅上的雪都会往下流动,到时候必定能把山上所有人活埋。
只要能说动赛赫敕纳他们到达圣山,恢复鄂博山祭,那就能在山祭这日,制造一场“意外”。
到时,再请萨满出来指认——
说这一切都是山神震怒,是腾格里降下的惩罚,是赛赫敕纳这狼主德不配位。
自然,由不得百姓不信服。
赛赫敕纳一死,草原上能继承狼主位的人就只剩下科尔那钦,那剩下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唉……”
不知想到什么,科尔那钦抱着羊腿啃了两口,突然看着某个方向目光放空起来。
“怎么了?”朝弋招呼人上来换新的酒坛,“筹谋多年,眼看就能替额维报仇,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科尔那钦低头垂眸一笑,“兄长不明白,我只是……想到了顾承宴。”
“顾承宴?”朝弋皱眉,“你想他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科尔那钦舔了舔唇瓣,“汉人皇帝、先狼主,还有我这弟弟,他们都对此人如此执着感兴趣,搞得我也……”
他意味深长看朝弋一眼,“有点感兴趣了。”
朝弋眨眨眼,不懂他这是什么嗜好,但还是压低声音提醒道:“他是男人,而且命不久矣。”
“我知道,”科尔那钦戏谑一笑,“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要尝尝看呐?”
一个将死之人,却有本事让草原、中原的统治者对他如此念念不忘,那不证明他本人其实很有能耐?
科尔那钦想到在王庭和顾承宴见的数面,又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活不长,不更应该玩玩?”
“不然,当真是可惜了。”
朝弋额心都快生出一座连亘起伏的雪山,“你真是喝多了,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